《鹤帐有春》 鹤帐有春 第1节 本书名称: 鹤帐有春 本书作者: 狗柱 本书简介: 穆千璃为躲避家中安排的盲婚哑嫁,誓死不从逃离在外。 但家中仍在四处追查她的下落。 东躲西藏不是长久之计。 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生个孩子,去父留子。 即使再被抓回,那桩婚事也定是要作废的,她不必再嫁任何人。 穆千璃在一处偏远小镇租下一间宅子。 宅子隔壁有位年轻的邻居,名叫容澈。 容澈模样生得极好,却体弱多病,怕是要命不久矣。 他家境清贫,养病一年之久却从未有家人来此关照过。 如此人选,是为极佳。 穆千璃打起了这位病弱邻居的主意。 白日里,她态度热络,嘘寒问暖。 见他处境落魄,便扶持贴补,为他强身健体,就各种投喂照料。 到了夜里,她便点燃安神香,翻窗潜入容澈屋中,天亮再悄然离去。 直到有一日。 穆千璃粗心未将昨夜燃尽的安神香收拾干净,只得连忙潜入隔壁收拾作案证据。 却在还未进屋时,听见容澈府上唯一的随从蹲在墙角疑惑嘀咕着: “这不是城东那个老骗子卖的假货吗,难怪主子最近身子渐弱,燃这玩意,哪能睡得好。” 当夜,穆千璃缩在房内纠结。 这些日子容澈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正这时,容澈一身轻薄衣衫翻入她房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今日这是怎么了,香都燃尽了,怎还不过来。” 食用指南: 1.女主豪放飒爽,武力值max,头脑略简单粗暴,男主假病弱真腹黑,绿茶值max,蓄谋已久扮猪吃虎。 2.轻松小甜饼。 3.1v1+sc,糖管够。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千璃,容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立意:真诚待人,真心对待 第1章 远山如黛,晨雾蔼蔼。 微光钻过层层绿叶倾洒街道,投下点点光圈。 青砖黛瓦砌就的屋宅门前,身材高挑的少女一身轻便简装,乌黑长发利落高束在脑后,一张俏脸未施粉黛,却是明艳动人。 穆千璃手里拿着刚从马车上搬下来的一大袋行李,站在屋宅前偏头向隔壁屋宅的宅门内看去。 目光扫过,虚掩的宅门被晨风吹开一道口子。 隔壁的院落里柳树飘扬,柳叶影影绰绰,树荫下的木椅上躺靠着一个白衣男子。 穆千璃原本只是好奇往里看了一眼。 但光影晃动之时,男子清冷俊逸的面容映入她圆润的黑眸中,视线就这么被定住了。 男子一双长腿交错椅尾,姿态慵懒随意,舒展开的身体能明显看出身量修长。 他目光微抬偏向一旁的院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门外向他投来的这道视线。 这是穆千璃一路南下后少有见到的模样,干净清爽,冷峻矜贵,不像是这偏远山镇里的人。 他的皮肤很白,略显消瘦,虽然模样出挑,但带着一股不太健康的病态,好似柔弱。 “小姐,很沉吗?奴婢来帮你吧。” 耳边传来丫鬟怜玉的声音。 穆千璃右手重量一轻,她才收回眼神回过神来。 转头一看,就见怜玉已经起势要帮她提起这一大袋行李了。 穆千璃扬唇一笑,重新使劲拿回了袋子:“用不着,这点重量我一手就提得动,走吧,进屋看看去。” 穆千璃看似纤细的身形,臂膀却是格外有力。 弯曲的手臂绷紧上衣,勾勒出她臂膀漂亮紧致的肌肉线条,那袋行李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她单手提起进了宅门。 久未有人居住的屋宅贫瘠荒凉,院内青石地肉眼可见灰尘堆积。 不过好在地势还算宽敞,一间主屋,两间耳室的格局,比穆千璃原本想象的要好很多。 进到主屋内,保存良好的家具除了落有灰尘外看上去似乎还不错。 内室里屏风后的那张拔步床令人眼前一亮,和穆千璃家中闺房里的床榻有些相似,这算是意外收获了。 简单看过屋内摆设后,穆千璃走到院子里。 怜玉也正好从耳室里走出,咧嘴冲她欣喜道:“小姐,咱们运气真好,这间宅子收拾打理出来一定很不错。” 晨雾散去,阳光从云层后逐渐显露出来,照在人脸上暖洋洋的。 穆千璃微仰着小脸,迎着日光的白皙肌肤显得盈光透亮。 她心情一阵大好,干劲十足地撸起袖子朗声道:“那咱们就开干吧!” 日照高升,春光无限。 扶风镇的街道上逐渐热闹嘈杂起来。 一名身穿布衣的青年一路从街头逛到了街尾,手上大包小包地满载而归。 他刚迈步跨进宅门,看着院内的木椅上空无一人不由愣了一下。 卫嘉把手上东西放置院内角落后,就快步走向了虚掩着房门的主屋。 他轻敲几声门框,温声朝里面道:“主子,你在屋里吗?” “进来吧。” 卫嘉推门入内,便见容澈坐在书案前翻阅书册。 他不由问:“主子,今日阳光正好,外头气候也暖和,怎不在院子里看书?” 容澈翻动书页的指尖一顿,缓缓抬了眼。 视线扫过卫嘉开门后洒入门前的阳光,而后偏头转向了院墙的方向。 卫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隔壁忽的传来“哐当”一声,吓了他一跳。 随后,是隔着一堵高墙也能听见的女子高呼声:“怜玉,那玩意别放上头,不小心掉下来会砸到人的!” 另一名女子嗓门也不小,慌慌张张道:“小姐,奴婢知道了,你没受伤吧!” “没事,我把它拿下来就是。” 很快那头止了对话声,又是另外的嘈杂响动,动静一会大一会小,好不热闹。 卫嘉这才反应过来:“隔壁宅子住人了?” 容澈收回眼神来,沉淡的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低低“嗯”了一声,又垂眸继续看向了手中书册。 “那房子不是一直空着没人住吗,这偏远小镇居然还有外来人搬过来,主子,要和人打声招呼吗?” 容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却是明显表露出了几分烦闷:“不用,上头彻底不乐意了,我们在这待不了多久了,犯不着去做戏。” 卫嘉微怔了一下,愣愣地“哦”了一声:“那小的不打扰主子看书了,这就去准备午饭了。” 忙碌一上午,穆千璃和怜玉总算把久无人居住的宅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灰尘扫净,行李搬入,稍加几分装点,简朴的屋宅便显得有了烟火气。 两人简单吃过午饭后,就一人一把木椅躺靠在院子里沐浴午后阳光。 穆千璃满足地叹谓一声:“真好,山好水好,宅子也好,不枉我大老远逃难至此。” 怜玉闻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小姐,逃难一词也太过严重了吧,你不是说这只是出来避避风头而已吗?” 穆千璃半撑起身子来面向怜玉:“本来是只想避避风头来着,但你忘了最开始我爹发现我不见了之后,那追杀仇人似的架势吗,追得我们慌不择路夜不能寐,和逃难有什么区别。” 话语一顿,穆千璃又扬唇一笑,得意道:“不过还好我聪明,这地儿偏僻又遥远,我爹肯定找不着我的。” 怜玉抿了抿唇,担忧道:“可是小姐,咱们也不能一直躲在这儿吧,你早晚还是要回家的呀。” 穆千璃微蹙了下眉,这事儿想来复杂,她也没曾过多细想,这会又浅思了一下不得办法,便索性烦闷地摆了摆手:“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现在就先在这住下,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我爹就妥协不让我嫁人了,那我不就能安心回家了吗!” 怜玉一脸无奈地看着穆千璃,暗自腹诽,小姐的倔脾气和老爷如出一辙,这父女俩也不知究竟谁先妥协。 不过怜玉自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总归她是跟着自家小姐走的,穆千璃去哪,她就去哪。 这般想着,怜玉舒坦地换了个姿势,视线扫过一旁的院墙,随口道:“小姐,这儿的宅子之间隔得可真近,咱们和隔壁就一道院墙,他们家的柳树都快长到咱们家来了。” 提及隔壁,穆千璃脑海中忽的闪过一张冷白清俊的面容。 她没由来地眨了眨眼,而后也缓缓侧头看向了那枝条弯垂过她家院墙的柳树。 怜玉还在自顾自道:“不知隔壁邻居是怎样的人,若是咱们要在此长住,是否该和人认识认识打好关系呢?” 鹤帐有春 第2节 若是寻常人家两位姑娘独住一间宅子,看着这般靠近的屋宅距离大概最先考虑到的应是安全问题。 但穆千璃和怜玉两人倒是不太需要考虑这样的问题,尤其是穆千璃今早已是瞥见过了隔壁邻居的模样。 穆千璃收回视线,压低了些声,笑盈盈道:“是个身娇体弱的俊美男子,今早我见着了。” 怜玉一愣,脑海中显然无法描绘出所谓“身娇体弱”的男子该是何俊美模样。 不过瞧见穆千璃脸上的笑意,她还是忍不住问:“有多俊?” 穆千璃迎着日光的眼眸微眯了一下,无奈肚子里没有别的大家闺秀那般文采笔墨,想和怜玉细致描述一下邻居的长相也不知如何措辞。 最后,她直白浅显地总结道:“大抵是,如果我爹是给我和那般容貌的男子定下婚事,我肯定不会一溜烟逃到千里之外,这么俊。” 怜玉一听,蹭的一下坐起身来:“这么俊!” 穆千璃点了点头,唇角笑意止不住,正要再说些什么。 宅院外忽的一声闷响传来,夹杂着些许隔着门的模糊对话声。 院内两人脸色微微一变,顿时身手敏捷地从木椅上起身。 刚才那声闷响明显不太友好,穆千璃朝门前走去的姿态略有防备。 而后她缓缓打开宅门,便瞧见隔壁邻居家门前竟站了七八个吊儿郎当的男子。 难怪是闷响声,原来压根就不是敲的她家的门。 但穆千璃刚一探头出去,那群人里就有人注意到她了,忙惊呼道:“老大,找错门儿了,是这边儿!” 那人话音刚落,隔壁宅门也同时被人从里面打开。 穆千璃一抬眼,正好对上今早看到的那张清冷俊脸。 下一瞬,人群中一个个头不高但身材肥硕的男子转身就朝着穆千璃走来,他圆滚滚的肚子一下便将穆千璃眼前光景完全遮了去。 穆千璃烦闷地皱起了眉头:“你们有什么事吗?” 肥头大耳的男人咧嘴一笑,走到穆千璃跟前便明目张胆地往她宅子里看去:“姑娘,今儿搬来的?屋子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那人身后跟来几人,贼眉鼠眼地在穆千璃身上来回打量着,而后又注意到她侧后方站着的怜玉。 有人便欣喜道:“老大,这个妞儿也不错啊。” 无礼的目光,放肆的言语。 穆千璃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已然收紧。 这时,有人问:“老大,隔壁这个呢?” 男人轻蔑一笑,连看都没回头看一眼:“收他二两银子就行,别耽误老子正事。” 话音刚落。 穆千璃捏着拳头上前一步,矮胖的男人还没她眉眼处高。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收谁二两呢?” 第2章 胖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在瞬间被一个女子压了气势。 但他又很快回过神来:“你刚来扶风镇,不懂规矩爷不怪你,你请爷进去喝杯茶,爷慢慢跟你说说这扶风镇的规矩,把爷陪高兴了,少收你点也不是不可以。” 穆千璃冷哼一声,身子挡在门前没有半分退让之意:“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地方,还没听说过哪儿还有莫名其妙给人交钱的规矩。” 胖子身边有人嬉笑道:“那是别的地儿没咱老大这样的慈善家,住在这片地儿就得给咱们交保护费,男的就跟你隔壁那人一样,二两,女的,像你这么可人儿的,想省钱就得把爷几个伺候好了。” 胖子唇角挂上了得意的笑,好像真把自己当大善人了一样。 听小弟说完,迈开腿径直就要往穆千璃院里去。 他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穆千璃眸光骤冷,伸手就往他肩头猛地一推:“滚开!” 胖子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了个踉跄,几步后退,毫无防备之下险些摔倒。 他脸上顿时就有了怒色:“臭娘们,力气还挺大,别给脸不要脸,在这儿就是老子说了算!” 说着,胖子架着胳膊又要往前来。 穆千璃捏了下拳头,冷声道:“怜玉,收拾他们。” “是,小姐。” 隔壁宅院门前,正打算向容澈收取二两银子的小弟刚开了口,耳边就听到一声惨痛的叫声。 他赫然转头,只见刚才匆匆瞥见的高挑美人竟一把将自家老大厚重的身体抗过肩头来了个过肩摔。 胖子摔倒在地疼得嗷嗷直叫,身后几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但穆千璃显然没打算跟他们废话,拳脚上阵,和怜玉一起逮着那几个男人就是一顿胖揍。 两个姑娘看着身形纤瘦,打起人来可一点不劲弱。 嚎叫声此起彼伏,只有一身力气而并没什么功夫底子的几人根本不是她俩的对手。 不过片刻间,穆千璃的院门前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人。 而容澈门前站着的这个手刚一抖,就被穆千璃大步流星上前提起了衣领。 “你收他钱了?” “还、还没,没收,我一个子儿都没收,别打我,别打我。” 穆千璃才不听他辩解,她分明看到这人手都伸出去了。 她一拳打在他脸上,力道不轻,直接将人打掉了一颗牙。 “啊!唔!” 一脚踢开这个最不经揍的,穆千璃转身走回已是鼻青脸肿的胖子面前:“你姑奶奶的地儿,一群杂碎也敢造次,还不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这几人本是听闻刚搬来这儿的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才起了歹心想着来捞点甜头,却没想到竟是一下踢到了铁板上。 胖子捂着脸嗷嗷叫着,心头气不过身上却是哪哪都疼,最后只能带着一众小弟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 穆千璃看着那几人狼狈的背影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一回头正好瞧见从刚才开了门就一直沉默不语站在门前的俊美邻居。 四目相对,视线交汇。 穆千璃比今早更加清晰地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的确很白,阳光洒落他的肌肤,好似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盈亮的光圈。 不过他站直立在门前的模样并不算太过病弱,当然看他精瘦修长的身形自也算不上健壮。 他沉淡地与她对视着,瞳仁很黑,内里好似波澜不惊。 但穆千璃却觉得他应该是被吓坏了。 穆千璃深吸一口气,嘴里扯开一抹不自然的笑来,迈步朝隔壁门前走去几步,放缓声调温声宽慰着:“我是今早搬来你隔壁地住户,你别害怕,已经没事了,他们都被我赶跑了。” 容澈眸光微动了一下,沉黑的眸子将穆千璃安抚的笑容映照得清晰。 他不知对方是从何觉得自己在害怕,但回想刚才她身姿利落的拳脚,这才敛目淡声道:“多谢姑娘。” 好看的人或事物总会不由叫人心尖放软。 穆千璃灿笑着连连摆手:“不用谢,小事一桩,教训了那些群人我住下也能图个清静,往后你我便是邻居了。” “我姓穆,我叫穆千璃,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敛下的眉目又再度抬起。 顿了一瞬,开口道:“在下容澈。” 午后发生的事于穆千璃这些年的经历来说,只是一桩习以为常的小插曲。 毕竟她出门在外,女儿家的身份总容易让心怀不轨之人以为有机可乘,但结局无一例外都是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再不敢造次。 而和隔壁邻居交换姓名便更是正常合理之举了。 她在此住下,两间宅子仅一墙之隔,往后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是要相识的。 但没曾想,两件事相结合,住下几日后,怜玉便兴冲冲地带回了一堆消息叫她大吃一惊。 “怜玉,你怎不把人祖上八代都查个清楚呢?” 怜玉一愣,眨了眨眼醒悟道:“小姐还想知道容公子祖上八代的情况吗,那明儿一早奴婢就去找人打听!” “打听什么打听!我的意思是,人家只是我们的邻居,你把人查这么清楚干什么?” 怜玉理所当然道:“可是小姐你不是说,如果老爷给你定的婚事是与那般俊美男子定下的,你便不会如此抗拒了,那日我看到了,他真的长得很俊,小姐,我支持你!” 穆千璃一听险些气笑了,她深吸一口气才正色向怜玉解释道:“你支持什么啊,他是很俊,不至于叫我逃离千里之外,但我也至少得逃五百里,这和婚事是与谁定下的无关,我就是不想成婚,不想相夫教子,不想只待在后院,谁都不行!” 怜玉顿时哑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几日白忙活了。 她有些泄气地在穆千璃身边坐下,就听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他长得那么俊,居然是个短命的,倒是挺可怜的,他得的什么病啊?” 怜玉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知晓了,只听说他在此养病一年多了,却一点也没见好转,而且从未有人见过他家里人来探望他,除了偶尔几封信,就只有他的随从和他在这相依为命。” 穆千璃无声地叹息。 一般的病,三五年便是极限了,他这般还不见好转,估计已是时日不长了。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卫嘉同样带回了一大堆消息一一向容澈禀报。 “遥城穆家?” 卫嘉点了点头:“遥城穆家祖上乃武将出身,如今虽是已不在朝中为官转为经商,但仍是名声在外,难怪那两位姑娘身手了得,听闻穆姑娘是因为不愿受家中安排所以逃离在外,几经辗转为掩人耳目便在此租下了隔壁宅子。” 容澈修长的指尖轻点着桌面,平淡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卫嘉带来的消息而有所波动。 听卫嘉说完,他收手起了身:“不是可疑之人便无妨,搬离此处之前一切照旧。” “是,主子。” 夜深人静。 鹤帐有春 第3节 容澈窗外信鸽扑扇翅膀的声响将他唤醒。 他起身前去收信,开窗的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了隔壁院落传来的微弱动静。 容澈眸光微动,沉声下令:“卫嘉,收网了。” 宅院内熟睡的两位姑娘并不知那天的地痞流氓趁夜潜入了她们家中搬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那几人之所以还敢如此大胆找上门来,不是因为没被两人教训怕,而是实在气不过,大动干戈去城中找了靠山。 有人撑腰后,他们仍是畏畏缩缩,不敢趁夜袭击,只能偷摸潜入无人的耳室盗取财物,还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屋内主人吵醒,又得挨一顿打。 不过东西偷走后他们就肆无忌惮了,就算之后被她们找上门来,他们身后的靠山自然会让她们知道厉害。 深夜过半,胖子将偷来的财物喜滋滋地装车运往城中。 他和几个小弟一起挤在马车里,刚到城门口和人碰头,对方还没来得及清点货物,顿时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来收货的只是对方的手下,胖子摸不着头脑,冲着那几人逃窜的方向大喊:“诶!你们跑什么!” 胖子话音刚落,暗处瞬间闪出几道敏捷的身影。 身后马蹄声骤响,踏起风沙蒙住暗色中的视线。 混乱嘈杂之后,逃窜的几人被纷纷按倒在地。 一匹黑色骏马在胖子跟前停下。 胖子惊愣抬头,竟看见几日前只知站在门前一言不发的病弱男人,此刻高坐马背上,正冷眼睥睨他。 “你……你……” 容澈冷声下令:“追踪他们老巢,这几人押回扶风镇。” “是,大人!” 翌日一早。 穆千璃走出屋子时就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直到她照例打开宅门,赫然瞧见胖子和他的几个小弟哆哆嗦嗦抱着她屋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要往里搬还是往外偷,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明目张胆。 “你们几个真是死性不改!上次没把你们教训够,还敢来我家偷东西!” 胖子一众人再次被打得嗷嗷直叫,所有人早已没了最初上门来闹事时的气势,更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悲痛模样。 穆千璃收手时,隔壁宅院的大门正好被人打开。 容澈现身的同时,倒在地上的几人似乎突然抖得更厉害了。 不过穆千璃没太关注他们,一见容澈忙出声问道:“容公子,这几个地痞流氓又来闹事了,你屋子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别叫他们偷了去。” 地上的胖子一听,像是担心遭容澈无中生有似的,哭丧着脸就抢先辩解道:“姑奶奶饶命,你的东西全在这,我们都还给你,我们绝对没偷他东西,他可是……” 话未说完,门前的容澈垂眸一记冷眼朝胖子看来,吓得胖子后半句霎时堵在了嗓子眼里。 这还不够,穆千璃嫌胖子的鬼哭狼嚎声吵耳,一脚踢在他肚子上毫不客气道:“谁让你说话了!” 穆千璃错过了容澈骤冷的神情。 她踢完胖子再度抬头时,已见他神色如常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被偷东西。 不过很快,容澈又淡声开口提醒道:“穆姑娘,这几人作恶多端,还是送官吧。” 挨了打的胖子本是疼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可一听容澈这样说,顿时脸色一变,情绪激动道:“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已经把东西还给……唔!” “对!送官!你们这种人就该去牢里蹲着!”穆千璃泄愤似的又踢了胖子一脚,压根没听他说话,顺带朝屋中高喊,“怜玉!快出来!” 而后赶来的怜玉知晓这几人又来作恶,比穆千璃更加凶恶地踹着几人屁股就把人往官府送。 容澈见状这才收回了眼神,城中地头蛇在昨晚被一网打尽,小镇上的恶徒也被他借刀杀人送进了官府。 此事算是了尽,扶风镇周围的所有事情都已办完。 他正要关门,穆千璃却忽的回过神来转头问他:“咦,刚才那胖子说什么昨晚,容公子你听到了吗?” 容澈手上动作一顿,垂下的眼睫遮住眸间微变的神色,眼睫轻颤了一下,显得无辜。 他抬头露出笑容时,嘴角有两个漂亮的梨涡,让这张本就俊朗清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柔软。 容澈微微偏头,嗓音温和:“我什么都没听到,穆姑娘,多谢你,又帮了我一次。” 第3章 “啧,可惜。” 院内,怜玉刚清点好找回的财物就听见穆千璃摇晃在木椅上低声叹息。 她一回头,便见她又低低重复了一遍:“可惜。” “小姐,什么可惜呀,我们东西一点没少,什么也没丢。” 穆千璃抬眸看她,摆了摆手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容澈。” “容公子,怎么了?” 穆千璃想起刚才在门前容澈那个人畜无害的漂亮笑容顿时心尖一软。 “他身子那么不好,还接连被那群人吓了两次,你说我们作为邻居,是不是应该对人表示一下关怀啊?” 怜玉认真思索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应该的,邻里之间就应该相互关心。” 春日午时,炊烟袅袅。 宅院上方飘散着诱人的食物香气,随着微风弥漫开来。 弯弯绕绕,越过高墙,散落远处。 遥城穆家虽算是名门望族,但穆千璃打小却是一点没朝着温婉知性的大家闺秀方面发展。 不过她倒也有别的大家闺秀所不及的,练得一身好功夫,还做得一手好菜。 怜玉趴在厨房门框前,近距离嗅闻着鲜美的香气,馋得直咽口水。 她欣喜道:“这段时日忙着赶路,好久都没尝上小姐的手艺了,今日奴婢一定要多吃两碗饭!” 穆千璃闻言轻笑了一声,对于主子给丫鬟下厨做饭这事,这些年走南闯北间已有不少人为之惊讶和不理解了。 但她倒是丝毫不在意,她与怜玉说是主子和丫鬟,她却觉得更像是好姐妹,她从不拘泥于这些无关紧要的身份规矩。 穆千璃最后起锅了一道菜,完美装盘后,转而看向了另一个灶炉上炖的汤锅。 锅盖掀开,那股被压抑的鲜香争先恐后一涌而出。 身后闻着味的怜玉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可还来不及说话,就见穆千璃用棉帕包着锅端上托盘,而后拿着托盘走出来道:“你先盛饭,把咱们的菜端上桌去,我先去给隔壁送汤。” 怜玉眸光一颤,不舍道:“小姐,这炖了一上午的汤不是给咱们喝的啊!” “这三鲜汤用料足,强身健体补气血,你我身子骨好着呢,哪需得这汤,不是说关怀隔壁那位吗,他身子不好,正适合这个。” “可是……” 怜玉委屈巴巴地看着穆千璃手里的那盅汤,还想挽留但穆千璃已是快步离开了。 可是,她不用补身子也嘴馋啊,方才正是这三鲜汤的香味勾得她肚子咕噜噜叫。 隔壁那位还真是好口福。 穆千璃为这三鲜汤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前前后后忙活了好几个时辰。 一来是因为晨间莫名被容澈那个温润的笑容迷了眼,二来也是因着这是邻里间头一次走动问候,怎也不能搞得太寒碜。 穆千璃端着托盘来到隔壁宅院门前敲响了门。 来开门的是容澈的随从卫嘉。 穆千璃温笑着道明来意:“搬来这么多天还没正式和你们打过招呼,今儿解决了一桩麻烦事,想着这两回容公子兴许是遭这群地痞流氓吓到了,这便准备了点自家煲的三鲜汤给容公子补补身子。” 卫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近距离蹿入鼻尖的香气正是他上午不时闻到的那股鲜香,没曾想竟是隔壁院子里煲的汤,还送到他们这来了。 邻里间送些吃食相互问候算不得什么奇怪事,但容澈却并不是当真要在此久居的普通镇民。 卫嘉不由想起此前容澈吩咐的“不必做戏”和“一切照旧”。 那眼下的情况,究竟是照旧还是不做戏呢? 正犹豫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穆千璃礼貌地轻唤了一声:“容公子。” 卫嘉也顺势回头,总算不用自己拿主意了,忙让开身形,低声道:“主子,穆姑娘给你送汤来了。” 容澈仍是早晨时瞧见的那一身云纹白衣。 他似乎很多白色衣衫,至少穆千璃和他见过的几次都是穿的这个颜色。 白色很适合他,洁净温润,毫无攻击性。 显得柔弱又清瘦,衬得他一张清冷俊俏的脸庞越发引人视线。 容澈走到门前,隔得近了穆千璃才发现他似乎真的很高。 她本也是身形高挑的女子,以往在遥城或是外出前去别的地方,好些男子都只能几乎和她一般高,更有像胖子那般身形的,还不及她呢。 但容澈却是高过她一个头,让她与之对视还需微微抬高视线。 穆千璃不由在心里猜测,容澈可能是来自北方的人。 容澈垂眸看了眼穆千璃手里的盅罐,馨香扑鼻,勾人馋虫。 他微微颔首,伸手接过了她手中托盘,温声道谢道:“穆姑娘有心了,多谢。” 而后又偏头吩咐卫嘉:“卫嘉,把屋里的糕点装一盘给穆姑娘尝尝。” 他向穆千璃解释道:“昨日卫嘉去了趟城中,听闻城西有间糕点铺名声远扬,就前去买了些回来尝尝鲜,邀穆姑娘一同品尝,还请不要嫌弃。” 穆千璃怎会嫌弃,她心下一喜,忙道谢:“谢谢,我和怜玉都喜甜食,城里的糕点定是极好的。” 在容澈的宅院门前,穆千璃用一盅三鲜汤换得了邻居回以的一碟糕点。 邻里之间如此往来,好似一下便将关系拉近了。 鹤帐有春 第4节 两位姑娘喜滋滋地回到了自己院中。 而容澈这边,打开了盅盖的三鲜汤散发出诱人香气,卫嘉却是好生疑惑。 容澈此举,不是“不必做戏”更非“一切照旧”。 要知过去一年,容澈大多时候都在宅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拖拖拉拉办着扶风镇周边的案件,因着隔壁一直无人,鲜少与人有多少接触。 旁人所知的,便是怜玉此前打探到的那般,身子骨弱在此养病,无人关照只和随从相依为命。 卫嘉忍不住问:“主子,这穆家姑娘身上可是出了什么案子?” 容澈执起汤勺舀了一口汤还未入嘴,闻声也没抬眼:“没有。” 卫嘉踌躇道:“那主子此举是为何事?那穆姑娘瞧着是个热心肠,刚在隔壁住下就关心起你的身子来了,只怕稍有来往,往后便会多有交集了,主子你此前不是说,越少与人交集就越少留下线索,以免叫人察觉了身份,我们就要离开此处了,这般与穆姑娘来往,万一在离开前暴露了身份,只怕往后皇上那边……” 说到后面,卫嘉稍微压低了声音。 容澈很快接话道:“暂时不走了。” 卫嘉:“不走了?” 容澈倾身饮下一口汤,眸光闪过一抹浅淡的惊艳,吞咽入喉,很快又舀了一勺。 等汤凉的间隙才又回答卫嘉:“皇后娘娘又离宫了,皇上忙着寻人,暂且没功夫管我了。” 卫嘉闻言嘴角尴尬地抽动了一下,心下暗道,这皇后怎又跑了。 但嘴里还是道:“可是主子,你离京已经一年多了,不仅是皇上那边,老爷和夫人也来信催促好几回了。” 容澈却并没有回答卫嘉的话,只重复道:“暂时不走了。” 喝下一口三鲜汤,仍和第一口入喉一样令人惊艳,他又缓声补充道:“之前隔壁无人便罢了,如今隔壁住了邻居,自不能掉以轻心,该做的戏要做足,看看旁人如何与邻居友好相处的,照做便是。” 照做? 卫嘉第二日是被一股刺鼻的药味熏醒的。 他住的耳室正好挨着两间宅子之间的围墙这,能闻得这般清晰,自然是隔壁传来的味道。 卫嘉摸不着头脑地从屋里走出来,刚一抬头,就赫然看见穆千璃蹲在高墙上,身姿平稳地拿着箩筐往墙上洒着不明药草。 难怪味道那么大,这都快铺满墙了。 卫嘉压下一早看见漂亮姑娘蹲在高墙上的违和感,仰头问:“穆姑娘,你这一大早的在忙活什么呢?” 看见邻居之一,穆千璃露出一抹友好的笑来,朗声告诉对方:“昨夜怜玉在屋子里发现一条蛇,想来是开了春,这些东西也开始活跃起来了,今早我们便去买了些草药来驱赶蛇虫,抱歉动静有些大,吵着你们了。” 卫嘉惊愣了一瞬,没由来的在脑海中想象出了隔壁两个小姑娘表情淡然徒手抓蛇的画面。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讪笑道:“倒没有吵着,就是味儿有些大。” 穆千璃点点头:“这药草就是这样,刚铺上时味儿大,不过你放心,等过了午时,太阳一晒就没什么味儿了。” 卫嘉摸了摸鼻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穆千璃这头也转身继续往围墙上铺洒药草。 没多会,主屋房门从里被人推开。 按照容澈平日里的闲散习惯,这个时辰他会从屋里出来,靠在木椅上再多小憩一会,直到日照高升才会彻底清醒。 只是今日,他刚从屋里出来,微眯着眼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神色微凛,一转头就看见了围墙上的那道背影。 这是他第二次在晨间被隔壁的动静一下醒了瞌睡。 穆千璃铺好最后一片药草,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整排墙头上自己的杰作。 视线刚往后扫去,自是瞧见了站在隔壁主屋门前的那道白色身影,今日他是一身绣花白衫,素净又雅致。 穆千璃眸光一亮,张嘴就喊:“容公子,早上好啊,你……啊!” 穆千璃没注意到自己久蹲的双腿开始发麻了,身形刚要转动的一瞬,麻木的双腿使得她骤然失去平衡,瞪大眼惊呼着就向下栽倒了去。 围墙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容澈也是脸色瞬变。 他下意识快速迈步向前,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不当有如此身手。 容澈仅是迟疑的一瞬,穆千璃已直接朝围墙下摔了下来。 好在穆千璃到底是有功夫傍身,电光火石间她迅速绷紧腰身,身体找回平衡的同时,双脚着力踩到地面。 但冲劲过大,她止不住地往前踉跄了几步。 容澈站立原地,顺势抬手就抓住了穆千璃挥舞在空中的手臂。 力道支撑,穆千璃屏息一瞬,眼前便出现了刚才仅是远远瞥见一眼的精致绣花。 红花绿叶,应是张扬的颜色,落在这片白皙脖颈边,却显得只是点缀了些许色彩,又巧妙地掩在了白衫衣领处的素净下,不显跳跃。 刺鼻药草气味之中蹿出一抹清淡冷香,沁人心脾。 穆千璃心神晃荡,无意识地抬头,容澈那张挑不出瑕疵的俊脸已在近处。 第4章 美色误人。 穆千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回过神来后,穆千璃颇为担忧地打量容澈:“容公子,你没事吧,我可有撞着你?” 她摔着了倒是小事,打小她就时常磕磕碰碰的,但容澈是个身子骨弱的,要真遭她撞上一下,还不把那身脆骨头给撞碎了去。 容澈只是一脸淡然看着她,收回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袖口下蜷缩了一下,似是在回忆自己刚才下意识使出的力道是否有所暴露。 但显然,穆千璃压根就没注意太多,他便负手开口道:“无事,你没摔着便好。” 刚才那一幕有损威名着实尴尬。 穆千璃扯动嘴角笑了笑:“刚腿蹲麻了,还好你扶了我一下,不然我指定得栽地上去。” 穆千璃这说的是真话。 刚才她虽然脚下着地了,但那股冲劲不小,前头没人拦着,她几步踉跄下去还真有可能栽倒。 因着容澈顺手帮了一个小忙,穆千璃为表感谢,中午又给隔壁院子的饭桌上加了两道菜。 容澈不会下厨,外出这段时日的饭食皆是由卫嘉包揽的。 但此时,桌上四个菜一个汤,明显有两道菜色泽摆盘以及飘散出的香气都全方位碾压了另外的菜。 卫嘉站在桌旁没骨气地咽了口唾沫,还是忍不住道:“这穆姑娘的手艺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容澈拿起筷子,面无波澜夹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吞下,才淡声陈述道:“不是像。” 院墙上的药草如穆千璃所说,过了中午便逐渐消散了味道。 下午卫嘉在院子里扫地的时候,又瞧见隔壁有人爬上了院墙收拾已经物尽其用的药材。 不过这回换了个人,是怜玉来收的。 药草果真有效,当晚连蚊虫都少有见到了,更别说扰人清梦的蛇。 但穆千璃却是难得失眠了没能入睡。 她在那张被她翻新又整理干净后的拔步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起了身,打算去院中练剑打发时间。 月光皎洁,夜色宁静。 远处的山伴着人们入眠。 穆千璃刚走到武器架前想拿出自己的剑,就听见一墙之隔的轻微嘀咕声。 “这个月怎又超支了,要是钱不够,怕是只能少买半斤大米了。” 穆千璃一愣,拿剑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她听出这是卫嘉的声音。 卫嘉就住在靠着围墙边的这间屋子,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是因着闲来无事睡不着,而卫嘉显然是因为开支问题愁得睡不着。 穆千璃哑然一瞬,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早便知晓容澈远离家乡来此养病,身边只有卫嘉一个随从跟随。 扶风镇是个偏僻的地方,虽然风景宜人但的确不太富裕。 穆千璃来此是为了逃难,但容澈或许只是因着这里屋宅租金便宜消费不高。 所以,他的生活是拮据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穆千璃又听到卫嘉在那头嘀咕了一阵什么,像是愁得不行,而后迈步走远了。 至此,穆千璃没什么心情练剑了。 脑海中不由想起白日里自己险些撞上的那道高瘦的身影。 隔得近时,她能清楚看见容澈冷白的肤色,能感觉到他伸手扶她时虚无的力气。 不知他得的什么病,可若是生活拮据到连大米都买不起了,那岂不是身子骨更难养好了。 穆千璃站在围墙边苦思一阵不得办法,过了会便快步绕到了怜玉屋里。 殊不知她刚走没多久,容澈便缓步走到了院墙边的小屋前。 他垂眸看了眼拿着信纸一脸愁容的卫嘉,开口道:“他要多少给他便是了,待你妹妹孩子出生后,便派人把她接到扶风镇来安置一处住处,我们在扶风镇还要待上一段时间,你与她离得近了,也好有个照应。” 卫嘉怔然抬头,眸子里闪着光:“主子……” 容澈又道:“这些年你给的已经够多了,他若恬不知耻还要找来,便不必再与他客气了。” 说完,容澈从衣襟中拿出一袋钱递给了卫嘉。 本就已经热泪盈眶的卫嘉接过钱袋,眼眶已完全蒙上了水光。 他忍不住带着哭腔抓住了容澈的衣袖:“呜呜呜,主子,你真是我的好主子,我卫嘉这辈子能跟着你当真值了,呜呜呜,主子。” 容澈一直沉淡的面色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裂痕来。 他下意识侧眸看了眼青砖院墙,冷漠地抽回手略有嫌弃道:“别黏黏糊糊的,大男人像什么样。” 卫嘉早就习惯了容澈这副模样,还是感动地吸了吸鼻子,顺着容澈的目光也朝一旁看去一眼,后知后觉道:“主子说的是,莫要叫人听了误会。” 鹤帐有春 第5节 但实则两人都觉得这个时辰哪会有人听到什么,隔壁两位姑娘定是早早就睡了。 岂知,第二日一早。 卫嘉刚要出门采购就碰上同时从宅院里开门出门的两位姑娘。 三人目光相对,皆是愣了一下。 而后是穆千璃和怜玉率先露出灿烂的笑来,热情洋溢,齐刷刷上前来。 “卫嘉小哥,早上好,昨夜睡得可好?” 卫嘉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还是点头礼貌应道:“睡得很好,多谢两位姑娘关心,你们一大早这是要去何处?” 卫嘉说睡得好,穆千璃和怜玉却是了然对视一眼,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似的。 穆千璃笑着拿出一个竹篮,内里红艳一片,仔细一看竟是大大小小各种不同的红封,这喜庆色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又过年了,亦或是谁人家办喜事了。 “搬来这些日子忙东忙西,今日终是得闲,打算出门给乡亲邻里送上红封,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入住这里,便要给大家派发喜庆。” 穆千璃说完,怜玉在一旁连连点头,从竹篮里拿出一个最上面的红封,看似随意地直接递给了卫嘉:“卫嘉小哥,这是你们家的,收下吧。” 卫嘉惊愣不已,知晓穆千璃是来自遥城,就更知晓遥城压根没听说过这种习俗啊。 见他不接,穆千璃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忙道:“收下吧,附近每个乡亲都有的。” 卫嘉还是犹豫,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可他往院子里看去一眼,主屋房门紧闭,容澈显然还没有醒来,自不能出来做主此事。 怜玉也在一旁帮腔,两人态度实在热情,他推拒不下,只得道谢收下了红封。 红封送出,两位姑娘笑嘻嘻和他道别,还当真拿着竹篮继续去别家派送了。 只是卫嘉不知,待她们走远后,就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我刚才表现还算自然吧,有没有露馅?” 怜玉摇头:“一点没有,特别自然。” “那就好。”穆千璃顿了一下,又道,“可是二两会不会太少了一点,感觉不够用什么啊,能帮上他们吗?” “小姐,二两银子于大多寻常百姓来说已是很多了,况且咱们寻的这个借口也不适宜给太多,若是红封里银子多了,那才叫人生疑呢,二两刚刚好。” 穆千璃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是,若是他日子仍是拮据,之后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帮扶一些吧。” 总归这于穆千璃而言不过是点小钱,能帮上别人她便觉得心情愉悦了。 除了容澈家是二两,其余周边邻居大多是几百文到一两银子不等的小红封,随意分配,图个喜庆。 一个多时辰下来,红封散尽,周围邻居脸上也都喜滋滋的,还真当新搬来的这两个小姑娘家乡当真有这种习俗。 但另一边,阳光洒落的宅院里,容澈躺靠在木椅上拿着卫嘉呈上的红封眯眼看了半晌。 掂着红封的重量他大概就能知晓里面有多少银子。 容澈用红封挡着日照,半晌后逐渐适应了光亮彻底睁开眼来。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红封封口,没有紧闭,轻轻一挑便就此打开来。 容澈垂眸往里看了一眼。 二两银子,不多不少,和他估计的一模一样。 片刻后,沉沉一声轻笑在静谧的宅院中散开。 装着二两银子的红封被容澈收进衣襟中,高挺清瘦的身影缓步迈进了屋中。 第5章 转眼间,穆千璃搬来扶风镇已是一月有余。 她自己倒是没多计较,但隔壁的卫嘉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八两银子,二十三道菜,十一盅汤,还有四碟糕点。 这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穆千璃往他们家送来东西的数量。 若是换了旁人,大抵会觉得是穆千璃一来便瞧上了隔壁这位俊美邻居,整日嘘寒问暖殷勤不断。 但偏偏,穆千璃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更多表露,就连每每碰上容澈时,一双澄澈的眸子毫无杂念,笑盈盈与他问好,而后连带着随同的卫嘉也能收获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 不像是有所意图,又不像是毫无所图。 不过今日的饭桌上倒是没有穆千璃送来的菜品,三菜一汤皆是出自卫嘉之手。 容澈并非挑剔之人,但接连一个月的加餐到底是让嘴刁了些。 他并未表露太多情绪,一旁的卫嘉却是了然看出了他的心思。 卫嘉不禁道:“主子,隔壁穆姑娘带着怜玉姑娘都出去三日了,还不见回来,也不知路上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提及穆千璃,容澈淡冷的面色终是有了些许变化。 他眸光微动,半晌后才道:“三五日的春猎算不得久。” 三日前,穆千璃一大早送来一笼自己包的包子,却是一副整装待发即将外出的模样。 卫嘉随口问了一句,便得知两个姑娘这是趁着春日渐浓打算前去远处那座山头上打猎。 这倒是新鲜事了,两个小姑娘家竟还热衷于这事。 不过放到穆千璃和怜玉身上似乎又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至此,隔壁院便空了三日。 容澈一次未曾提起过,倒是卫嘉来来回回说起她们好几回。 但每回说起,一向不怎搭理卫嘉的容澈,却总是会回应几句。 第五日一大早。 卫嘉还未出门就听见了隔壁传来久违的响动声。 他眼眸一亮,匆忙前去开门,果真便见穆千璃和怜玉两人满载而归。 两匹骏马上驮着战利品,两人却是神色匆忙,一副好生烦闷的样子。 卫嘉疑惑地张了张嘴,出声问候道:“穆姑娘,怜玉姑娘,你们回来了,看起来这回收获不错啊。” 怜玉闻声转过头去,下意识调整情绪,正要说些什么。 身旁穆千璃重重一声叹气,丢下缰绳低气压扔下一句:“怜玉,拜托你收拾一下吧,我先回房了。” 说完,穆千璃头一次没有热情和邻居打招呼,丧着一张脸快步就入了院中。 卫嘉一愣,指了指宅门的方向,小声问:“穆姑娘这是怎么了?” 怜玉情绪也不高,但还是摇了摇头,敷衍回应:“一言难尽,卫嘉小哥,我先忙去了,回头再聊吧。” 至此,卫嘉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待到容澈醒来后,他便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容澈脸上显露出几分“与我何干”的漠然感,但沉默片刻后,却仍是接了话,道:“既是不愉快之事,便莫要随意打探,你关心过多了。” 卫嘉哑然,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刚才提起“穆姑娘”三个字时,自家主子闻声就抬了眼的动作是否是他看错了。 不过也用不着卫嘉刻意来告知,隔壁院明显的低气压让人轻易就感觉到了。 两位姑娘分明已是回了宅子,那头却一整日都静悄悄的。 偶尔会传来几声响动,但丝毫没有平日那两人活跃的嬉笑声传出。 待到饭点,甚至还是怜玉朝着屋中喊了一声:“小姐,吃饭了!” 屋内穆千璃闷声回应她:“没胃口,我不想吃。” 如此还真叫人不得不多想,一向乐观开朗的穆千璃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穆千璃的确遇上麻烦事了,麻烦之余还让她烦闷焦躁不已。 主屋内,拔步床上趴着地纤长身形泄愤似的在榻上扭动了一阵。 而后一声重重的叹息,伴随着穆千璃低微的呢喃声:“怎么就非得让我嫁人啊,还不肯放过我。” 穆千璃这回和怜玉一同去山上狩猎,却不曾想,竟在山中见到了穆家派出追捕她的人。 好在穆千璃机敏,察觉不对后,带着怜玉迅速逃离了山头。 如此还不够,穆千璃担心自己会留下些许踪迹,便没有第一时间返回扶风镇,而是绕路去了一趟城中,又东晃西晃耽搁了一日,这才偷摸着回了扶风镇。 追捕她的那些人应当是甩掉了,但穆千璃心里烦闷不已,没曾想过去这么久了,她爹还在派人抓她。 怜玉此前想得没错,父女俩皆是倔脾气,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穆老爷越是这么追得紧,穆千璃就越是逃得远,可穆千璃越是逃得远,穆老爷就越是追得凶。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这事,没个人低头,怕是不知要多久才是个头。 短时间内,穆家应该是找不到扶风镇这地方来。 但东躲西藏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有朝一日当真被找到了,不仅要被抓回去与人成婚不说,面子上更是过不去。 穆千璃不想被抓回,也不想向穆老爷低头认输,可偏偏她压根想不出办法来应对,怎能不烦闷。 这一日,穆千璃将自己在屋中关了一整日。 想不出办法便罢了,因着后知后觉感到饥饿,所以晚饭胡吃海喝后便睡不着了。 心情烦闷之时便想饮酒。 穆千璃是喜欢饮酒的,酒量一般,但打小就爱喝,但怜玉却是滴酒不沾的。 所以出来这些时日,穆千璃没了陪着喝酒的人,便也鲜少喝了,只偶尔嘴馋了,在饭桌上饮上一小壶。 穆千璃侧眸看了眼窗外繁星密布的夜空,随即前去橱柜里翻找出了自己珍藏的两坛桃花醉,想要攀上屋顶在星空下喝酒解解烦。 穆千璃抱着两坛酒刚走出房门,一抬眼,耳边霎时一阵异动,眼前隔壁院中主屋的屋顶上赫然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身形晃动一瞬,像是下意识想要躲闪隐蔽,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便顿在了原地。 鹤帐有春 第6节 四目相对,一高一低。 穆千璃发现,今日容澈穿的竟是一身黑衣。 黑色缎料在夜色中显得沉暗,看不清上面的花纹,但仍是给原本就冷峻的男人增添了几分沉稳和肃杀,和平日里一身白衣的他给人感觉全然不同。 穆千璃怔愣地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上去的?” 在穆千璃看来,容澈那柔弱的身子骨,别说爬上房顶了,就是走两步大抵也得喘上许久,不然怎会平日几乎都不出门只在院中躺着呢。 话音落下,容澈偏头视线移向了一旁。 以穆千璃的角度并不能看见他在看什么,于是她索性夹着两坛酒,身手利落地攀上了自家房顶。 很快,两人处于了同一高度。 穆千璃再度转头,便看见了容澈放在身边的一坛酒,以及他刚才偏头看去的位置,是一把靠着屋顶的木梯。 回过神来后,穆千璃更加惊讶了:“容公子,你也喝酒?” 容澈一双黑眸从穆千璃走出屋子后就一直静静地盯着她,直到这会才眸光微动,敛下眉目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嗯,闲来无事,便喝一点。” 穆千璃眸子一亮,忙把自己的一坛桃花醉拿起来晃了晃:“真巧啊,我也是闲来无事喝一点。” 容澈抬眸晃眼看了下穆千璃此时神采奕奕的样子,倒是和白日里整间院子散发出的低气压全然不同了。 不过这倒不是巧合,容澈常有夜晚攀上屋顶饮酒的习惯。 月色宜人,星光璀璨,坐于高处,痛饮一坛酒,迷蒙间好似什么烦恼都会被这浩瀚的天地消散一般。 只是以往穆千璃和怜玉都入睡较早,自是不知夜里还有个本该身娇体弱的人,需不着那随意摆放一旁的木梯,便能身姿敏捷攀上屋顶一人饮酒。 容澈话不多,穆千璃也难得稍显安静。 她打开酒坛嗅闻了一下扑鼻酒香,而后豪迈仰头饮下。 放下酒坛时,穆千璃重重呼出一口气,意识到旁边似乎有个人在盯着她,这才又转过头去对着容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与人一同坐在屋顶饮酒,这对穆千璃来说倒是个新奇的体验,更甚这人是本该瞧着压根不会喝酒的容澈。 穆千璃又打开话头问:“你喝酒对身子没有影响吗?” 容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穆千璃说的是他的病。 他唇角微动,似有浅淡的笑意挂在嘴边:“不碍事,少喝一些,倒是还能有所帮助。” 穆千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是好奇,但也没戳人痛处直问他的病症。 话题就这么又落了下来,两间宅院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 穆千璃好似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时不时饮上一口酒,望着满天繁星似乎真的能够消解愁闷。 但容澈微垂着眼帘,指腹不时滑过坛口,却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容澈仰头饮下一口酒,忽的又转头看向了穆千璃。 他白日里才一本正经告诉卫嘉“莫要随意打探,关心过多”。 此时,却是故作随意一般开口问道:“穆姑娘,今日见你似乎心情烦闷,可是在春猎途中遇到了什么麻烦?” 第6章 穆千璃愣了一下。 容澈的问话稍显直白,直入主题,让人一时间不知从何答起。 但如此直白的发问落到容澈身上,倒不显唐突。 穆千璃本不想再回想这几日遇到的糟心事的,可几口酒下去,被容澈这么温声一问,忽的又有了倾诉的念头。 “碰一个。”穆千璃忽的抬手朝容澈那边举起酒坛,俏丽的小脸微昂着,灿眸直勾勾地看着容澈。 容澈动作顿了一下,很快还是抬手隔空和穆千璃无声地碰了下酒坛。 穆千璃仰头饮酒,而后缓声开口道:“你说,为何总有人要逼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呢,我是当真不想做那事,我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吗?” 容澈收回目光,缓声道:“旁人的意志无法轻易左右,但你若是不愿,自当拒绝的。” “可若那人是我的至亲呢?” 容澈眼帘微动,沉默的片刻间又自顾自喝了一口酒,才道:“至亲也一样无法左右你的人生。” “可他千里之外还在派人追捕我,就要逮我回去做我不愿做之事,分明是亲人,还搞得跟追杀仇敌似的,我怎能不烦!” 或许是喝了些酒,穆千璃一直压抑的情绪有些上头了,忍不住拔高嗓音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容澈抿了抿唇,眸底暗色闪过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情绪,很快又掩下,转而道:“你既是已经逃出,便暂且规避了不愿之事,在有限的时间里享受你的生活,或许还会有别的办法。” 穆千璃怔愣抬眸,看着容澈眨了眨眼,好一会才不确定道:“容公子,难道你也遇到了相似的遭遇吗?” 容澈默了一瞬,而后低低道:“算是吧。” “那你规避的时候想到办法了吗?” 容澈唇角略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好似无奈:“还没有。” 但很快,他又忽的抬头看向了满天繁星:“但还在想,既是不愿妥协,就不太想放弃。” 夜色中,容澈俊美无暇的侧脸映入穆千璃的目光中。 他仰望星空的瞳眸好似有光,眸中盛着璀璨星空。 穆千璃有片刻哑然,下意识觉得容澈所说的是他的病症。 身患病疾,难以痊愈,他却仍在与命运抗争,不愿放弃。 如此一想,穆千璃瞬间又心疼又沉闷,她那点小破事在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穆千璃忍不住朝隔壁院子的方向移过去了些,拿起酒坛朗声道:“你说得对,还不到最后关头,就不应该放弃,会有办法的,我们都会想出解决办法的,来喝酒!” 容澈眉梢轻挑,只觉此刻突然振作起来了的穆千璃或许误会了什么。 但他到底是没出声再追问解释,唇角笑意明显散开,举着酒坛再次和穆千璃隔空碰了一下。 酒过三巡,本也酒量欠佳的穆千璃还未将两坛酒全数喝完,便已是有些晕乎乎的了。 容澈见状放下酒坛,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穆姑娘回去睡吧。” 穆千璃闻言微眯着眼转头看了容澈一眼:“好,那我帮你下去,你等会。” 话一说完,穆千璃热心肠地从自家屋顶站起来,虽是晕乎但脚下还算稳健地三两步就跨过了屋宅间不大的距离,又轻松敏捷地翻身从容澈屋顶下到了院中。 看得出来,她翻墙越界倒是一把好手,一点不带含糊的。 容澈连一句婉拒的话都还未来得及说,穆千璃就已是扶稳了墙边的木梯,抬着头示意容澈爬下来。 容澈嘴角微不可闻地抽动了一下,颇为嫌弃地看着那不知布了多少灰的老旧木梯。 然而微醺的穆千璃似乎压根没注意到木梯丝毫没有人使用过的痕迹,双手握在两侧,想必手上已是沾满了灰。 两相对视,沉默片刻。 容澈深吸一口气,最终只得轻声道谢一声,而后忍着满手的灰尘,扶着木梯一步步从屋顶上下来。 翌日一早。 穆千璃从睡梦中醒来,率先看到的是自己床铺上几个明显的黑手印,杂乱无序,几乎没个整形,显然是她夜里上榻倒头就睡后无意间留下的。 可是,她的手上哪沾了这么多灰? 穆千璃努力回想了一下,倒是没把可疑点落到那个木梯上,只觉是自己攀爬屋顶时弄脏了手,这便只得起身理着被褥,把一整床套子取下来清洗。 忙碌间,穆千璃听到屋外怜玉的声音传来:“小姐,今日上街采购,你可快些收拾出发哦。” 清洗被褥大抵需要一些时间,暂且走不开,于是穆千璃开门出去吩咐怜玉:“我昨夜不小心把被子弄脏了,你自己去能行吗,不然不知得耽搁多久了。” 怜玉朝里看了一眼,瞧见穆千璃床榻上凌乱的床单上几个黑手印,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问:“那好吧,那奴婢自己去,小姐有什么想买的吗?” 穆千璃道:“多买些吃食零嘴吧,别的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是,小姐。” 怜玉带了些银子便出门打算去街上逛逛。 刚跨出门槛时,她脑子里还在想着,自家小姐昨日究竟干什么去了,把被褥弄出几个黑手印来。 而后便在隔壁敞开的宅门前看见卫嘉正扶着一把木梯在仔细擦拭着。 “卫嘉小哥,早啊。”怜玉主动与人打招呼。 卫嘉闻声回头,露出笑来:“怜玉姑娘,上街去呢?” “嗯,给家里采买些东西,要一起吗?” 卫嘉道:“我这还有点事儿没做完呢,一时半会走不了,你先去吧,若是待会在街上碰着了,我们再一并同行。” 怜玉眨了眨眼,不禁多看了下卫嘉手里的木梯。 木梯老旧,积灰不少,帕子擦过一级台阶后,就需得赶紧清洗,否则压根擦不干净。 瞧那模样,也不知是多久没用过的东西了,这会又拿了出来。 知晓容澈家的家境情况,怜玉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心下自主想着要再给隔壁家帮扶点什么,这便转身去了街上。 怜玉没在街上碰见卫嘉,采买一番后便自行回了宅子里。 隔壁宅门已是关上,而自家这边晾晒起了穆千璃洗好的被套床单。 穆千璃闻声在木椅上抬了眼,一见是怜玉回来了,忙起身迎了去:“回来啦,买了些什么?” “一些食材和小姐吩咐的零嘴吃食,还有路过一家书铺子时发现的一些话本子,平日我见隔壁容公子总爱在院子里看书,奴婢想着咱们也可学着陶冶一下情操,便买了些回来。” 穆千璃伸手接过怜玉手中的一部分东西,随手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了她所说的话本子。 垂眸一看书页封面,《霸道王爷俏王妃》、《冰山国师好凶猛》、《威武将军狠狠爱》。 穆千璃一愣,眼眸透着几分感兴趣的光亮,又忍不住有些羞耻,忙收起了书册小声道:“这算什么陶冶情操。” 怜玉想了想又道:“哦对了,小姐,奴婢今早出门前瞧见隔壁卫嘉小哥在擦一把落了灰的梯子,我看那梯子都旧得不成样了,想必很是老旧大抵也不太安全,所以想着要不要给他们买一把新的梯子,虽是要不了几个钱,但不知要如何让他们收下,所以奴婢没有自作主张,还是回来先过问小姐你的意思。” “梯子?” 穆千璃似是想起了什么,很快想起昨夜容澈攀爬梯子的样子。 鹤帐有春 第7节 说来也是,她在夜色中匆匆一撇便觉那梯子老旧又破损,的确是不安全的。 容澈似乎也是个爱饮酒之人,身子骨弱还爱往屋顶上爬,梯子应当是时常要用到的。 穆千璃眼珠一转,想了个法子:“那便去买些木材咱自己做一个吧,到时候就说家中用剩了木头,便顺带给他们也做了一个,到时候做都做好了,他们应是不好拒绝了。” 怜玉一听便亮了眼眸:“小姐说的是,那奴婢这就去买些木材回来。” 穆千璃拉住她:“明日出门再顺道买吧,不急这一两日的。” 穆千璃不禁想着,若是自己给容澈送了梯子,往后是否还能再借此邀约他一同上屋顶喝酒呢? 喝酒除了解闷,也有喜欢之人觉得愉悦。 有人陪着自是比一人得趣,况且昨夜的体验看来,容澈算是个不错的喝酒搭子,就连他那张俊俏的脸庞,在酒意朦胧时,看着也让人更加舒心了几分。 容澈身子不好,他说偶尔喝酒能有所得益,穆千璃也不知这偶尔应是多久,但总归是要多隔几日的。 做梯子耽搁几日,说不定时间刚刚好。 正这么想着,唇角便不自觉挂起了笑。 怜玉并不知穆千璃在想着什么,听她说暂且不用去了,便也拉过另一把木椅坐了下来。 她随手拿起一本刚买回的话本提议道:“小姐,既是不急着去买木材,咱们便坐着看会书吧。” 穆千璃回神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怜玉拿的这本《冰山国师好凶猛》,她便从中另选了一本《霸道王爷俏王妃》。 虽说这类话本的确不如容澈看的那些深奥雅致,但穆千璃和怜玉两人打小就喜欢看话本,少女初长成后,对这类情.爱话本就更是不可自拔。 都是看书,都是文字,怎就不算陶冶情操呢。 穆千璃心情愉悦地翻开自己手中的书册。 开篇第一页,书页上赫然写着: 【第一章 :生个孩子,去父留子】 第7章 【气氛沉闷的厅堂内,明美垂首立在人群中。 她白嫩的双手下意识护住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 下一瞬,绷不住情绪的明夫人大喊大叫起来:“说!你到底是去哪搞大了肚子!孩子究竟是谁的!你让我如何向金王府交差啊!” 一旁的明老爷暗自叹息一瞬,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只能一言不发。 明夫人情绪失控像是快哭了,可明美似乎并没有被这些浓重的情绪所影响。 片刻后,她终是抬了头,不急不缓轻声道:“爹,娘,女儿自知对不住你们,可事已成定局,女儿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我与金王府的婚事可否就此退了,女儿恳请你们。” 明夫人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一直沉默的明老爷再次叹息,终是开口:“唉,这桩婚事不作罢还能如何,总不能叫你大着肚子嫁进金王府吧,我明日便亲自登门与金王府商议退婚之事,别的事,日后再做打算吧。” 话音落下,明夫人痛苦地倒吸一口凉气,但终归是知晓此事已无扭转的余地,小声嘀咕着:“别说金王府了,往后哪家哪户能要她这已有孩子的姑娘……” 无人知晓,在明美微微福身之时,眸底闪过一抹狡黠。 她护着肚子的手轻柔抚摸了一下,压下唇角险些止不住的笑意,垂眸低低应了一声:“是,那女儿便先退下了。”】 这一日,穆千璃几乎连吃饭时都没舍得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欲罢不能地一口气将整本话本全读了去。 故事从开篇女主怀有身孕开始,随着剧情逐渐展开,竟是女主为了避免家中强行安排她嫁入金王府,而故意在外与人怀上孩子。 这一操作看得穆千璃心口直跳。 一方面是被剧情带动了情绪,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故事中主人公与她相似的经历如愿得以解决。 生个孩子,去父留子。 如此大胆的行为大抵是只有话本中才会发生的故事。 但穆千璃却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女主角的角色,想着若是自己也这般去做,是否能让她的困境也就此化解呢。 傍晚时分,穆千璃终是把这本话本看完了。 书名既是叫做《霸道王爷俏王妃》,女主怀的那个孩子就自然是金王府的小王爷的。 最初女主为了规避这桩婚事想了这个法子,在外随便找个男人,却极为巧合地找到了本该是自己未婚夫的金王府小王爷。 故事黏黏糊糊来来回回,最后女主和小王爷终是互通心意相爱相守,圆满大结局了。 看完整本话本后,穆千璃却还是满脑子故事开篇的第一章 ,生个孩子,去父留子。 她的人生不是话本,她当然不会这么巧合随便找个谁,就找着了原本她爹给她安排的盲婚哑嫁。 那她如果真的怀有身孕了,是否能像话本女主一样,将原本那桩婚事作废,往后也不必再嫁任何人呢。 这一夜,穆千璃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霸道王爷俏王妃》中的女主角。 为了避免与金王府的婚事,她离开家中四处逃窜。 家中仍在追查她的下落,走投无路之时,她蓄意撩拨了一个陌生男子,没多久便有了身孕。 当她大着肚子被她爹抓回遥城时,她爹气得火冒三丈。 就如话本中的明夫人一样,质问她孩子是谁的。 穆千璃咬唇不说,只一双水灵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 最终,一向脾气大又倔的穆老爷无可奈何,在这场与女儿的拉锯战中败下阵来,摆手妥协道:“算了,明儿我就去把你那桩婚事退了,我看往后也没人敢娶你了,你就老实待在家里,谁也别嫁算了!” 穆千璃是从梦中笑着醒来的。 睁眼时,唇角还含着笑,好像梦中之事已经成为现实了一般。 因着这个看似气氛沉闷实则无比美妙的梦境,穆千璃心情大好,兴冲冲地拉着怜玉便上街去采买昨日说好的木材。 梯子于她们两人而言用处并不算太大,所以穆千璃是打算在院中做一个秋千。 说干就干,木材买回后,两人便在院子里忙碌了起来。 声响不小,隔壁自然也是听见了动静。 “哐当”一声响,正收衣服的卫嘉被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便下意识回头看向了院子木椅上躺着的容澈。 容澈轻闭着的双眼颤了下眼睫,明显是听见了这声响动。 但他除此之外便再无更多反应,仍旧慵懒地躺靠在木椅上,像是又睡了去。 再听隔壁发出声响时,容澈也仍旧充耳不闻。 卫嘉眨了眨眼,心道自家主子这是习惯了隔壁的吵嚷和热闹,现在竟是听着声也能安然小憩了。 傍晚,穆千璃照例往隔壁送去了两个小菜,并顺道解释了白日吵闹的原因。 话头铺垫到位了,第二日一早,穆千璃便自然而然地往隔壁搬来了那个专门做好的木梯。 容澈站在宅门,就这么淡淡地看着穆千璃一脸热情就要把木梯往他们院中搬,好似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能有借口把梯子顺利送进他们家似的。 不过容澈还是开口问道:“怎突然想起要给我一把梯子?” 果不其然,穆千璃压根就没打算等容澈开口说要还是不要,在他说话时已是搬着梯子跨进了他家门槛。 穆千璃闻声回头冲容澈笑了笑:“前两日我替你扶梯子时发现你们家那把梯子稍微有些老旧了,我怕你平日攀上屋顶喝酒用那梯子不安全,正巧这两日我和怜玉在院子里做秋千,余下一些木材也没地儿用,就顺道给你做了把梯子。” 容澈抿了抿唇,淡然的神色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还没开口,穆千璃已先一步又道:“不过一把梯子而已,你不会还要同我客气吧。” 容澈到嘴边的话顿了一下,而后绽出一抹笑,两个梨涡浅淡又温和,眸底的趣意显而易见。 如他所料,穆千璃的小脑袋瓜大抵也想不出什么别具一格的借口。 容澈迈步走回院中,伸手扶住木梯一侧,温声道:“多谢穆姑娘好意,我的确很需要一把新的木梯,我自己搬吧。” 穆千璃压根没听出容澈话语里的别样意思,一见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握住木梯,忙直接将木梯提起:“你身子不好,我来就行了,放在围墙边可以吗?” “身子不好”的容澈手上落了空,再抬眼已见热心的小姑娘帮他把梯子放到了围墙边。 容澈抬手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头,总觉得再这么不推拒地收人好处,待到人情需还时,他得不知要还一份多大的才能还清。 穆千璃满意地看着靠在墙边的木梯拍了拍手上的灰,一回头眸子亮灿灿的:“容公子,这两日身子可还好?” 刚刚她才说他身子不好,这会就像是又忘了似的,亦或是因着目的性明确而前后矛盾了。 容澈笑道:“天气暖和了,身子也就好些了。” 话落,他望进穆千璃同样含笑的眼眸中,似是看出了些什么意图,垂眸又低声道:“身子好了,便有些忍不住想饮酒。” 穆千璃闻言,顿时眼眸更亮了。 她三两步走到容澈跟前,有些欣喜道:“今夜要一起饮酒吗?” 容澈一副了然的神色抬眼又看向了她。 他抿嘴不说话,穆千璃便小幅度地指了指墙边的木梯:“正好试试我给你做的梯子,如何?” 容澈默了一瞬,微微颔首:“好,那便试试吧。” 穆千璃很开心,一脸灿笑弯了眉眼,临走前告诉容澈:“那今夜我备两个下酒小菜,我们亥时不见不散。” 目送穆千璃离开宅门前,容澈沉声应了她:“好,不见不散。” 于是,那本用不上的木梯,在到了今夜亥时时,还是被容澈从墙边拿过来靠到了屋檐下。 穆千璃就在隔壁院中,似乎正忙活着她说好的那两个小菜。 容澈缓步往上爬,心下还在踌躇着,如何姿态能显得自己攀爬的动作不那么熟练不那么利落。 一旁院中端出两个盘子的穆千璃便仰头出了声:“容公子,你还真准时呢,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在穆千璃仰视的目光下,容澈终是磨磨蹭蹭地上了屋顶。 卤味飘香,端到容澈面前的是两盘秘制卤味菜。 而穆千璃也因着备了小菜,跨过了两间房屋间不大的一道距离,和容澈一起并肩坐在了他们家的屋顶上。 穆千璃刚坐稳,便好奇又自然地探头朝容澈脚边看去:“上次我便想问,你喝的是什么酒,我隔那么远都闻着香味了。” 说完,容澈还未开口,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打定主意要得寸进尺般,小声问:“今日,我可以尝尝你的酒吗?” 鹤帐有春 第8节 容澈垂眸看了眼卤菜。 很香,闻起来味道就很不错。 于是他拿起自己的一坛酒递给了穆千璃:“当然,我以酒换穆姑娘的小菜。” 穆千璃绽出笑容,一把接过酒坛朗声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小菜入口,果真如容澈所想那般,颇有嚼劲,味道咸鲜,配以一口美酒下喉,吹拂山下乡镇里温柔的晚风,美哉妙哉。 容澈微微放松了身体,主动问:“穆姑娘你今日看着心情似乎不错,倒不似那日那般烦闷了。” 穆千璃闻言唇角又扬高了几分:“自是心情不错的,上次我和你说的事,我想到办法了。” 容澈微挑了下眉梢,眸底神色意味不明,面上却是淡然无色:“要离开了吗?” 穆千璃一愣,而后摆了摆手:“不是啦,暂且还没这么快,这个法子想来甚是不错,但若是要实行,首先就得……” 话说到这,穆千璃嗓音又蓦地止住了。 若是要实行,首先就得,找到孩子他爹的人选。 这个问题在她兴奋的这两日里被完全忽略了去,直到此时她才赫然反应过来。 她要上哪找个能顺利被她撩拨,又让她怀上孩子的男人。 穆千璃茫然地看着容澈院中飘扬的柳树,一时间没有说话。 容澈温声问:“首先如何?” 耳边风声悦耳,伴着那道低磁温和的男声。 穆千璃缓缓转头,直至目光落在那张精雕玉琢般的俊美脸庞上,失神道:“首先,要找到合适的人选。” 第8章 这晚,容澈随口挑起的话题令穆千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对此竟是毫无计划。 夫妻之事她知晓得并不多,却也是听人羞赧提起过些许。 男女成婚,新婚之夜,圆房之事甚为亲密。 生活不是只有文字的话本,穆千璃自不可能当真随便在街头找个人就与之亲密生子。 可眼下她身处偏远的扶风镇,能够认识和接触的人有限,她要上何处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呢? 好不容易生出的办法,在瓶颈处卡住无法进行下去,穆千璃高涨几日的情绪也逐渐落了下来。 甚至因着希望落空,时不时唉声叹气。 怜玉实在有些受不住穆千璃这般消沉下去了,这几日正巧在乡亲口中得知城中到赶集的时候了,便兴冲冲向穆千璃说起进城瞧瞧的想法。 穆千璃有些提不起兴趣来,也担心前去那般热闹之地,又碰上穆家派来的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耐不住怜玉实在想去,最终两人决定乔装打扮一番,掩去了女儿身,扮做两个年轻男子,这才打算出发前往城中。 出门时,隔壁宅门是紧闭着的,这个时辰也本该是紧闭着的。 可等到怜玉刚将马厩里的两匹骏马牵到门前时,隔壁宅门忽的发出了响动,而后缓缓从里面被人拉开。 “穆姑娘,怜玉姑娘,你们这是……” 宅门还未完全打开时,卫嘉的声音就已经先一步传了出来,好似不开门便已知晓她们就在门外。 不过待卫嘉开门瞧见两人这副男子扮相后,话语又顿住了,眼神流连在两人身上,多有惊愣。 穆千璃闻声回头,便见卫嘉怔愣地站在门前。 隔壁宅门拉开一个口子,略过卫嘉的身影,好似还能看见柳树下的木椅上躺着一道白色身影。 穆千璃回应道:“听说城中近来正是赶集的时候,我们在家中也闲来无事,便想着去看看。” 怜玉也凑了过来:“卫嘉小哥,你瞧我们这身装扮可还行?” 话语间,卫嘉仍在怔神着没说话,但他身后的院中,木椅上躺靠着的身影却缓缓起了身。 穆千璃探头看了一眼:“容公子,早啊。” 卫嘉眸光一颤,忙不自然地侧身在门前让开了道,下意识禀告道:“主子,穆姑娘和怜玉姑娘这是要进城去赶集。” 话音刚落,容澈一记冷眼扫去。 卫嘉霎时住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怎就当着人的面说出口了。 不过宅门前的两位姑娘倒是一点没察觉异样。 怜玉还在为自己的这身装扮而感到新奇,自顾自道:”小姐说出门在外,稍加掩饰能少去些麻烦,所以我们就扮成男儿身,瞧着应该不奇怪吧。” 卫嘉忙别过被容澈冷眼相待的视线,顺势接了怜玉的话转移话题:“看着甚是不错,你和穆姑娘都身形高挑,如此扮相,若非熟识之人,还当真瞧不出你们是两位姑娘。” 说罢,他又挠着头不好意思地低声补了一句:“就是熟识,我方才也险些没认出来呢。” 穆千璃闻言,倒是对进城提起了几分兴趣。 她目光落在容澈清冷的面容上,很快露出笑来,道:“容公子有兴趣吗,可要一同前去城中逛逛?” 容澈双唇微动,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卫嘉背对着容澈没瞧见他的神色,但这题他会。 按照以往面对乡亲邻里的热情邀约的方式,忙接过话头,替他道:“我家主子身子不好,进城一趟多有奔波,怕是不能同行的。” 话一说完,卫嘉忽的背脊一凉,好似被熟悉的冷眼瞪住了似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肩上忽的一重,才见是容澈迈步上前,扣着他的肩,若有似无的力道好似在警告他什么。 卫嘉眼睫颤了颤,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偏头问:“是、是吧,主子?” 容澈没多看他一眼,旁人瞧不出,但卫嘉却是知晓他此时多有不悦,不然怎会力道渐大,他快疼得维持不住表情了。 好在没多会,容澈收了手,微敛下眉目,轻声道:“我就不便出行了,你们一路顺风,玩得愉快。” 穆千璃本只是脑海中想了一瞬若是和容澈一同进城逛逛,应当是更得乐趣的,所以便顺口一问。 可此时一见容澈像是失落惋惜的模样,顿时又心尖一软。 她真该死啊。 人身子不好她早便知晓的,他一定很想去,可却又去不了,她还神经大条地在专戳人痛处问。 穆千璃眸光颤了一下,心有愧疚道:“那你待我回来,我将城中趣事都一一讲给你听。” 容澈低低应声:“好,等你回来。” 看着容澈这副又乖又温顺的模样,像极了被圈养在栅栏中的小绵羊,想肆意奔跑在辽阔的草原,却奈何怎么也走不出这被围困的一小片天地。 穆千璃垂落裤腿边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为哄人开心似的,压低了些声音问:“有什么想吃的小菜吗?” 卫嘉站在一旁疑惑地眨了眨眼。 什么小菜?现在隔壁家送吃的来,都直接让人点菜了吗? 容澈眸光微顿,唇角逐渐有了笑意,像是当真思索过似的,而后轻声回答:“豆角。” “那巧了,我做的豆角可是一绝。”穆千璃也随之绽出笑来,心中愧疚不减,甚觉得还要再给容澈带些什么新鲜玩意回来才好,这便朝他们摆了摆手告别,“那我们就先出发了,容公子,等我回来,不见不散!” 容澈弯下眉眼,温和柔软地看向一脸愧疚的少女。 直到她一个利落身姿翻身上马,他才仰头与她对视,乖巧笑道:“好,不见不散。” 温润的笑像一缕清泉沁入人心。 容澈本就长得好,笑起来唇角两个梨涡甚是柔软。 不过如此笑容只持续到穆千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后收回眼神留下一道离去的背影后。 马背上纤细高挑的背影渐行渐远,容澈唇角的笑意也逐渐淡去。 待到他收回眼神转头看向卫嘉时,面上已再无半分笑容,沉冷淡漠的神色,全然和方才的温和模样割裂开来。 一记冷眼看向卫嘉,他还没开口,卫嘉就惊得站直了身子。 “主子,你刚才原本是打算要跟着穆姑娘和怜玉姑娘一同进城的吗?” 但这不应该啊。 卫嘉心中疑惑着跟着容澈走回院中,想起此前扶风镇也有过热情的邻里来邀请过他们外出活动,他们都是这般话术拒绝了去的,所以方才那题他是真会啊,每次不都是让他这么说的吗。 容澈走回木椅前再次躺靠上去,淡声回答:“不是。” 那既是没有打算,为何这般冷眼看他。 卫嘉微躬着身又问:“那是城中有了新的案子要办吗?” 容澈已经懒散地阖上了眼帘,双唇微动:“没有。” “那刚才是因为你听到了穆姑娘和怜玉姑娘将要出行的动静,想知晓她们的去向,所以才让小的开门去询问一番的吗?” 卫嘉话音落下,容澈蓦地一下睁了眼。 卫嘉一本正经发问的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沉黑的眸子。 容澈坐起身来,脸上表情很淡,叫人看不出喜怒。 但他没有如刚才一样快速回答,坐在木椅上沉默了片刻后,忽的开口道:“去查一下,她从家中逃离出来的原因。” 穆千璃这头和怜玉两人骑着马赶了大半日路便抵达了城中。 因着近来城中赶集,城门口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队。 待到穆千璃和怜玉顺利进城,已是时辰不早了。 她们新奇地在市场中穿梭采购着,不仅买了些平日家里会用得上的东西,也买了不少看着新奇实则无用的玩意。 临近傍晚,怜玉大包小包提着采买的东西站在了一家书铺摊子前。 她侧头问:“公子,要买些城中的话本子回去吗?” 穆千璃这头正在隔壁摊位买之前答应容澈的豆角。 她往书铺摊子上看了一眼,显然比小镇上的话本更为丰富,有的遮挡些许看不见书名,有的仅露出封面上一副彩绘的图画。 穆千璃点了点头:“买点回去吧。” 鹤帐有春 第9节 怜玉闻言高兴地收回眼神在铺子上挑选了起来。 豆角摊的老板见状却是笑了:“看不出来两位公子对小姑娘家看的话本子还感兴趣呢。” 穆千璃一愣,顿时反应过来,她们此时是男儿身,而隔壁摊位上的话本显然是女子惯爱看的那些情情爱爱。 她脸上微热,不着痕迹地掩饰道:“那是我买给我夫人的。” 豆角摊老板讶异道:“看不出来呀,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成家啦。” 穆千璃不太擅长撒谎,敛目正好瞧见老板把装好的豆角递给她,便顺势“嗯”了一声,欲盖弥彰道:“豆角也是给他买的。” 豆角摊老板笑着点头:“夫人好福气呀,让夫人尝尝我家豆角,夫人喜欢的话,下次再来啊。” 身后一口一个“夫人”,穆千璃含糊着应声离去,连头都没回一下。 刚走到隔壁摊买完话本的怜玉身边。 怜玉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还在吆喝的豆角摊老板,压低声音道:“小姐,咱们以后乔装出门,是要称容公子为夫人吗?” 第9章 怜玉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令穆千璃脑海中没由来的浮现出容澈身娇体弱的模样。 俊美,易碎,乖巧,温顺,笑起来时,唇角还有两个柔软的梨涡。 穆千璃蓦地回神,戳了一下怜玉的脑门:“别说胡话,我没那个意思。” 怜玉不解地眨了眨眼,她方才分明听到穆千璃称容澈为夫人的。 不过这事倒是没能再继续询问下去,因为城中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势来得急,她们匆忙避雨,最终无法在雨夜赶路回扶风镇,只得先在城中找了间客栈住下来。 当夜,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城镇周边的气候莫名又降低了不少。 都已是春季浓郁之时了,竟没曾想还会如冬末时那般寒冷。 好在两个姑娘身体好,也抗冻,晨间起来虽有些身子发冷,但也不至于瑟缩得走不动道。 翻身上马时,穆千璃不禁想起隔壁那位身娇体弱的邻居。 本是想着快些回了家,夜里将豆角捯饬出来,还能邀他一起喝酒。 可天气降温,他那身子若是没熬住,只怕病情又要加重了。 一路快马加鞭往镇上赶,刚入了镇口,却见有人家发丧。 一场大雨还当真叫人没能熬得住,断气了。 死的是镇口刘家的男人。 这人与容澈处境多有相似,因着家中无人关照,独自一人来到扶风镇,因着身子病弱,只能做些轻松的工作。 好在他读过书上过学,识得一些字,便在镇口替一些不识字的镇民写信读信。 赚得不多,但也勉强能够糊口。 他是在去年和他的妻子相识相知相爱的,两人成婚后,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 他身子仍旧虚弱,但病疾已经很久没有再复发过了,两人甚至打算在今年要一个孩子。 这些,都是穆千璃来到扶风镇后,和镇上的人闲聊时知晓的。 上次她还想着回头在刘家男人这给表哥寄一封信,也算是照顾一下邻里生意,却没曾想,一夕之间人就这么走了。 刘娘子哭得肝肠寸断,周围不断有人上前安慰着,她却仍旧沉浸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 嘴里不住哭诉着:“他怎就这么走了,我还未与他过上好日子,我们还未拥有一个孩子,他什么都没留给我,刘家连个后人都没能留下。” 周围唏嘘叹息一片。 穆千璃也不禁有些哑然。 从镇口回家的路上,穆千璃又想起了容澈。 若他的病最终没能治愈,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什么都没留下,他在天之灵可会觉得惋惜。 “咳咳咳咳!咳咳咳!” 思绪忽的被一阵激烈的咳嗽声打断。 穆千璃蓦地拉停马儿,错愣转头朝自家隔壁紧闭的宅门看去。 怜玉也是一愣,翻身下马,张嘴就要呼唤什么。 穆千璃忙压低声音唤住她:“怜玉,先别去打招呼,先收拾东西回家。” 怜玉愣在原地不解地挠了挠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待穆千璃也下马后,便牵着两匹马儿去了后院马厩。 穆千璃沉默地看着隔壁宅门,直到内里的咳嗽声逐渐淡去,她才抿着唇迈步回了自家宅院。 容澈果然病了。 气温骤降得厉害,稍不注意,有些身子强健的也可能染上风寒,更莫说容澈这般体弱的了。 隔壁院中,所谓“体弱”的容澈刚推开房门,便和端着一个空杯,却湿了一胸膛的卫嘉四目相对了。 “主、主子,我刚被水呛到了,可是吵着你了?” 容澈淡然收回眼神,显然是被吵着了,但也懒得和他多言:“去换身衣服吧。” 卫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知晓自己这两日来接连犯了些小错。 先是昨日错把盐和糖弄混,一桌子菜甜得没法下口,又是夜里被蛇吓醒,连哭带喊吵醒容澈,最后大雨来袭,洗好的衣服全数遭殃。 再加之隔壁两个小姑娘昨日一早进城后,到今日还未曾归来。 虽不知容澈的低气压是否和她俩没回来有关,但肯定和卫嘉频频犯错脱不了干系。 卫嘉不敢多言,忙放下手中空杯,打算换了衣服再来收拾地上的水渍。 他刚要迈步离开,隔壁忽的传来了声响。 “不行不行,这个太补了,他那身子受不住这般突然的大补,得循序渐进。” “那这个呢,小姐?” “嗯……就这个吧,把我新买的砂锅拿来。” “是,小姐。” 容澈眉眼微抬,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然侧头看向了院墙的方向。 卫嘉闻声也转头时,先一步看见的,就是难得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容澈。 卫嘉心下松了口气,咧嘴笑道:“主子,她们回来了。” 容澈收回眼神,面上却是毫无波澜:“我听得到。” 卫嘉挠了挠头,看来还是自己频频犯错占大部分原因,自家主子看上去仍是不喜悦。 果不其然,他站着半晌没动,就遭容澈一声淡冷的催促:“还愣着干什么,不是去换衣服?” “哦,哦,小的这就去换。” 院中无旁人后,隔壁传来的声响又清晰了几分。 炊烟袅袅,又见生机。 没过多会,卫嘉换了身衣服出来时,便见容澈已如往常一样悠闲地躺靠在了木椅上。 想起昨日查到后还没来得及禀报的消息,卫嘉终是能大着胆子上前,直言道:“主子,有关昨日你提及的那事有消息了。” 容澈微闭着眼眸,淡声道:“说。” “穆姑娘已年过及笄,因母亲早逝,自小被父亲带大,穆老爷心系女儿终身大事,一连和穆姑娘说了好几年无果,这便在今年年初为穆姑娘定下了一桩婚事,因此两人大吵一架,而后穆姑娘便从家里逃出来了。” 容澈闻言缓缓睁了眼,沉淡的眸光像是对此毫无波澜似的,就此沉默着。 卫嘉站在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自己打探的这番消息究竟是有用还是没用。 不过没多会,宅门传来敲门声,是怜玉端着一盅汤前来问候。 卫嘉礼貌接过,顺势便问:“你们这一趟进城可还玩得开心?” 怜玉笑道:“还不错,就是可惜下雨了,不然昨夜我和小姐还能再四处逛逛呢。” 卫嘉道:“下个月城中还有芙蕖宴,届时你和穆姑娘再进城便能更得趣了。” 怜玉却歪着脑袋嘀咕道:“下个月?也不知那时候我们是否还住在这里没有。” 卫嘉一愣:“怎的,你们要搬走了吗?” 谈话间,容澈从木椅上起了身,坐立不动,似乎也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怜玉倒是没多关注,只摆着手和卫嘉解释道:“也不一定啦,总归是我家小姐说了算,我只是听小姐近来说好像找着解决的办法了,若是问题解决了,我们自然是要回去的。” 怜玉告辞离去。 卫嘉关上宅门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同容澈惊讶道:“主子,怜玉姑娘那意思,是说穆姑娘要回家与人成婚了吗?” 话音刚落,容澈蓦地一下站起身来,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留给卫嘉,只冷淡扔下一句:“莫要过多打探别人的事,你关心过多了。” 卫嘉看着容澈进屋的背影无辜地撇了撇嘴。 他怎又关心过多了,可最初不是他家主子自己拉近了两家的关系吗。 入夜,两间院子早早沉静了下来。 容澈在屋中坐了片刻后,目光瞧见隔壁院最后一抹光亮彻底熄灭。 显然,今夜穆千璃是没打算来邀约他饮酒的。 殊不知,穆千璃同样坐立屋中,鬼鬼祟祟熄了灯,却又一直再没别的动静,像是刻意在等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穆千璃悄然站起身来,迈步走出屋中。 院内,沉暗一片,浅淡的月光在围墙边洒下阴影,飘荡的柳枝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穆千璃抬头看了眼隔壁院中的方向,没有别的光亮,显然卫嘉和容澈都已入睡。 她在围墙边站了一会,多有犹豫,但最终还是一咬牙,伸手攀上了两间宅院相隔的围墙。 鹤帐有春 第10节 穆千璃屏住呼吸,极力放轻自己的动静,身体猛然一跃,轻而易举翻上了围墙。 下一瞬。 四面相对,皆是错愣。 穆千璃趴在围墙上瞪大了眼。 院中石桌前,容澈回头惊愣地看着她。 “你……还没睡呢……” 容澈眨了眨眼。 卫嘉总说他家主子那双黑眸颜色很深但情绪很淡,穆千璃却总觉得他的眸子亮灿灿的。 就好像此时,月光照进,偏爱地落在他一侧脸颊上,为他冷白的肤色镀上一层温柔的光圈,也在他黑眸中映出点点光点。 容澈站起身转过来,轻声道:“有些睡不着,就出来坐坐,穆姑娘,你这是……” 穆千璃抓着围墙的手指紧张地缩紧了一瞬。 很快,她蓦地绽开笑容,臂膀用力让自己彻底翻过围墙,轻松落地后,打着哈哈笑道:“本来是想邀约你一同喝酒的,但一看你屋子灯都熄灭了,就想着爬上墙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睡了。” 容澈敛目,眼睫微颤了一下。 这个借口有够蹩脚的,他忍不住拆穿:“你院中也早就熄灯了。” 穆千璃面上藏不住尴尬,语气却仍是理直气壮:“是啊,我就是打算熄了灯来邀约你嘛。” 容澈抬手摸了摸鼻头掩饰将要露出的些许笑意。 抬眼之时,他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带着趣意的审视。 也不知她不灵光的小脑袋在这胡言乱语目的为何。 而后,容澈看着穆千璃两手空空,却是一脸坦然向他邀约道:“容公子既是没睡,可要一起喝一点?” 第10章 容澈觉得,穆千璃虽是笨笨的有些可爱,却是真的敢想也敢说。 比如,她对于自己两手空空前来,解释说,因着自己做的豆角实在太好吃,晚饭时还没来得及告诉怜玉,就已经被怜玉吃了个精光。 所以,容澈好笑地问她:“那酒呢?” 穆千璃一愣,眨了眨眼,撒谎不打草稿:“喝完了,我家中一坛酒都不剩了。” 或是她找借口的模样蹩脚又正经,容澈忍不住继续道:“那白日怎未来告诉我一声,翻墙到底是有些不安全的,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穆千璃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脸上心虚之色已是快要藏不住了。 此前怎不觉得容澈这么不容易糊弄,今日他竟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穆千璃怎可能当真把心中意图说出来。 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坛坛口,生硬地转移话题问:“你这两日身子如何,昨夜大雨气温骤降,今夜虽稍有回暖,但你还是要多加注意。” 容澈抿了抿唇,难得自己心有好奇,却也不想将人逼急了。 总归穆千璃那小脑袋瓜是简单的,她的意图用不着他刨根问底,大抵很快就会自然袒露出来了。 容澈温声回应:“还好,我有注意保暖。” 穆千璃心中轻嗤,白日她回来时分明听见他咳嗽了。 眼看容澈已是主动打开了酒坛,穆千璃心里暗自想着,今日可不能叫他喝太多了。 仰头喝酒时,穆千璃抬望天色,注意到此时已经快到子时了。 此前与容澈一同饮酒倒是没太注意时辰,但总归是不太晚的。 她侧头像是随口一问:“容公子,你平日一般都几时歇息呢?” 容澈微微挑眉,不答反问:“怎么了?” 穆千璃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就随口问问,只是觉得你身子不好,平日应当早些歇息才是的。” 容澈道:“白日无事,大多时间都在休息,所以夜里难免难眠,偶有饮酒便能睡得好些。” 穆千璃眸子一亮:“是吗?喝些酒的确是好睡一些,我平日也这样。” “穆姑娘这是困了吗?” “那倒没有,这不是才开始吗,我们再喝一会,喝到你困倦了,便同我说就是。” 正如容澈所料,穆千璃的意图的确明显得有些叫人难以忽视了。 从她今夜翻墙,偶然碰见坐在院中的容澈,再到此时,分明两颊已是绯红,眼神迷离带有了醉意,却执意要等着容澈进屋睡了才肯罢休。 待他睡了,她要干什么? 容澈饮下坛中最后一口酒,还未开口,穆千璃便晃着身子迷糊开口问:“困了吗?要睡了吗?” 容澈手上动作一顿,而后轻笑一声,侧身从脚边又拿出一坛还未开封的酒,目光直直盯着她,缓声道:“还有些精神,想再喝一点。” 穆千璃脑子晕乎,脸上神色一点不加掩藏,顿时皱起眉头来:“你怎还没困啊,你身子不好,不能多喝,再喝你就要醉了。” 实则,醉的不是容澈,而是穆千璃。 她嘴里的话已是有些含糊不清,摇摇晃晃的身子需要极力平稳才能坐直。 穆千璃酒量不好,并且也没想要一个病秧子过度饮酒,所以一开始没打算要以将人灌醉的法子来实施计划。 可奈何今夜翻墙入院,竟和容澈撞了个正着,便只能顺势邀约他喝酒了。 容澈垂眸看了眼脚边的三坛空酒坛子。 这其中,有两坛都是穆千璃喝的。 穆千璃晕乎得以为容澈可能回答了什么,又自顾自道:“好好好,那就再喝点,等你困了,你要告诉我哦。” 眼看穆千璃要伸手到容澈跟前打开那坛新的酒。 容澈还是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手心微热,止了她的动作。 “不喝了,你醉了。” 穆千璃一愣,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耳边听到的这道声音说的究竟是谁醉了。 容澈醉了吗,那他可以去睡觉了吗? “好,那睡觉吧。”穆千璃嘟囔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就要迈步。 “小心。” 容澈嗓音不急,仅是下意识的提醒,但身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扶住了眼前踉跄的身影。 再次被抓住的手腕不似方才力道,柔弱无骨似的,一接触到支撑力,便顺势倒了过来。 容澈眸光微颤,眼前一抹乌黑的秀发拂过。 臂膀一沉,一抹混杂在酒香下的淡然馨香蹿入鼻腔。 容澈抓着她手腕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又无意识地重新蜷紧。 怀里温热一片,倚靠着的纤细身影轻微嘟囔着什么,反反复复的,好似在催促他睡觉。 穆千璃面颊两侧布着酒醉的红晕,微动的双唇沾着湿濡,红艳一片,靠在他颈间好似在散发引.诱的信号。 “穆……” 容澈张了张嘴,嗓音却蓦地止住。 容澈喉间一紧,瞳孔收缩着,脖颈间被来回揉蹭的触感激起一片怪异酥麻流窜周身。 他怔愣垂眸,眸间清晰映照着那双嫣唇和他脖颈相触的画面。 生平头一次,容澈原以为自己游刃有余,没曾想竟把自己玩进去了。 穆千璃的身高倚靠过来正好靠在他肩头,身子却又纤细得轻而易举被他一臂环绕。 若是此刻她清醒着,大抵会惊讶身娇体弱的容澈怎会有如此结实的臂膀。 可清醒的是容澈。 周身感官像是在静谧夜色中被无限放大了一般,感触分外清晰。 柔软的,馨香的。 酥麻到令人难耐的。 容澈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刚才未能唤出口的嗓音,待到此时染上了一丝低沉的暗哑:“穆姑娘,醒醒。” 穆千璃也没料到自己会醉得如此厉害。 方才最后那几口酒喝得急,一阵晚风吹过,闭眼前脑子便已是晕头转向,仅有还未能实行的计划在强撑着意志力。 待到身子靠上一个结实温热的胸膛后,眼睛一闭,便当真找不回半点清醒了。 容澈胸膛微微起伏着,夜间的凉意吹散些许方才的紧绷。 他再次看了眼毫无反应的穆千璃,默了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 静谧宅院中,容澈低柔的嗓音微不可闻。 而后,他身子一弯,抬手轻松地将人打横抱抱了起来。 翌日一早。 穆千璃是被光怪陆离的梦境惊醒的,一觉醒来她竟是躺在自己床上。 穆千璃匆忙披上衣服走到院中,瞧见怜玉在晾衣服,便紧张兮兮地问:“怜玉,昨夜你瞧见我了吗?” 怜玉:“瞧见你什么,小姐,你在说什么呀?” 穆千璃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我昨夜喝酒了,可我记不得怎么回到屋里的,是你送我回屋的?” 怜玉多有惊愣:“小姐你昨夜何时喝的酒,奴婢完全不知道呀,奴婢早早就入睡了,没有送你回屋。” 穆千璃抿着唇,回忆不起昨夜的细节,只知道自己等啊等,等啊等,容澈就是不睡觉。 鹤帐有春 第11节 那最后呢? 她应当是醉了,那容澈肯定也醉得不轻。 所以她就摇摇晃晃自己回了屋吗? 没有别的解释了,穆千璃多有抱歉,洗漱一番后,便敲响了隔壁的宅门。 来开门的是匆匆忙忙的卫嘉。 卫嘉一见穆千璃顿时眼睛就亮了:“穆姑娘,你醒了,我还说待会来你们院中找你,正巧你就来了。” 穆千璃视线率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木椅上没人,主屋房门紧闭着。 至此,她认为昨夜自己把容澈喝醉的可能性更大了几分,让人这会还沉睡不醒,当真抱歉。 穆千璃收回目光问:“你说正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卫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铺垫,就被穆千璃这么单刀直入了,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穆千璃安抚他:“有事直说吧,是需要帮忙吗,大家邻居一场,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你。” “穆姑娘,你真好。”卫嘉笑了笑,这便请了穆千璃进院,待她坐下后,才开口道,“我妹妹怀有身孕,算着日子也该临盆了,所以我打算回一趟家乡,待我外甥足月后,我便接他们来扶风镇一同生活。” 穆千璃了然地点了点头:“恭喜你啊。” 卫嘉又道:“我这一去一来大抵得一个多月时间,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主子身边伺候着,我离开这么长时间,放心不下主子一个人,这才想拜托穆姑娘,你们能否在我离开这段时间帮我照顾一下主子。” 穆千璃一愣,道:“他身子这么不好,当然不能一个人了,他平日需要注意些什么,如何照顾,你一一与我说来。” 卫嘉说话前,下意识看了眼院中主屋紧闭的房门,很快又收回眼神,连连摆手道:“倒也不必怎么照顾,主子的身子他自己心里有数,主要是吃食方面,主子不会做饭,所以……” “加一副碗筷的事,当然没有问题了。”穆千璃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可他的身子当真不需别的照顾吗,平日需要替他熬药或是别的什么吗?” 卫嘉本还以为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一大早被容澈如此吩咐后,还在院子里踌躇了许久,到底要如何向穆千璃开口。 竟没曾想,穆千璃一口应下,还十分热情,倒叫他有些应付不来了。 卫嘉还是按照原先准备好的说辞,道:“当真不用,主子的病需不着时常服药,主要是静养,平日按时吃饭就足矣,穆姑娘你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 穆千璃再次点头应下,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此对于她来说也是个机会。 卫嘉不在,容澈独一人留在院中,一来二去她一定能再找到机会下手的。 穆千璃因着计划将能顺利展开,心情多有愉悦,本还想和卫嘉多寒暄几句的。 没曾想,卫嘉像是完成任务似的,说完这些话便匆匆忙忙回屋拿出了自己的行李。 临走前,卫嘉再次鞠躬感谢:“穆姑娘,我家主子就拜托你了,非常感谢。” “你别客气,你这就要走吗,不等容公子起来吗?”穆千璃想说,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但卫嘉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我早去便能早回,那我就先出发了,穆姑娘,告辞。” 穆千璃跟着卫嘉一路走到宅门前,看他翻身上马挥手与他道别。 心道,倒也不必太早回,若是能等她顺利得手了再回就更好了。 正想着,身后院中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穆千璃回头,正好对上容澈抬眸看来的视线。 容澈一张冷白肤色的俊脸上看不出半点刚醒的惺忪。 他张了张嘴,在穆千璃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淡声问:“穆姑娘,早啊,你怎么来了?” 穆千璃愣了一下,手指指了指宅门外,又指了指卫嘉的住房。 迷茫眨眼后,她开口道:“卫嘉走了,你……去我家吃早饭吗?” 第11章 穆千璃去了一趟隔壁院子后,又云里雾里回了家。 总感觉这一切来得突然也有些奇怪,但她又说不上来。 穆千璃抬腿跨入院中,容澈就跟在她身后。 她回头开口道:“我去准备早饭,很快就好,今日天气不错,就在院中吃吧,你随便坐。” 说起来,穆千璃去过隔壁院不少次,容澈却是头一次来她的院中。 此前在屋顶,他应是瞥见过院子的全貌,却是没当真走进来过。 怜玉刚晾好衣服,一抬头竟瞧见容澈造访,自是惊讶:“小姐,容公子怎么来了?” 穆千璃转身进厨房前,吩咐道:“你给他倒杯热水,招呼一下,之后容公子应当要经常在我们这吃饭了。” 怜玉不解,这是为何? 但穆千璃已急匆匆地进了厨房,只剩她转头看去后,和容澈面面相觑。 怜玉手脚利落地拿出干净水杯和盛了热水的水壶走了过去。 “容公子,喝点热水吧。” 容澈微微颔首,态度好似温和,却又冷淡:“多谢。” 怜玉站在一旁有些拘谨。 要说隔壁两位邻居,她自是和卫嘉要更为熟悉一些,但相比之下,她和容澈几乎算得上是从未有过交集。 容澈生得好看,是她和穆千璃那贫瘠的学识难以组织语言描述的那种好看。 令人不好意思多看,也不好意思放肆攀谈。 于是,穆千璃端着刚蒸好的一笼包子走出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沉寂又弥漫着尴尬意味的场面。 “怎么了?”穆千璃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向一旁站得规矩的怜玉,“你没好好招呼客人吗?” 怜玉连连摇头:“不是的小姐,奴婢给容公子添了热水。” 然后就一言不发了。 对此,怜玉多有心虚,的确算不上是好好招呼客人,或许还有些失礼。 但她一见容澈那淡冷的神色,便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还拘谨得厉害,好似她才是客人一般。 正想着,石桌前端坐着的容澈忽的就抬了头,一双黑眸温软地看向迈步走来的穆千璃,开口时的嗓音完全和方才那一声淡淡的“多谢”割裂开来。 “穆姑娘,你误会了,我方才有些走神,怜玉姑娘只是不想打扰我思考罢了。” 怜玉一愣,瞪着眸子转头看向容澈。 一触及他唇角因说话而不自觉扬起的笑意,顿时又不自然地别过头去,不好意思直视。 她刚才,是这个意思吗? 怜玉有些不确定,但又找不到别的解释,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吧。 穆千璃放下包子坐了下来。 怜玉回过神来,认同了容澈方才的说法,还对他的解围有些欣慰,忙主动道:“小姐,你们聊,奴婢去把粥盛上来。” 穆千璃微微颔首,还没说话,容澈先一步转头道:“有劳你了,怜玉姑娘。” 怜玉对上容澈那双含笑的眼睛,脸蛋顿时就热了。 她连连点头说着不客气,三两步就朝着厨房去了。 穆千璃倒是没多注意,见怜玉离开后,便问:“你在想卫嘉离开的事吗?” 容澈道:“嗯,这事他之前有和我提过,既是家中要事,自是该回去一趟的,而且听闻他妹妹在家中日子有些辛苦,所以我也赞成他将妹妹接到扶风镇来,只是我自离家在外以来,一直是他在身边照顾我,我有些担心这段时日自己一个人是否能应付得来。” 穆千璃连忙道:“这事你不必担心,今早卫嘉已经和我说过了,他离开的这段时日我和怜玉会照顾好你的,吃饭时你来我家,或者我和怜玉给你送过去都行,平日有什么别的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只管给我说,保准将你照顾好的。” 容澈微微讶异,像是毫不知情:“这是否会太麻烦你。” “怎会麻烦,平日我们在这也没什么别的事,举手之劳而已。” 容澈垂下眼帘,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你如此照顾我,叫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从穆千璃的角度,恰好能瞧见容澈浓长的眼睫微动,像一排小刷子似的,在眼帘下布下一排浅淡的阴影,衬得他冷白的肤色更加清透。 无论第几次注视他的容貌,都让人不禁感叹造物主的不公。 容澈当真太好看了,像是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却也易碎。 穆千璃一想到容澈病弱的身子便有些惋惜,深吸一口气后,道:“用不着如何感谢,你好好养身子,闲来无事陪我喝喝酒,便是感谢了。” 说罢,穆千璃对自己此番言论颇为满意。 她眨了眨眼后,又忽的想起了什么,眸底闪过一抹不自然之色,而后稍微低了些声音,道:“还有……平日你早点睡觉,莫要熬太晚了。” 刚说完,怜玉从厨房中端出了一锅粥,配以三副碗筷,正巧听见了最后这一句。 “小姐,什么早点睡觉呀?” 容澈一愣,下一瞬轻笑出了声,眸中神色了然一切,又像是回想起了昨夜的某些画面,笑意便更深了几分。 穆千璃心虚地抿了抿唇,略过这个话题,三人头一次同桌吃了一顿早饭。 卫嘉离开后,春日进入了尾声。 那一次短暂的降温后,气候也逐渐升温,朝着盛夏炎日而去。 穆千璃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当真认真思虑过了。 容澈模样生得好,更是性子柔软温和,与他相处起来一点也不叫人反感,甚至要更为亲密一些也是能让人接受的。 他在此无依无靠无人关照,且体弱多病或许是命不久矣,为他留下后人,也不必担心往后会摊上什么麻烦事。 无论从何角度看,容澈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但此事进行起来,却并不如想象中的容易。 原本卫嘉的离开给穆千璃创造了绝佳的时机。 可不知为何,她每每潜入隔壁院中,都能好巧不巧碰上还未入睡的容澈。 一来二去,穆千璃先是用前来查看他身子无恙为理由,后又装模作样邀人喝酒。 再之后,她决定更晚些时候再行动,却熬着熬着就把自己给熬睡着了。 鹤帐有春 第12节 一连小半个月,穆千璃一次也没能得手过,就好像容澈有所察觉在故意防备一般。 但怎么可能呢,这事她未曾向任何人透露过,容澈也不可能知晓。 这夜。 “不可能知晓”的容澈坐在屋顶一人饮酒。 时过亥时,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朝隔壁主屋的方向看去一眼,那头却是漆黑一片,毫无动静。 今夜也不来了吗? 容澈觉得自己心头没由来升起的这股失落有些可笑。 他当然不可能不知晓穆千璃的意图。 大抵是为了避免家中强硬塞来的婚事,打算在外另找一人发生肌肤之亲。 所谓首先要找到合适的人选,最后竟选到了他身上。 对此,穆千璃的意图刚冒了个头,他便轻而易举发现了。 男女之事,容澈接触不多,也毫无兴趣。 偶然和穆千璃成为关系和睦的邻居,一来是为了掩藏身份,二来是觉得这个小姑娘甚是有趣。 和穆千璃上演一场友好邻居的戏码,算是容澈在扶风镇闲散日子中难得有趣的解乏之事。 直到吃过几次穆千璃热情送来的小菜后,胃里的馋虫便被勾了去,她的确做得一手好菜。 容澈自知自己借卫嘉回家乡之时,故意使计搭上隔壁家伙食稍有卑劣,也不太厚道。 若是穆千璃有何别的需求,他会为了这些美味可口的饭菜,和她带给他的趣意,不留余力地帮助她。 但把自己搭进去,自是不可能的。 上次,便是他掌控之外的意外,有了防备后,这等事自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只是容澈没料到,穆千璃好似挫败放弃后,自己竟然会有些失落。 是因为和她明里暗里拉扯此事有趣,还是因为无意间想到在他这失败,她便有可能择其另外的人选。 容澈眸光一怔,对自己心头生出的这个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他怔神片刻,垂眸看向脚边两个空酒坛,而后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今日他有些贪杯了,大抵是醉了,酒后的思绪离谱可笑。 容澈仰头饮下最后一口酒,拿起三个空酒坛,身姿利落地翻身下了屋顶。 翌日一早。 容澈从床榻上醒来时有些茫然。 屋内太安静了,听不见以往院中穆千璃或是怜玉前来唤他吃早饭的声音,连带着隔着院墙也压根听不见隔壁院子里的动静。 安静得很是反常。 容澈淡着神色起了身,慢条斯理洗漱之后,迈步走出了屋中。 院内,如方才一样安静,隔着围墙根本不知隔壁是何情况。 待容澈走到隔壁宅门前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似乎脚下步子有些急促。 不过好在无人知晓他匆匆赶来,已是在隔壁家蹭了小半月饭食,主动前来也并不奇怪。 容澈抬手敲响宅门。 门内很快有了动静,来开门的怜玉似乎就在宅门附近。 一开门,容澈还没来得及说话,怜玉一指放在唇角迅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压低声道:“先进来吧,别出声,今日早饭得多等一会。” 容澈不解地跨进宅院中,抬眸看见主屋房门紧闭,轻声问:“穆姑娘昨夜晚睡了吗?” 怜玉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主屋房门忽的传来开门声。 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光亮照入,率先走出一道高挺健壮的身影。 男人眉眼凌厉,面色严肃沉冷,对方视线一扫,容澈便与之四目相对。 下一瞬,是快速从男人身后跟来的穆千璃。 原本高挑的她在男人壮硕身影的对比下竟显得娇小。 穆千璃探出头来,一见容澈,方才明显烦闷不悦的脸色才稍有缓和,出声问候道:“容公子,你来啦。” 容澈眸光一沉,意味不明地看着眼前这个出入穆千璃房间的陌生男人。 视线不移,嗓音沉淡道:“嗯,来了。” 第12章 今日的饭桌上多了一人,却并未变得热闹起来,反倒气氛有些怪异。 穆千璃向容澈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表哥,杨宥然。” 又转而向杨宥然介绍:“这位是我住在隔壁的邻居,容澈。” 话音刚落,杨宥然看似凌厉凶狠的面容霎时露出一脸豪迈的笑容来:“容兄弟,幸会啊,方才我还怔神是谁人找来,原来是千璃的邻居,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上哪都能很快和人结交熟识起来,这才搬来两个月,就和邻居一同吃上早饭了。” 穆千璃黛眉微蹙,用筷子戳进一个馒头的正中,算不得太客气地把馒头放进了杨宥然碗里,试图堵住他的嘴:“你别胡说八道。” 这说得她好像别有用心似的。 容澈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神色很淡,轻声回以一句:“幸会。” 相较容澈的温驯有礼,杨宥然却是目光明目张胆地肆意对其上下打量。 穆千璃看不下去了,才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提醒道:“你别乱看,没礼貌。” 杨宥然朗笑着,拿起馒头解释道:“容兄生得俊朗,不像是这偏远山镇养出的人,瞧着气质不凡,我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闻言,容澈蓦地一下抬眸,沉淡的目光直直看向杨宥然,好似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叫人后背霎时一凉。 杨宥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移开目光,就听一旁的穆千璃毫无察觉地解释着:“容公子原本也不是扶风镇的人,是一年多以前搬到这里来的,我与他有缘,又是邻居,相识一场自是要相互关照的呀。” 杨宥然显然不是心思细腻之人,他咬下一口馒头后再朝容澈看去,已不见方才怵到他的那抹视线,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他热情道:“表妹说的是,我也要多谢容兄对千璃的照顾,她和怜玉两个女孩子家出门在外,总归是叫人不放心的。” 容澈敛下的眉目微眯了一下,再度抬起时,已不见眸底任何异样。 很显然,这似乎是穆千璃的家事,他一个只想蹭饭的,并不需要插手太多。 但他却敏锐地从杨宥然展露出的态度看出一些端倪。 没由来的,容澈开口时,便话锋一转,唇角又露出了两个浅淡的梨涡:“穆姑娘很厉害,是我承蒙她关照才是。” 说到后面,两个梨涡又肉眼可见地消散了去,转而代之的是眉眼间逐渐弥漫上淡然忧伤:“我身子不好,常年养病,多有虚弱,几乎没能帮得上她什么忙,实在受不起杨公子这声谢。” 穆千璃顿时瞪大了眼,眼底气恼懊悔藏不住,再次一胳膊肘怼向杨宥然,忙安慰道:“容公子,你别这么说,我表哥他粗人一个,不会说话,他不是那个意思。” 杨宥然吃痛地“唔”了一声,迷茫地看了眼容澈,又不可思议地看向穆千璃。 他说什么了?不是哪个意思? 他这话,难道不是常见的客套话吗,怎好端端一句话,好像针对了谁似的。 直到吃完早饭,杨宥然都还是没弄明白,刚才他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妥了。 不过这倒也不重要。 待容澈离去后,杨宥然再次叫住穆千璃,要再和她谈谈。 怜玉识趣地接了穆千璃手上的活,转身进了厨房。 穆千璃面色一沉,不等杨宥然开口,就先一步直言道:“表哥,你别说了,我不回去。” 杨宥然也皱了眉头,方才饭前他们在屋中,正是在谈论此事。 还未有个结果,便被容澈的到来打断了去。 杨宥然不放弃,执意道:“你出来都好几个月了,你爹气得不轻,四处寻找你的下落,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还不如早些回去,同他低头认个错……” 杨宥然话未说完,立即被穆千璃打断:“谁要跟他低头认错啊!我又没错!我回去干什么,难道真回去和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男人成婚,然后永远被关在后院里吗!” 杨宥然下意识道:“谁说一定是和没见过的男人成婚,也可能是……” 他话未说完,忽的反应过来什么,面色紧绷一瞬,嗓音便赫然止住了。 穆千璃心下烦闷不已,自是没多关注他的神情,只不悦顺势问道:“可能是什么?” 杨宥然喉间发紧,面上不自觉开始泛红发热。 他紧张地挠了挠头,一整个大块头站在穆千璃跟前,却显得手足无措,连开口时语气也不自觉飘忽起来:“也可能是和认识的人成婚啊,这事还能再同你爹商量嘛,不是吗?” “不是!”穆千璃毫不犹豫反驳道,“谁要成婚啊,谁都不行,认识也不行,我才不向他低头,表哥你别劝我了。” 杨宥然哑然一瞬,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穆千璃因着愠怒而鼓起的双颊。 他喉间不可抑制地来回滚动了一下,而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紧绷稍有缓和:“唉,你还真是个倔脾气。” 穆千璃轻哼了一声,至此不想再多谈论这个问题了:“我意已决,表哥你可不能出卖我啊。” “我来此无人知晓,你爹也只当我还在外头跑镖,给我来了信让我留意你的下落,我来之前就回信给他说并无消息了。” 穆千璃这才稍微心情舒坦了些,转而又道:“那表哥你什么时候走?” 杨宥然一愣,有些受伤:“我刚来你就赶我走啊?” 穆千璃眨了眨眼:“我就那么一问,你总不能在这待着了吧。” “怎么不能待着。”杨宥然道,“我们也许久没见了,近来我手头的镖都跑得差不多了,能有好些空闲日子,你既然不走,我便在扶风镇住下,有我在此照应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穆千璃好笑道:“扶风镇就是个小地方,我不需要什么照应啊。” “怎不需要,我听说前不久扶风镇周边被捕获了一个大贼,贼人手底下的小弟还在扶风镇闹过事,那人虽是被抓了,但指不定后头还会不会有心怀不轨之人,你要真遇上什么危险,难不成还指望你隔壁那个病弱的容公子吗?” 穆千璃眉头一皱:“不许你这么说他。” 杨宥然不知是自己哪句话惹恼了穆千璃,谈话就此被穆千璃打住了。 鹤帐有春 第13节 不过心大的他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虽然没能劝得穆千璃跟他回遥城,但至少他见着她了,往后在她改变主意之前,就先在扶风镇陪着她吧。 杨宥然这头乐得去寻了个住处在扶风镇安顿了下来。 穆千璃却是烦闷不已。 起初穆千璃是打算给杨宥然寄信去,冒着透露自己位置的风险,让杨宥然帮她盯梢放风。 最后这事被她搁置下来,她压根就没和杨宥然联系。 但杨宥然自己便找了来。 穆千璃躲在这里并不安全,杨宥然能找到她,保不准再过不久她爹也会找到她。 怜玉担忧她总不能一直在外躲着,杨宥然也劝说她不如回家和她爹低头认错。 好似旁人都无法理解她为何一定要这般倔强,也无人真正支持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烦闷之下,穆千璃今日暂且搁置了趁夜潜入容澈屋里的计划,抱着几坛酒在夜里攀上了自家的屋顶。 穆千璃刚在屋顶上坐稳,好巧不巧,一垂眸又在院中瞧见了没睡的容澈。 她嘴角扯动了一下,心道,他还真是没哪一日会早睡的,好在今日她并没想做什么。 所以穆千璃倒也坦然,冲容澈笑了笑,道:“今日我自己带了酒。” 说罢,还把酒坛举起给容澈看。 容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穆千璃今日似乎真的只是想喝酒而已。 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朝屋里走去。 没过多会,容澈从屋里也拿了几坛酒出来,仰头道:“我陪你喝一点吧。” 穆千璃摇头:“你若身子不适不必陪我,今日我有些烦闷,可能会喝得多。” 言下之意也可能在提醒容澈,她若喝多了,兴许是会醉的。 容澈抿了抿唇,没多犹豫,开口道:“那我少喝一些,陪你解解烦也好。” 不等穆千璃再开口,容澈已然有了要攀上屋顶的动作。 不过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视线一转,落到了被他搁置在一旁好些日子没用的木梯。 容澈不太自然地走过去,好在木梯并未沾有太多灰尘。 木梯靠在屋檐上,他动作慢吞吞地爬上了屋顶。 穆千璃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子,不禁小声提醒他:“你小心一点。” 不过容澈自然是摔不着的。 待他在屋顶上稳稳坐下后,穆千璃才放心地收回了眼神,仰头喝了一口酒,烦闷不减。 容澈很安静,也如他最开始所说,喝得不多,几乎是穆千璃好几口他才浅浅喝上一口。 一坛酒下肚后,穆千璃思绪开始迷离飘散。 她转头看着相距不远安静坐着的容澈,忽的又涌上了倾诉的念头。 穆千璃并没有很快开口,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容澈俊美的侧脸。 没由来的,她便觉得容澈不会如旁人那样。 至少,不会像杨宥然那样劝她回去低头认错。 看了片刻,穆千璃没头没脑开口道:“容公子,你想知道我为何从家中逃出来吗?” 容澈自是知晓,但还是附和着问:“为何?” 穆千璃双臂环住膝盖,嗓音闷闷的:“我爹逼我和不认识的人成婚。” 开了个头,她便有些止不住话,一股脑说了出来:“他说,女儿家到了年纪自是要与人成婚的,执掌中馈,相夫教子,那便是一辈子都待在后院里,再无自由可言了,我不愿意那样。” 穆千璃说完转头看向容澈时,发现他眸光深沉,似乎被她的话语带进了某些思绪中。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喝多了看得不清晰罢了。 穆千璃问:“如果是你遇到这样的事,你会选择妥协吗?” “不会。”容澈微垂着眼帘,但很快便做出了回答。 穆千璃愣了一下,只觉容澈好似没怎么思考,心中早已有了这个答案。 容澈抬起头来望着浩瀚的星空,因穆千璃的询问,不由想起了他离开京城远到此处的原因。 被逼成婚似乎只是他所规避的烦心事中最为微小的一件事。 他找着各种借口不归家,他逃避一般地不愿回到京城面对这一切,旁人不知,他自己却明白,他只是不想妥协而已。 不想做父母眼中那个永远不会犯错的儿子,不想做旁人眼中那个好似无所不能的天才。 何为应该,何为不该? 他们寄予他的期望太多,却从未有人听取过他是否真的愿意,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穆千璃也同样不是心思细腻之人,但此时却是明显看出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好似将容澈的情绪也带着沉了下去一般。 她回过神来补救,笑道:“我还以为不会有人和我一样呢,怜玉和表哥都说我倔,但我觉得你说得对,既是还有办法改变,就不应该放弃。” 容澈也在穆千璃轻笑的嗓音中抽回思绪来。 转头看去,月光下的少女笑得娇俏,弯下的眉眼好似月牙。 穆千璃并非艳丽的长相,可容澈很喜欢瞳眸映入她笑脸时的光景。 灿烂,夺目,好似月光般皎洁,又甚比骄阳般热烈。 她长得很漂亮,是清新恬淡的长相,不需胭脂水粉的点缀,干净又纯洁,自信又鲜活。 容澈不知自己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多久,久到她原本迷离的眼神开始不自然地飘忽,不太清晰的思绪也注意到他有些反常的注视。 穆千璃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小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容澈仍旧看着她,心下某些没有缘由的思绪渐起,好似自然地顺势问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表哥看上去很关心你的样子,若是你不愿与不认识之人成婚,怎不考虑和他喜结良缘呢?” 说完这话,容澈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目光中,穆千璃微张着双唇,好似下一瞬就要露出一副被点醒般的恍然大悟的模样。 容澈自己问出口的问题,却叫他紧张到呼吸一窒。 这种感觉令他不适,却又不可控。 直到穆千璃皱着眉头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喜欢他那一挂的,我有别的法子,才不要和他成婚呢。” 容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唇角刻意地压下不知为何要扬起的笑意。 他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意味不明地点点头:“也对,你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穆千璃似乎没听见他几近自言自语的低声,跟着也喝了一口酒。 而后,容澈唇角的笑实在压不住了。 他转头看向她,主动提起酒坛与她相碰:“那你加把劲,祝你早日成功。” 穆千璃一愣,望进容澈含笑的黑眸中,顿时心虚地垂下了眼眸,语气却是干劲十足:“借你吉言,我会努力的!” 第13章 在穆千璃那样的回答下,容澈一觉醒来几乎快把杨宥然这个人给忘了。 直到他照例去到了穆千璃的院子里。 “容兄,早啊。” 容澈站在宅门前迈步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淡淡地扫过好似一副主人姿态站在院中的杨宥然,才再次迈步跨入了院中。 容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但杨宥然似乎没察觉对方并不想与他交谈的意图。 他反倒热情迎了上来,开口却是:“你怎每日都来千璃这,怎不在自家吃饭?” 容澈走到石桌前,余光瞥见厨房里正忙碌的穆千璃和怜玉,不咸不淡回应一句:“杨公子还未离去呢。” 杨宥然一愣,挠了挠头傻笑道:“你我瞧着一般岁数,以兄弟相称便好,别公子公子的,多生疏啊。” 而后也不管容澈神色多冷淡,还一本正经回答他:“我昨日已在扶风镇找好住处了,千璃不跟我回去,我便在这陪着她。” 容澈抿了抿唇,并不想和他多言,便在石桌前沉默地坐了下来。 但杨宥然似乎还有话要说,三两步跟了过来,就着容澈身边的位置坐下。 “千璃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邻居间是当友好相处的,可若是来往太密切,叫乡亲邻里瞧见了,怕是要说闲话了,你家就你一人在此住着吗?” 容澈侧目看了杨宥然一眼,眸光沉冷,显然不悦。 但他还没开口说什么,穆千璃已先一步洗了手从厨房里出来了。 杨宥然就此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穆千璃身上,咧着嘴一脸灿笑,问:“表妹,今日吃什么?” “春卷,还有肉粥。” 杨宥然欣喜地咽了口唾沫,期待地搓了搓手:“真好,又能每日都吃上表妹做的美食了。” 话语间,穆千璃压根就没看杨宥然,反倒是敏锐地注意到容澈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她下意识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容澈一愣,愕然抬头,低声道:“不是的。” 他有些踌躇,好似在为难什么。 穆千璃察觉不对劲,瞥了眼正准备继续聒噪的杨宥然,忙带着容澈三两步往旁边走去了些:“怎么了,是身子有何不适吗?” 容澈摇了摇头,他背对着杨宥然的方向,脸上为难中又带着几分委屈之色,只能被穆千璃一人瞧见。 他低声道:“算着日子,卫嘉应该也快要回来了,我也麻烦你大半个月了,如今你家里人来了,我想我也不应过多打扰你与家人团聚才是。” 穆千璃瞪大眼,不知容澈怎突然生出这般莫名其妙的理论来,明明刚才都还好好的。 很快,容澈又继续道:“而且杨公子说得也对,我每日这般到你院子来,来往太过密切,叫乡亲邻里瞧见了,怕是要说闲话,我倒无妨,但不能因此影响了你,卫嘉还未回来这几日我便先在街上的餐馆随意对付一下,待卫嘉回来便好了。” 鹤帐有春 第14节 穆千璃眉头一皱,这下算是明白容澈怎忽然情绪低落了。 “卫嘉离开这么多日,连封信也没寄回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且你本也身子不好,外头的吃食,一顿两顿便罢了,怎能天天吃顿顿吃,你每日从家中进进出出的,光是为着吃饭就要耽搁不少时间,还如何养好身子。” 容澈张了张嘴:“可是杨公子说……” 穆千璃打断他:“你别听他胡说!他打小就爱瞎管我的事,胡乱替我做主,我可从没这么想过!我已经照顾你大半个月了,若要有人说什么,早便说得天花乱坠了,可外头哪有什么流言蜚语,你什么都没影响我,我本也答应了卫嘉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可不能叫我成为失信之人。” 说罢,穆千璃像是当真来了气,气呼呼地走回石桌前,毫不客气地指责杨宥然:“表哥,你怎可和容公子说这样的话,你别胡乱替我的事做主。” 杨宥然一愣,下意识往容澈的方向看去一眼。 但他只瞧见一道清瘦的背影,身姿修长,却毫无攻击性。 杨宥然解释道:“我也没说错什么啊,男女有别,容兄这般一日好几次地往你院子里来,叫旁人知晓了会怎么看,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 “若要说男女有别,更不应时常来我院中的人是你啊。” 杨宥然惊愣:“为何是我?我是你表哥啊,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怎不能时常来你院中?” “容公子早已在扶风镇住下一年了,镇上都知晓他身子不好在此养病,我也来了两月有余,我与他是邻居,对他多加照顾也是应该的,可你,昨日刚到扶风镇,这就日日往我院子里跑,旁人压根就不知你是谁,也不知你与我什么关系,说不定就要说闲话了。” 杨宥然顿时哑然,一方面觉得穆千璃似乎说的有道理,一方面自是仍想时常来与穆千璃待在一起。 这时,容澈缓缓转身走了回来,在两人沉默间开口道:“穆姑娘,我觉得不然我还是回去吧,吃食的问题,我……” 穆千璃不等他说完,连连摆手:“不,我答应了卫嘉要照顾你的,就算未曾受到他的请求,我也不会看你独一人在家无人照料,你不用回去。” 方才穆千璃还未怎么细想,这会转念一想,霎时反应了过来。 她快速坐到石桌前,一本正经对杨宥然道:“表哥,你不能再来我院中了。” 方才还说不常来,这会直接让他不来了。 杨宥然慌张道:“若旁人问起,便明说我是你表哥便好了,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能有什么流言蜚语,还有容兄,你要真想照顾他,那我不多言便是了。” 穆千璃摇摇头:“你外貌特征太过明显,很是引人注意,我不是怕人说闲话,我是怕走漏了消息叫我爹发现了端倪,我爹不是傻子,他随便一打听,需不着多少信息,就能推断出是你来了扶风镇,你与我来往密切,他还能不知我也在扶风镇吗?” “可是……” “别可是了,表哥,我当真不想被抓回去,我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待我成功,我自会回家的,你说过不会出卖我的。” 说到解决的办法,站在一旁的容澈微挑了下眉梢。 杨宥然有苦说不出,咬了咬牙,好半晌才闷声问:“你打算如何解决,可有我帮得上忙的?” 穆千璃闻言,严肃的面容霎时闪过一抹心虚的不自然,飘忽的视线不懂掩藏地下意识看了眼容澈,又飞快移开:“不用帮忙,我自己能行,你别暴露我,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杨宥然惋惜地点了点头,很是不舍,但也别无它法,只最后争取道:“我刚听怜玉说你们过几日打算进城参加芙蕖宴,我也想去看看,待芙蕖宴过后,我再离开吧。” 穆千璃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原本是打算去的,但是我们若是进城了,容公子独自一人留在家中岂不无人照顾了。” 杨宥然虽是心思不细腻,但他霎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穆千璃对容澈的关心太过了,显然已经超过了普通邻居该有的关心。 杨宥然知晓穆千璃对自己暂且没那份心思,可只要她心中无旁人,他便还有机会,这也是他无怨无悔帮她打掩护的原因。 可若是穆千璃对容澈动了心。 杨宥然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了容澈。 俊美的男子安静温和,肤色冷白像是略有病态,肤质却光滑无暇甚比女子,他清瘦却高挺,不算健壮,但也不显孱弱。 一头乌黑的发柔顺亮丽,高束起发髻,以白绸缠绕,耳边鬓发随风飘动,剑眉星目好看得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一般。 杨宥然郁气不已:“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莫不是离了人还生活不了了!” 穆千璃不知为何,自己对旁人说容澈不是的容忍度极低,但平日也无人说容澈,唯有杨宥然一人。 “你别胡说八道!” 眼看气氛有些僵持,杨宥然也难得不愿让步,穆千璃也抿着唇不再说话。 容澈忽的上前微微探头,温声道:“穆姑娘,你们要去城中的芙蕖宴,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穆千璃一愣,而后有些惊喜:“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可不待容澈回答,杨宥然便有些着急道:“容兄,进城一趟多有奔波,你不是身子不好吗,只怕是不便出行吧。” 穆千璃一听,顿时也有些犹豫了。 她一抬眼,却正好对上容澈耷拉下来的眉眼,好似失落:“也是,那我还是不要给穆姑娘添麻烦了,我自己在家也可以的,不必太过担心,穆姑娘,你放心去参加芙蕖宴吧。” 杨宥然正要满意地扬起唇角,穆千璃却顿时快声道:“谁说你给我添麻烦了,我是担心你的身子,你若当真想去,我们改乘马车进城,早些出发也一点不耽搁的,容公子,你想去吗?” 容澈原本黯淡的黑眸像是瞬间被穆千璃的话点亮了一般。 他欣喜抬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想去的,我还未曾去过芙蕖宴呢。” 穆千璃露了笑,道:“那便一起去吧,能出去走走说不定对你身子也有好处。” 话音刚落,杨宥然惊道:“千璃,你真要带他一起吗?” 穆千璃点点头:“上回城中赶集我本也想邀请容公子一同前去,他没能同去我还多有惋惜,这回芙蕖宴,他既是也想去,自然可以同行了,我们乘马车也乐得轻松些,就这么决定了吧。” 杨宥然怔着眸子,后槽牙都咬紧了,却也知晓穆千璃决定了他自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他心头那股危机感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本是想借芙蕖宴再和穆千璃多培养一下感情的,可让他感到危机的源头竟也要同行,叫他如何能不担忧。 杨宥然沉默着,忍不住侧头往容澈的方向看去。 一个病秧子,不过是长得好看些,他心头怎如此慌张。 杨宥然转头,本想很快收回视线,却猝不及防和容澈四目相对。 容澈就站在石桌旁,晨间微风吹拂他素白的衣袍,若有似无勾勒出他衣衫下并不孱弱的身形线条。 转瞬即逝,像是叫人看错了一般。 可杨宥然赫然愣住,只见容澈弧度优美的双唇对着他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却是居高临下,含有深意,眸底得逞似的狡黠无法被解释为错觉。 杨宥然瞳孔紧缩,微张着双唇,嗓音干哑:“你……” 还未有下文,穆千璃蓦地转头:“容公子,来坐吧,准备吃饭了。” 容澈敛目的一瞬,显得温顺乖巧,低低应了一声,挪步坐了下来。 好似方才,他只是静静站在一边,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杨宥然目光跟随着容澈,这次他不觉是自己看错了。 他分明看到了,容澈那张俊美的脸庞露出了戏谑倨傲的表情。 “千璃,他……” 穆千璃毫无察觉地抬头,对上杨宥然看来的目光,不等他说完,便问:“春卷,你要几个?” 杨宥然喉间一噎,表情古怪道:“四个。” 穆千璃点了点头,分给杨宥然四个春卷,而后转头问容澈:“容公子吃几个?” 容澈目视前方,正好看着就坐在他正对面的杨宥然。 他眸间仍旧含有笑意,却已不是方才短暂流露的那般沉冷淡漠。 第14章 接下来几日,杨宥然没有再来过穆千璃的院子。 容澈也一如既往地按时按点上隔壁家蹭饭。 只是穆千璃自那夜说会努力加把劲的,却是一直没了动静。 实则,不是穆千璃放弃了。 在邀约容澈一同进城后,她心底忽的有了新的计划。 容澈在家中难眠,她总是不得机会。 但若是出门在外,白日本就赶路辛苦,夜里自然疲乏早睡。 不必翻墙就能到达的客栈客房,自然要比在家中时更好下手。 这几日,穆千璃再次翻看了一遍《霸道王爷俏王妃》,着重学习了一番话本中所描述的女主怀上孩子前和男主的亲密桥段。 【屋中烛火摇曳,床帘轻微晃动。 明美紧张地褪去外衫,脸颊早已绯红。 她小声问坐在床榻边的男人:“你紧张吗?” 小王爷抬眸直勾勾地盯着明美,只觉口干舌燥腹部发紧。 他喉结来回滚动了一下,沉沉“嗯”了一声。 烛火不知被谁熄灭,夜色掩盖了一室旖旎。 翌日一早,明美缓缓睁开眼来,入目是昨夜同榻的男人在眼前放大的俊脸。 她压住喉间险些泄出的惊呼声,屏住呼吸从榻上起身,在男人毫无察觉之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中。】 穆千璃了然地阖上话本。 只要和容澈同榻睡一觉,她便能怀上容澈的孩子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回,她一定不能再失败了。 到了出发前往城中的这日。 穆千璃和怜玉早早做好准备,仍如上次一样乔装打扮成男子,宅门门前停了一辆低调宽敞的马车。 容澈今日也起得早,待杨宥然兴冲冲赶来时,他已是在穆千璃家吃完了早饭。 这回,容澈在院中主动向他打招呼:“杨公子,早啊。” 杨宥然一愣,被容澈这么一唤,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 再一想到这几日容澈要和他们同行,打乱了他的计划,就更是臭着一张脸不想搭理人了。 鹤帐有春 第15节 穆千璃就是这会从屋里出来的,她一抬眼就看见了门前的杨宥然,疑惑道:“一大早你摆个臭脸给谁看呢,出门摔跤了?” “谁摔跤了!”杨宥然梗着脖子好不尴尬,“没睡醒而已。” 穆千璃轻笑着:“平日也没见你这么懒散啊,吃过早饭了吗?” 随便找个借口却被说成是懒散,原本没吃的杨宥然一时间也不好说实话了,胡乱替自己辩解道:“吃过了,我今早很早便起来了,自己动手做的。” 穆千璃点了点头,显然不太在意:“那我就不管你了,怜玉,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出发吧。” 马车内空间很大,但当然不可能坐下他们四个人。 容澈不便骑马,自然是坐马车内。 杨宥然个子大,便在安排在马车外。 原本杨宥然提议,让怜玉和容澈一同坐马车里,他驱车在外,穆千璃骑马随行,他们便能一路有说有笑。 可怜玉一听便连连摇头,说自己与容澈不算熟悉,独处在一个狭窄空间内也太尴尬拘谨了。 最后,杨宥然看着穆千璃躬身跨上马车的背影瞪大了眼睛:“千璃怎么坐马车去了?” 怜玉在一旁笑道:“那么大的马车,容公子一人坐不是浪费了。” 要么,他们三人坐马车独留杨宥然一人在外,要么他们三人在外独留容澈在马车内。 怎么都不太合适,只有眼下这般安排自然是最为合理的。 但杨宥然实在不满,鼻孔哼气一声:“带着他真是麻烦。” 怜玉坐上马车前头的木板拉动缰绳,侧目看了杨宥然一眼:“表少爷,你好像对容公子很不满,你们之间是有什么矛盾吗?” 杨宥然板着脸矢口否认:“我和他能有什么矛盾,他不过就是千璃的邻居而已,不是吗?我没什么不满的。” 怜玉默默收回目光不再多言,但却腹诽,他明显对容澈不满极了,连她都看出来了。 也不知容澈性子这么温和的一个人,杨宥然怎就看他不顺眼了。 外头的这番不算小声的对话自是清晰地传入了马车内。 穆千璃有些尴尬地看向容澈,小声安抚道:“你别多想,我是真想带你一起进城的。” 容澈怎会多想,甚至没打算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不过穆千璃既然开口提及了,他便回应道:“我没有多想,能和你一同出行,我很开心。” 穆千璃喉间原本要继续说出的安抚的话语顿时止住了。 她抿了抿唇,心头不知怎的有些雀跃。 是同样因为能和容澈一同出行,还是因为容澈坦白直接表达的情绪。 穆千璃直直地看着容澈,眸光有些颤动。 她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耳边忽的一阵马蹄声渐近。 马车车帘旁,杨宥然出声道:“千璃,听说你上回进城去赶集了,这儿赶集如何,可热闹?” 穆千璃一愣,只得暂且打消和容澈继续对话的意图,抬手撩开了马车帘:“是挺热闹的,怎么了,你是打算在柳州城接镖吗?” 杨宥然顺着车窗往马车内瞧了一眼,看到车内两人各坐一方,距离还算安全,这才收回眼神,回答道:“我哪有这想法,柳州城天高地远的,我要真往这跑镖了,以后不是一年到头都难见着你一次了。” 说完,杨宥然自己先傻呵呵笑了起来。 不过穆千璃对此倒是没多大反应,见杨宥然笑个不停,只觉他是没话找话,可能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便放下了车帘。 待杨宥然笑完,一抬眼,只瞧见了微微晃动的车帘,再想开口,一时间也没了话题,只得气郁地骑着马回到了马车前头。 马车内。 被打断了的谈话也没有再重新提起。 容澈似乎因着早起有些困倦。 他身体放松地靠在座椅后背上,在马车的摇晃下,没多会便闭上了眼。 眼前光景不在,思绪便开始发散。 对于此次和穆千璃一同进城参加芙蕖宴一事,本是在容澈计划之外的。 他当然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少在穆千璃那蹭几顿饭也丝毫没有影响。 但他不知为何,听见杨宥然说要与穆千璃同行时,嘴比脑子快,便开了这个口。 柳州城他在这一年间去过数次,几日后的芙蕖宴他在去年也顺道参加过一次,并不有趣。 但刚才,他和穆千璃说的那句话并非虚情假意,他是当真有些开心的。 昨夜他仍旧晚睡,今晨却是破天荒早起了。 摇晃的马车内并不适宜他平时晨间补眠的习惯,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睡着了。 容澈自认,自己和穆千璃还没有熟到同在一个密闭狭窄的空间里,还能自然随意地就地睡着,所以他认为自己应该要保持些清醒,不能真的睡过去了。 只是,当飘散的思绪回炉时,他赫然睁开眼,竟发现马车内仅剩他一人了。 混沌的黑眸在瞬间清醒过来,容澈侧头往马车车窗外看去,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而他,竟是真的睡着了。 容澈垂眸,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个薄软的棉毯。 棉毯温热,带着浅淡的馨香,和穆千璃曾撞入他怀中时,他闻到的香气一模一样。 容澈喉结微动,一手抓着棉毯,一手撩开了马车帘。 怜玉站在马车旁,一听见动静便回了头:“容公子,你醒了。” 容澈微微颔首,问:“穆姑娘呢?” 穆千璃不在,杨宥然也不见踪影,只有他的马被拴在树干上。 怜玉回答他:“午时应是赶不到驿站了,所以小姐提议去河边抓鱼,表少爷便去跟着帮忙去了。” 扶风镇通往柳州城的这条路上有一条蜿蜒河流,水流急湍,时深时浅。 容澈视线扫了一圈周围景象,便分辨出此处是河流较浅的地段,的确有很多鱼群。 容澈躬身走下马车,看了眼河流的方向:“那我也去帮忙吧。” 怜玉连连摆手:“小姐吩咐了,若你醒了便在此等着就好,他们应是很快就回来了。” 容澈执意道:“耽误你们行程已经叫我觉得过意不去了,再坐着什么都不做,我便更不好意思了,我过去看看,多少帮一些。” 怜玉没再多说,只好独自留在原地守着马车和马儿。 容澈熟知路线,穿过一片树丛,很快听见了哗哗水声,和有人在河边溅起水花的声音。 容澈拨开遮挡视线的树丛,率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白得发亮的修长双腿。 明晃晃的,映着水光沾染水珠,冲击性极强地撞入眼中。 男装衣袍下的裤腿宽松,穿上时空荡晃悠,倒叫人看不出双腿形状。 而此时,一双裤腿被穆千璃一手提至高处,白皙肌肤几乎是从大腿根一路显露至小腿,脚踝和白嫩的脚掌没进清澈河水中,只映出晃动模糊的剪影。 分明是一身男子的装扮,甚至是平日里衣着简单朴素的女装,也叫人从未想过她衣衫下竟有如此一双美腿。 修长,纤细,白皙,挂着晶莹的水珠,随着她微微的动作,抚摸似的,轻柔地滑落至河水中。 容澈鲜少被抽空思绪,此时却有一瞬脑海空白。 目光被迫锁定于此,喉间不知为何感到口干舌燥。 穆千璃敏锐察觉身后动静,一转头,看见容澈呆愣地站在不远处。 她霎时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姿态不雅,但担心裤腿打湿,没能第一时间放下裤腿,忙手脚别扭地快步上岸。 直到走到鞋袜旁,她才迅速放下裤腿。 眼前光景不在,容澈终是回了神。 穆千璃问:“你怎么来了?” 容澈眼睫轻颤了一下,眼前分明看不见方才的光景了,怎觉得好似还有画面浮现脑海。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敛目道:“我听怜玉姑娘说你在此抓鱼,想来帮帮你。” 相比容澈的别扭,穆千璃倒是心大地很快缓和了下来。 她轻笑道:“你还会抓鱼呢?不过河水有些凉,你还是别来了,一会我抓上鱼来,你帮我看着它们就好。” 容澈原本是真想来帮忙的,或许也有几分不想让穆千璃和杨宥然独处的意味在。 但此时杨宥然不在,他也有些迟缓地低低应了一声,而后坐在了一旁的干石块上。 穆千璃重新准备下河。 因着一旁多了位观众,她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腿,只到小腿处,缓慢往河里走下去后,才逐渐拉高裤腿,但也只是刚好到被河水没过的地方。 其实容澈没再往她的方向看,如此是为不妥,非礼勿视。 他刻意飘忽视线,仅有一抹白皙从余光中闪过,很快又只剩波荡的河面。 穆千璃一边盯着水中的鱼,一边同容澈解释道:“方才看你睡得熟,想来赶路还是耗费体力的,停车时便没叫醒你。” 其实穆千璃想叫的。 若是容澈白日里睡够了,就怕他晚上又迟迟不睡。 可当穆千璃转头看见一张安静的睡颜时,到嘴边的呼声便又止了去。 他睡得很熟,像是毫无防备似的。 他安静地靠在马车壁上,浅淡的呼吸带动着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着。 穆千璃看得有些出神,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看了多久,连带着脸上都有些发热了,便更不好意思喊他了。 容澈目不斜视地微微点头,对于自己在穆千璃身边熟睡之事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他转而问:“杨公子去了何处?” “刚本打算让他帮着我一起抓鱼的,没想到他毛手毛脚的,一出手就把鱼全给吓跑了,所以我让他捡柴去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丛就传来了杨宥然中气十足的喊声:“表妹,我捡了好多柴,你抓到鱼了吗?” 容澈眸光微变,下意识转头,只见下水没多久的穆千璃发现容澈没看她,不自觉就又把裤腿提高了一些。 虽不及方才,可仍是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一双修长玉腿隐约可见,甚是晃人眼帘。 鹤帐有春 第16节 杨宥然声音传来之时,穆千璃还丝毫没意识到什么,甚至他的声音太过接近,似乎已在近处,来不及作何反应了。 片刻间,容澈蓦地起身,直冲冲地就朝着站在河水中的穆千璃大步流星走去。 溅起的水花引得穆千璃微微眯眼,抓着裤腿的手无意识松开,她的裤腿在瞬间全数落入河水中,与容澈同样浸湿的裤腿随着水波交缠波荡。 沙沙一声树丛拨弄的声响,杨宥然从里面探出头来,一眼看到的就是两人面对面站在河里的样子。 杨宥然怔愣,穆千璃也讶异地问:“怎么了,你怎突然冲过来了?” 容澈垂眸看着近处的穆千璃,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有蛇。” “我刚才坐的地方,有蛇。” 第15章 穆千璃脸色微变,顾不得打湿的裤腿,淌着河水便大步往容澈方才坐的地方跨去几步。 “我看看,蛇在何处?” 穆千璃视线在石块旁扫视了一周,却并未发现蛇的踪迹。 容澈抿了抿唇,低声道:“可能跑了吧。” 穆千璃回过神来,又三两步走回容澈身边:“你受伤了吗,可有被蛇咬到?” 手臂被穆千璃轻握了一下,她只是在抬起查看他是否有伤口。 容澈却是下意识绷紧了肌肉,河水冰凉,他却仍感觉到了隔着衣衫她掌心传来的温热。 “我没事,蛇没有咬到我。” 杨宥然这头也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这两人站得太近,还一个劲拉拉扯扯。 他出声打断道:“你们在河里站着干什么呀!” 穆千璃确定容澈的确没有被咬后才往后退了一步:“没事就好,先上岸吧,河里太凉了。” 从河中上岸,两人的裤腿都湿透了。 顾不得杨宥然在一旁絮絮叨叨,只得赶紧先回马车旁换身衣服。 容澈从一旁的树丛中走回来时,正好见到穆千璃换好衣服躬身下马车。 她脚尖落地,很快便站稳直立。 容澈视线下意识往她双腿看去一眼,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忙又别过头去。 穆千璃一身干爽后终是舒坦了些,让怜玉提来装鱼的桶后,同大家道:“方才那处水被搅混了,时辰也不早了,应是不好再抓鱼了,这点虽有些少,但我们将就对付着,待进了城再好好吃一顿。” 早晨吃了早饭,待到这会几人也并不是特别饿,纷纷点了头。 唯有杨宥然看着那寥寥几条鱼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他饿了一上午了,这点都不够塞牙缝的。 最后一人分得一条鱼,除了杨宥然以外,都舒舒坦坦继续前进了。 傍晚时分,他们顺利抵达柳州城。 因着近来将接连举行好几日的芙蕖宴,城中热闹非凡。 白日里的活动虽是已经结束了,但城中各色吃食仍旧热卖着。 他们胡吃海喝一顿后,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打算早早歇息,迎接明日热闹的芙蕖宴。 当然,早早歇息的仅有杨宥然和怜玉,以及客栈其他客人。 容澈坐于屋中圆桌前,待过一段时间后,转头看向了窗外的方向。 他与穆千璃的房间相对,从他的窗户可以看见对面模糊的景象,穆千璃那头亦然。 视线看去没多久,那头窗户紧闭的房间内忽的熄了灯。 容澈缓缓起身,径直走到了窗户边。 穆千璃那头显然不知,因着周围光影,即使她屋内昏暗一片,容澈站在窗边却仍是能瞧见屋中人影晃动。 她在来回踱步,好似焦急又好似紧张。 熄了灯,却全然没有要上榻入睡的迹象。 她今夜,要行动了。 容澈眸光微动,伸手将窗户拉回关上。 屋中烛火熄灭,他缓慢褪去外衣躺上了床。 容澈其实毫无困意,这个时辰本也不是他平日睡觉的时候,可他仍是闭上了双眼。 明明知晓穆千璃今夜要潜入他屋中,他却不再防备躺平了装作毫无察觉。 容澈理不清其中缘由,但也觉得自己并无紧张怪异的心情。 他能感觉自己心跳很平稳,体温也很正常,情绪维持在一个稳定又沉淡的氛围中。 所以,一切平常。 是夜,亦或是梦。 容澈听见房门传来异动,他发现自己并未躺在榻上,而是坐立在屋中。 房门被轻轻推开。 烛光下,一袭月影薄纱率先轻柔地荡入门槛。 柔纱中,纤细玉腿若隐若现,瞬间占据了他的眼眸。 容澈喉间一紧,抬头便猝不及防地将穆千璃今日装扮完全映入了眼中。 银饰缠腰,薄纱贴肤。 看不清晰,便越发引人入胜,随着她的步步走近,他几乎没法移开眼。 容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喉结滚动得厉害,喉间干涩得不知要如何发声。 “你在等我吗?” 此前容澈便有所感觉,穆千璃的嗓音很软,与她平日张扬热烈的性子大有不同。 却没曾想,在这道软声放低放柔后,便好似轻如羽毛,在此刻肆意柔媚地刮挠过他周身所有感官,酥麻了一片。 “没有。” 容澈不知自己嗓音何时哑成这样。 他浑身都在发紧,各处反应也早已不似最初自己所安心的一切平常。 这一声沉哑的“没有”,似乎也就此显得没有任何说服力了。 所以,穆千璃笑了。 是他惯爱在她脸上看见的笑颜,又好似有所不同。 她眼尾含着柔意,一双秋水剪瞳直勾勾地看着他。 令他怔神,也令他无法动弹。 回过神来时,一只细长的腿裹着若有似无的薄纱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体温交缠,容澈只觉浑身热烫得灼人。 但穆千璃似乎并不觉难耐。 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指尖落在他胫骨分明的脖颈边,倾身向前的姿态,便把那一双嫣唇凑到了近处。 或许是因为他真的感受过。 嫣唇触及他凸起的喉结时,容澈霎时伸手扣住了她的大腿。 掌心下的薄纱柔软轻盈,透过薄纱触及到的肌肤却是莹润饱满一片。 手掌力道有一瞬失控,掐紧了掌心,雪白便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容澈下意识垂眸看去,穆千璃上身的纱衣贴在他胸前,胸口的瓷白欲露不露,晃眼朦胧着,叫人看不清。 他像是快要窒息一般,又像是快要被点着了。 穆千璃还好似毫无察觉一般,就着他紧掐的力道磨着他的腿根动了动腿,唇间泄出一声短暂的娇呼,嗔怪他:“你太用力了,能不能轻一点。” 娇声就在耳边,周围满是她身上的暖香。 容澈怔然松手,只见隔着薄纱也能瞧见那只雪白大腿上被他留下的明显红痕。 突兀,又艳丽,清晰,还带着令人躁动的愉悦。 下一瞬,穆千璃双手撑着他的肩头,整个人挺腰一下便完全坐上了他的大腿。 容澈抬手想要制止,却是在她身形晃动之时,双手下意识扣住了那不赢一握的纤腰,暗斥她:“别乱动。” 穆千璃笑得狡黠,黑眸中映着容澈沉沉看着她的模样,好似计谋得逞一般。 容澈无言辩解。 他必须承认,自己眼下的确被翻涌的情潮裹挟了。 内心深处似乎有声音在提醒他,应当自控,应当理智。 可不断沉溺的思绪令他已然控住不住任何。 大掌上移,她滑嫩的后颈被他一手掌控。 眼前的少女一双含情眼温柔地看着他,任由他压下的力道带着她不断向他靠近。 直到呼吸交缠,贴在近处。 那双挺翘的双唇翕动,忽略他近在咫尺的唇,转而贴向他耳边。 “明日,你还会等我来吗?” 容澈猛然惊醒,睁眼眸中沉暗一片。 □□到发疼,云霄之下,却戛然而止。 鹤帐有春 第17节 骤停的是那虚妄的梦境,停不下来的是身体叫嚣的躁动。 暗色中,一道高挺身影赫然起身,面色沉冷地快速迈步去了湢室。 客房中并没有单独的湢室,每层楼分开男女两间湢室,各处走廊的一侧尽头。 深夜走廊无人,男湢室中水声哗哗。 穆千璃悄然溜出房间后,绕过走廊,还没走到容澈屋前,便被这水声止了步子。 这么晚了,何人还在使用湢室。 她不知自己是否该走过去,亦或是等那人离开后再行动。 犹豫片刻,穆千璃实在有些等不及了,没等那人出来,便快速迈步直冲冲地朝着容澈的房门走去。 容澈的房间紧邻湢室。 穆千璃刚走到他房门前,湢室内人影一晃,好巧不巧竟是容澈出现在门前。 “我……”穆千璃开口就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一刻,她的心情几乎跌入了谷底。 容澈夜里是当真从不睡觉的吗,为何无论多晚,她总会撞上他。 容澈也是微微一怔。 他额前碎发还带着湿濡,但全身却并没有半点水汽,反倒裹着一股凉意,温度连同某些其他东西一并被压在了衣衫下。 尴尬的气氛持续片刻。 到底还是穆千璃硬着头皮开口道:“你怎这么晚沐浴啊。” 虚无的梦境好不容易被他一盆盆冷水压抑下去,此时又有真实出现在眼前。 看不得,听不得,叫人难抑。 容澈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头一次连借口都显得蹩脚:“早些时候湢室人多,便等到了这会。” 多吗? 穆千璃和怜玉扮做男子,便一同在男湢室无人时轮流放风。 那会倒是人一点不多,她们两人都洗完后也没人来过。 不过穆千璃并没有细思这个问题,眼下她更怕容澈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因为她想破小脑袋瓜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了。 但容澈没有发问,甚至也没有再说话,垂着眼帘就这么立在湢室门前,不知在想什么。 穆千璃微松一口气后,挫败地正打算开口离去。 还没来得及说话,楼下忽的一阵异动,在静谧夜色中显得甚是诡异。 两人同时敏锐察觉,皆是脸色一变。 下一瞬,楼梯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虽是清晰掩藏,但一时间还无法分辨出究竟几人。 穆千璃顿时身形紧绷做出防卫姿态,视线快速在周围扫视一周,而后伸手攥住了容澈的胳膊,带着人闪身躲进了容澈屋中。 屋中没有光亮,漆黑一片。 房门悄然关上的一瞬,穆千璃转身将容澈压进了房门和墙壁的夹角中。 “别出声,先观察一下。” 来者不善,但不能贸然行动。 穆千璃压低声音提醒容澈后,才发现自己掌心下扣着的手腕冰凉一片。 她愣了一下,问:“你身上怎这般凉。” 昏暗的光线里,仅能借着窗外莹白的月光看清跟前身影的模糊轮廓。 一抬眼,穆千璃赫然撞进了相距极近的漆黑眼眸中。 他们靠得太近了。 近到面上已感觉到对方压抑呼出的鼻息,能感受他胸膛微微的起伏,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声心跳声也能在静谧空间中清晰可闻。 以及放开手腕后,仍旧包裹而来的一片凉意。 但很快,这股凉意散去,转而代之的是逐渐攀升的体温,和弥漫开来的热稠。 好似方才的一抹凉是错觉一般。 穆千璃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下意识想往后退开一步。 走廊上却忽的声响清晰了起来。 穆千璃霎时止住动作,集中注意力在门外。 她分辨着来人的脚步声,推测他们的人数和意图。 但专注警惕于外的,只有穆千璃一人。 容澈屏息敛目。 朦胧月光下,贴近他身前的少女挑动着他敏锐的感官。 鼻腔蹿入清浅的幽香,细腻温柔,浅淡又扰人心弦。 被她短暂握过的手腕开始发热发烫,冲了许久冷水才压下的体温压根维持不了多久,在她面前便瞬间瓦解。 容澈开始没由来的回想梦中大掌触及过的大腿和纤腰。 分明在梦里感觉是那么清晰,可此时他居然无法再想起分毫。 虚无,空洞。 因此渴望更甚。 从他俯视的角度看去,穆千璃呼吸间微微起伏的胸膛格外显眼。 本就昏暗的光线在他身形下笼罩出大片阴影,显露出别样意味,好似又映出了梦中的画面。 容澈喉间一紧,霎时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视线不再受某些画面侵扰,别的感官却仍旧清晰。 他侧头之时,滚动的喉结发出突兀的一声吞咽声。 穆千璃却忽的向前凑近,整个人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了,自己却毫无察觉:“外面有四个人,我应该都能对付。” 容澈本也想腾出些思绪查探一番外面的动静,可她这样贴着他,他根本无法再思考任何事。 男女之间的差别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明显。 她太软了,浑身上下,好似每一处都是软的,带着扰人心弦的淡香。 曾碰过他脖颈的双唇,曾明晃晃显露在他眼前的长腿。 还有此时,和他胸膛严丝合缝的圆润。 穆千璃借着房门的缝隙,看见那四人竟打算潜入她的屋中。 她眸光微动,正打算要开门行动,却忽的感觉身前一阵异样。 穆千璃愣了一下,垂眸向沉暗的下方看去:“你带了棍子在身上吗?” 容澈瞳孔骤然紧缩,身体绷紧,下意识想往后撤,后背却已是抵上了墙壁,退无可退。 穆千璃耳边突然传来的是没有节拍的混乱心跳声。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心跳声。 而是容澈的。 穆千璃下意识抬头,却赫然对上容澈垂眸沉沉看来的凝视目光。 容澈就这么紧盯着她,瞳眸越发深沉,加重的鼻息扑洒在她脸上,本是紧绷的氛围却逐渐变得热稠黏腻起来。 他尝试过自控,却是一败涂地。 她这样靠着他,他怎能没有反应。 比梦境更清晰,比梦境更蛊人。 偏偏她还毫无察觉。 他卑劣的心思被暗色遮掩,一面唾弃着自己,一面又放任感官放大。 以至于,眼下几乎到了不知要如何收场的地步。 穆千璃在这阵诡异的沉默中抿了抿唇。 她猜测容澈应该是被吓到了,她也需得尽快解决外面的麻烦。 穆千璃低声开口安抚他:“你别怕,我很快就解决他们,你的棍子借我一用吧。” 容澈眸光震颤,在穆千璃就要向下探去之时,一把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穆千璃动作一顿,只觉容澈手上力道极大。 她疑惑抬头:“怎么了?” 容澈敛下的眼睫在阴影下微微颤动着,遮掩住他眸底那片压不下的紧张和羞耻。 好半晌,才哑声道:“棍子,还是留给我防身吧。” 第16章 那四人为财而来,趁着芙蕖宴期间,城中热闹忙碌,客栈满客,便在夜里潜了进来。 都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也全然没察觉自己已是暴露行踪。 穆千璃冲过去时,她的房门口仅有个矮个子在放风。 她一把将人放倒,等里面人反应过来时,她已顺手拿到了自己放在房门前架子上的佩剑。 利剑出鞘,银光闪现。 鹤帐有春 第18节 客栈二楼传出激烈的打斗声。 容澈侧目朝窗外的方向看去。 穆千璃的窗前,其中一人趁着其余人缠斗之时,背着包袱跳窗欲逃。 穆千璃一个背身躲过其中一人的袭击,并未注意到窗前的动静。 容澈迅速闪身向前,在穆千璃转过头来的前一刻,踏上窗台躬身跳了下去。 客栈中的打斗声很快陆陆续续吵醒了其他人。 率先赶出来的是住在穆千璃隔壁的怜玉,而后是客栈老板,以及一些其他住客。 穆千璃和怜玉功夫了得,再加之住客人多,很快其中三人就被完全制服了。 “大家检查一下自己可有丢失什么东西。”客栈老板惶恐出声,他的店里出了这等事,他得负首要责任。 很快,有人在人去中高喊:“我的盘缠!我藏在柜子里的盘缠不见了!” 怜玉正在对几人搜身,可他们身上除了一些武器,并无钱财。 “公子,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有。” 穆千璃皱眉:“不对,他们是四个人,跑了一个。” 客栈老板一听,顿时更慌了。 正这时,客栈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老板!后院发现一个晕过去的小贼,他身上背了一大包钱财!” 客栈老板顿时眼前一亮,忙小跑着就往后院赶。 刚出声说丢了钱财的那人,以及其余看热闹的都一路跟了去。 穆千璃有些疑惑,她想起自己的确一直在和三人打斗,第四人既是早已逃出,又是如何晕过去的。 客栈老板赶到后院后,下了定论:“他应是想带着偷来的钱财跳窗逃脱,好在我这二楼修得比一般楼房高,把他给摔晕了。” 如此说法好像也说得过去,穆千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刚才遭偷了东西的那人已经急匆匆上前去翻找自己的财物了。 “是这些,他偷的就是我的东西!” 虽已是夜半三更,但官府的人还是来得很快。 四人被捕,牵涉其中的几人被官兵又盘问核对了一番,这事才终于算是了尽。 杨宥然便是这会才醒来的。 整个客栈像他这般雷打不动酣然大睡的人没几个。 穆千璃刚打算上楼休息,杨宥然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没事吧,受伤了吗,我刚听说客栈里来了几个贼!” 穆千璃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回答他:“我没事,都已经解决了。” 但杨宥然显然还在刚得知消息的惊慌中平息不下来。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呼声:“杨兄?是你吗,杨兄?” 几人闻声回头看去,正是方才被盗财物最多的那人。 他是和穆千璃几人一起从官府回来的。 被唤到的杨宥然愣了一下,先是看着那人好半晌没认出来,而后忽的恍然大悟:“你是……王兄!” “对,是我是我,真巧啊杨兄,怎会在这遇见你!” “我来柳州城参加芙蕖宴,今日便住在这间客栈。” “我也是来参加芙蕖宴的,没曾想今日险些遭小贼盗去了盘缠,还好有位英雄率先制住了那几个小贼,我的钱财才得以找回,那些小贼才能伏法。” 那人越说越激动,目光灼灼地看向穆千璃,好似崇拜:“杨兄,你与这位英雄也相识吗?” 本是听着两人热络寒暄的穆千璃有些困倦了,突然被人提及,一怔神抬了头。 杨宥然也多有讶异:“英雄?哦,她是我……” 穆千璃眸光微变,忙接话道:“雇主!我夫人娘家寄了些东西往柳州城来,便是拜托的杨镖师为她护送,东西安全送达,我甚表感谢,正值柳州城芙蕖宴期间,我便协同夫人邀请杨镖师一同感受柳州城的芙蕖宴,这便在此住下了。” 杨宥然怔着眸子看向穆千璃,听着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那人却是了然,很快接受了穆千璃这个解释,自我介绍道:“在下王午,多谢英雄今日行侠仗义,为表感谢,明日我在醉仙楼设宴招待几位,还请赏脸。” 穆千璃闻言连连摆手:“莫要抬举我了,我姓穆,你与我兄弟相称便好,饭席也还是不必了,举手之劳,我也是为自保,实在担不起你这般谢意。” 王午很是坚持:“不不不,我与杨兄也是旧识,能在此重逢已是有缘,而穆兄你又与杨兄认识,便更是缘分,如此关系,请不要拒绝我的一番心意。” 穆千璃很是为难,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杨宥然。 他这会才刚从穆千璃方才的那番话里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挠了挠头,道:“要不就按王兄说的吧,我与他也许久未见了,就当是叙旧,你也当认识一位新朋友嘛。” 穆千璃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知要如何拒绝才好了。 她这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怜玉却在一旁凑近来压低声问:“小姐,这回说的夫人是谁啊,还是容公子吗?” 穆千璃一愣。 正巧王午道:“穆兄,方才多亏你了,夫人可还好,应是被吓坏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屋看看夫人,待明日我们在饭桌上再聊。” 穆千璃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要上哪去看看所谓的“夫人”。 不过当几人相互道别后,她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不由想到了容澈。 他的确有可能被吓坏了。 穆千璃这回是丝毫没抱着任何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前去查看容澈的状况。 敲开门,容澈还是方才见过的那副模样,屋中点了灯,他背着光显得脸色有些苍白。 “你没事吧?” 容澈摇了摇头,好似他连房间都没走出去过,怎会有什么事。 穆千璃微松了口气:“没事便好,贼人已经送官了,事情都解决了,你早些歇息吧。” 容澈不知是被吓得不轻,还是累得困倦了。 他嗓音很淡,有一搭没一搭地又和穆千璃说了几句。 穆千璃往自己房间回去时,正好碰上上楼来的王午。 王午见穆千璃这会还在屋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可能是去了一趟茅房。 这便问:“穆兄,夫人怎么样了?” 穆千璃嘴角一扯。 她方才的确去看了下某人的情况,但并不是她的夫人。 话已是说出口,她也只能顺势道:“还好,他有些被吓着了,不过我安抚了几句,应是没事,这便睡了。” 王午点了点头,冲穆千璃和善一笑,没察觉任何异样:“那就好,那我便回去休息了,穆兄,明日见。” “嗯,明日见。” 穆千璃目送王午离去,站在门前沉默了好一阵。 她怎还真把容澈代指为她的夫人了,这样下去,明日王午宴请午饭她要如何收场。 总不能真带着容澈说是她的夫人吧。 不过一切还好,她脑袋瓜也动得快。 翌日中午。 王午问起穆千璃的夫人为何没有同行。 穆千璃解释道:“昨日吵了她大半夜,她没休息好,今日身子不适,便在客栈休息了。” 对此,王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便没再多问了。 偏偏怜玉仍旧摸不着头脑,又凑近低声问:“小姐,所以这个夫人究竟是谁啊,难道不是容公子吗?” 怜玉声音很轻,但容澈就坐在近处。 她话音刚落,容澈便没由来的抬头看了过来。 穆千璃心下一惊,也不知容澈听见了没有。 若是听见了,也太叫人尴尬了。 她忙用手肘碰了碰怜玉:“莫说了,周围这么多人,别被听了去。” 怜玉小声地“哦”了一声,视线偏去正好与容澈对上视线。 一见这张俊美漂亮的脸庞,她的目光忽的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容澈眉梢微挑,回以怜玉一个询问的目光。 但怜玉自然没可能回答什么,忙不迭移开了视线。 正这时,王午热情询问:“还未请问这位兄弟大名,也是杨兄和穆兄的朋友吗?” 穆千璃正被莫名将容澈代入自己夫人身份一事烦闷着,一听王午这般问,忙接过话头开口道:“这位是我的家兄,容澈。” 容澈一愣,杨宥然则是当即瞪大了眼。 他才是家兄! 但最初穆千璃已是介绍杨宥然为她雇佣的镖师,这会介绍容澈为她的家兄似乎更为合理,而他也没办法再改变身份了。 可这样一来,岂不显得她和容澈亲密无间,而他则是个外人! 屋子里其余人并未注意到杨宥然的憋屈和怒意。 王午一听容澈竟是有恩于自己的英雄的家兄,对其瞬间热情起来。 容澈有礼回应,一桌子人有说有笑十分和谐。 王午建议道:“昨日我便在柳州城中玩了一日,芙蕖宴上赏荷最佳的时间正是午后,坐上湖中画舫,沐着日光,湖边一片景象尽收眼底,待会饭后便让我为几位安排一艘画舫,保准让各位能以最佳的角度观景。” 穆千璃忙拒绝道:“王兄,你已是请我们吃了一顿饭,若再让你安排画舫,就真的让我过意不去了,既是交朋友,你便莫要如此客气,多谢你告知我们画舫一事,下午我们会自行去看看的。” 王午本还想坚持,但杨宥然也同样站到了穆千璃这边。 鹤帐有春 第19节 又拉扯了几句,王午这才作罢了。 王午昨日已是去过了画舫,下午便不再与几人同行。 他将几人带到湖边的码头前,道:“湖面上停着的那些画舫都可在船家这订下,这会时间还早,应是许多画舫都还空着,那我就先送你们到这了。” “好,多谢王兄。” 告别王午后,几人按照他说的前去码头询问了船夫,果真画舫大多都还空着,他们便选了湖中央的位置,那儿自是最佳的观景点。 待画舫靠岸,穆千璃率先兴冲冲地登上甲板。 船身因着上人后有些摇晃。 等穆千璃视线在甲板上扫视一周后,一回头,见杨宥然的大块头一上船后,船晃得更厉害了些,而容澈被落在最后一个上船。 容澈淡然抬眸,没多看杨宥然眸底闪过的一抹显而易见的狡黠,而是直直看向穆千璃的方向。 下一瞬,他抬腿跨上甲板,另一只脚还没踏上来,身子微微一偏。 “小心。” 甲板上“噔噔”几声明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穆千璃下意识的呼声。 穆千璃原本是想扶人手臂,可一伸手,就正好握住了容澈抬起伸来的手掌。 双手交握,四目相对。 掌心蓦地一热,连带着脸颊也不自觉要发热了。 第17章 握住双手的两人好似愣住了,又或许愣住的只有穆千璃一人。 她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刚才没想触碰他的手的,她分明是朝着他的手臂而去,怎就牵住了他的手。 而容澈的大掌落入穆千璃柔嫩的掌心中,也并未有要立即抽出来的意思。 时间好似在这两人之间停止了下来。 一旁的杨宥然瞧见这一幕顿时瞪大了眼。 他只是想着随意捉弄一下容澈,竟没想到穆千璃三两步就冲了上去。 两人还牵上手了! 那两人不动,杨宥然彻底急了,忙上前打断道:“千璃,你没事吧!” 穆千璃回神,无语地看了眼杨宥然。 险些摇晃摔倒的是容澈,她能有什么事。 至此,掌心的温度似乎又高了些,触及着手掌感官,提醒着她正拉着容澈的手。 穆千璃没搭理杨宥然,只垂下眼眸,手上用力扶着容澈登上画舫。 “你没事吧?”她低声问容澈,交握的双手也在此时放开来。 容澈摇头:“抱歉,我刚没站稳。” 两人轻声细语交谈着,分明已是分开的状态,周围却好似弥漫起黏腻的热稠,看得杨宥然直着急,忍不住就压沉嗓音不悦道:“容兄,走路还是要看着脚下,你本就身子不好,要是哪磕着碰着了,叫我们接下来还怎么游玩啊。” 容澈抬眼,默不作声地看了杨宥然一眼,眸中神情很淡,像是压根就没被他这番言语所触动什么。 但下一瞬,他往穆千璃身边走了两步。 敛目时,浓长的眼睫遮掩眸中神色,叫人只听见他的低声,而瞧不见表情:“杨公子说的是,抱歉,穆姑娘,给你添麻烦了。” 杨宥然惊讶地盯着容澈,怎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好像他嚣张跋扈地在欺负人似的。 果不其然,穆千璃闻言,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表哥,容公子只是方才没站稳而已,你如此说话,是否有些过分了。” “我……”杨宥然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不知要怎么说下去了。 上次他绝对没看错,容澈这张温润表皮下,是一副倨傲又狡诈的模样。 他激怒他,想让他在穆千璃面前露出真面目来,却没曾想将自己倒打一耙。 穆千璃没等杨宥然继续开口,转而安慰容澈道:“你别在意,你并未给我添麻烦,我们一同出游玩得很开心不是吗?” 容澈这时才重新抬了头,好像当真被穆千璃的话安慰住了一般,眼尾略带笑意地点了点头。 “走吧,船要开了,我们先四处看看。” 游湖的好心情散落在除了杨宥然以外的每个人身上。 他沉默地看着容澈从他身边路过,没有看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 但明显到已无法忽视的危机感令杨宥然咬紧了后槽牙。 不仅因为他夺走了穆千璃的注意力,更因为穆千璃正在毫无察觉地遭他蛊惑。 画舫上传来大家四处分散后的脚步声。 杨宥然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会便见怜玉去了后方,容澈进了船舱,穆千璃则在甲板正前方迎着船只开动扑来的湖风。 “千璃。”杨宥然上前唤她。 穆千璃闻声回头,因着方才的事还有些不悦,但也没和杨宥然摆脸色:“怎么了?” 杨宥然走到穆千璃身边与她并肩站着。 他默了一瞬才缓声开口道:“抱歉,方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别与我置气了,好吗?” 穆千璃很快道:“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容公子,我也并未同你置气,只是你方才那话的确太过分了,你以前很少这般针对旁人的,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与容公子有什么矛盾吗?” 出发前,怜玉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而此时,他也同样回答:“我与他能有什么矛盾,我没怎么,但表妹你是否觉得,你对他的关心实在太过了。” 穆千璃微蹙了下眉,眸底快速闪过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心虚,否认道:“何来太过,我与他合得来,又是邻居,平日来往密切一些并无不妥,近来也只是因为他的随从告假回了老家,他独自一人无人照顾,我多关照一些便更无不妥了。” 穆千璃当然心虚。 她虽说得头头是道,但她的确于容澈有超出邻里关系的另一层意图。 因着这个意图,她的确没办法不多注意他,也自然要有更多接近他的机会。 但这个意图,自不能让旁人知晓。 对于穆千璃的解释,杨宥然找不到反驳的地方,但他危机感仍在。 “饶是你如此说来,我心中还是觉得发慌。” 穆千璃一愣,错愕地转头看向杨宥然。 此时,杨宥然不似平日那副傻乎乎的模样,极为认真地也看着穆千璃。 视线交汇,穆千璃似乎从杨宥然眼中读出了某些情绪,顿时便更惊讶了。 不过她还没说话,杨宥然已开口又道:“千璃,你说你不想与人成婚从家中出逃,我想你只是心中还未有那个你愿意与之相守一生的人,我想成为那个人,也在努力成为那个人。” 穆千璃双唇微张,怔着眸子更说不出话来了。 她对于感情的确有些迟钝,在此之前她从未察觉杨宥然对她有这般心思。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她性子活泼爽朗,杨宥然总爱和她玩,她也把自己当男孩子似的,和他一起爬山上树,捣蛋闯祸。 他们是表兄妹,也可以是好朋友。 但全然没可能是另外层面的关系。 穆千璃还是开了口:“表哥,你知我心中从未有过这些心思的,男女之事甚是复杂,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一人自由自在多好,你还是别对我抱有这样的心思了,你这样叫我以后如何和你自然相处。” 杨宥然闻言,霎时有些激动起来:“我早便知晓你会拒绝我,我也并未想过要你立马答应我,但你说你从未有过这些心思,那你为何对容澈不一样?” 穆千璃有些紧张了。 当然不一样了,她还想着靠容澈对付她爹给她安排的婚事呢。 穆千璃敷衍道:“什么不一样,没什么不一样啊,我都说了,我和他只是邻居。” 杨宥然板着脸严肃道:“千璃,他并非你表面看到的样子,这人心机深重城府极深,你得离他远一些,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说谁?” “容澈啊!” 穆千璃几乎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杨宥然竟同她说,那个身娇体弱,性子温和,又谦逊有礼的容澈,城府极深? 穆千璃觉得离谱又好笑:“表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真的,我没骗你,没胡说八道,你正是被他伪善的外表骗了,他在你身边隐藏真面目,定是居心叵测!” 穆千璃眨了眨眼:“所以,他图什么?” 图财。 穆千璃并非大张旗鼓出远门,即使她家中的确富裕,但在外并未太过显露,最多算是生活还不错,但远不至于叫人大费周章来骗取她的钱财。 图色。 穆千璃若是最初没有那个计划,或许会对此思考些许,但眼下她的计划正在实施中,还一次都没得手过,真要说图色,反倒是她图容澈,若容澈也图她,她当是开心都来不及,更不会避。 而且这些,也都只是一种最坏的猜想罢了,将其结合到容澈身上,毫无依据,毫不现实,无一不显荒唐离谱。 杨宥然咬了咬牙,显然也想到了这些。 但他仍是道:“不论他图什么,他的确是表里不一。” “何以见得?” 杨宥然回想起自己察觉到的那些细枝末节,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表述出来。 况且此时穆千璃显然对他所说的话没有半点相信,那些细节压根不足以让她信服。 杨宥然默了一瞬,很快有了思绪:“千璃,你好好想想,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的模样压根不像是这偏远乡镇的人,他虽装得像是柔弱,好似家境贫困无依无靠,却明显带着矜贵之气,说是大户人家在外的少爷也不足为奇。” 穆千璃抿了抿唇,这下有些不知如何反驳杨宥然了。 鹤帐有春 第20节 因为他说这事,好像的确存在,她也有所感觉。 但这又如何。 穆千璃道:“谁人没有自己的秘密,我同样并非偏远乡镇的姑娘,也一样来到了扶风镇,他在外掩人耳目,我亦然,可这并不能说明他有何坏心思,若他不愿向旁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又何需去追根究底。” 虽说容澈身上的确有些疑点,但穆千璃与他相处两个多月,不说知根知底,但也基本算是熟识。 人人皆有苦衷,她为躲避家中逃离在外,也不会随意向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就连来柳州城参加芙蕖宴,她也乔装打扮掩人耳目,那容澈为何不能。 穆千璃并不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识人不清,但眼下,她的确与容澈相处融洽,对方也并未有任何使坏的意图。 出门在外自当多有防备,但若疑神疑鬼,岂不谁也无法结识了。 至此,穆千璃对于这个话题已然没有耐心了。 她沉声道:“表哥,此事无需多说了,我自己心中有数,容公子于我而言,也真的只是邻居而已。” 杨宥然张了张嘴,显然还想再说什么。 但穆千璃已是转身,跨下甲板的台阶,转而前去后方和怜玉汇合了。 通往前方甲板的船舱门前,一道高瘦的身影不知站了多久。 船舱门遮挡了他的身形,却挡不住甲板上传来的任何声响。 直到方才穆千璃最后的话语传入他耳中,那双弧度漂亮的双唇彻底绷直,冷下的面色的确与她所以为的温善公子形象完全不符。 饶是如此,他却仍缓和不下神色来,怔然站在原地。 只是,邻居吗? 本该如此的,但他为何莫名生出了几分不愿呢。 第18章 几人在画舫上游湖一个多时辰后回到了岸边。 不同于登船时的兴致勃勃,几人好似皆是各怀心事,神色稍有沉郁。 唯有怜玉视线来回在几人身上流转,想了片刻后,提议道:“公子,待到再晚些时候城中还有活动,不如我们这会先去清辞坊的茶馆坐坐吧。” 穆千璃倒也不是心情不好,只是因着杨宥然在画舫上的那番话有了些沉思。 这会被怜玉唤回神来,她有些讶异:“清辞坊?你是说柳州城那个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吗?我们去那干什么?” 清辞坊在柳州城颇为出名,曾被人称为雅街。 整条街道皆是文馆,书舍,茶楼,画馆之类的地方。 穆千璃对此一窍不通,饶是去了也压根体会不到其中乐趣。 怜玉道:“方才船夫告诉我,因着芙蕖宴,今日清辞坊内一间茶馆将举办画莲比赛,茶馆老板拿出自己去年在外域获得的一件珍贵藏品作为头筹奖励,不少文人雅士皆会前去参加,咱们虽是不懂书画,但可以去看看热闹啊,况且那奖品传得这般神乎其神,待比赛结束后,定是会拿出来叫大伙瞧瞧,咱们去见见世面也好呀。” 穆千璃一听,倒是有了些兴趣:“比赛何时开始?” “船夫说是申时,咱们这会过去,时间刚刚好。” 穆千璃转头问容澈和杨宥然:“容公子,表哥,你们可有兴趣前去?” 杨宥然挠了挠后脑勺,显然还有些云里雾里:“听你的,我都不知道那是啥。” 容澈也微微颔首,表示没有意见。 于是几人出发朝着清辞坊前去。 坐落在清辞坊街尾的茶馆名为云间,隔着老远便见那门前人潮涌动。 “怎这么多人呀。” 怜玉也探头看去:“听说为了那头筹奖励的确来了不少人,或许也有人像我们一样前去凑热闹的。” 云间门前实在太过拥挤,让原本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情而来的穆千璃,是当真有些好奇那头筹奖励究竟为何。 好在他们来的时间不算太晚,大厅内还剩余零零散散几桌空位。 穆千璃选了一个相对靠近厅中台子的座位。 不过也只是相对靠近,实则他们几乎已经快坐到大厅边缘去了。 入座后,穆千璃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一见周围四处散发着文艺气质,所见之人皆是一副文质彬彬才富八斗的模样,叫她有些拘谨。 “我还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也是头一次一次性见这么多读书人。” 怜玉认同地点点头,穆千璃的过往她自然是知晓的。 读书不努力,上课便睡觉。 不需旁人邀约,若是有机会,逃学一事她总是冲在最前面。 为此,穆千璃打小没少挨打,但到底是女儿家,打得多又不舍得打得狠,没啥效果后,穆老爷便放弃了。 学识上任其随意发展,武艺上多加锻炼,这才有了如今一身好功夫,性子豪迈爽朗的穆千璃。 一旁的杨宥然也是半斤八两,说不定肚子里墨水还不如穆千璃。 他小声道:“这读书人好像长得都一个样似的,一点也看不出来谁更厉害些,谁有望在今日拔得头筹。” 谁有望的确不知晓,但总归不是他们。 穆千璃又转头问容澈:“容公子,你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吗?” 容澈目光淡然地在厅内扫视了一周,而后显然无趣地收了回来。 他当然来过,如今圣上重文,京城中各处不同类型的文馆好几十家,再到类似这样的比赛活动,更是每月都要举办好几次。 不过他还是有所隐瞒道:“嗯,来过一两次。” 穆千璃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毕竟容澈身子也不好,就算此前并不是在扶风镇这般小地方,估计也不太经常出门。 比赛正式开始前,厅内嘈杂混乱,微微听去,便能听见不少人都在热议那份头筹奖励。 穆千璃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了去,一边侧耳听旁人聊天,一边小声和怜玉讨论着。 容澈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厅内流转,最后又总会没由来的落在穆千璃身上。 不能多看,他便移开目光,但很快在无意识下,不知为何又落回她身上。 如此反复,在旁人看来好似平常,他心头却明显感到异样在不断涌上。 目光中的少女好似的确很兴奋,那股新鲜劲停不下来,一双黑眸灵动地四处张望。 她的嫣唇一张一合,与怜玉不知又说了什么,捂着嘴弯下眼来笑得娇俏。 以往他总提醒卫嘉莫要关心过多。 但眼下,关心过多的,似乎成了他自己。 悄然而生的,无法控制的。 甚至比那个旖旎的梦境还要更早,他似乎就已经对她关心过多了。 容澈生平头一次,读不懂自己的心思,找不到问题的缘由。 就连在画舫上,无意间偷听到她的话后生出的不愿之情,也不知为何而来。 申时一到,茶馆内一声锣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去。 “欢迎各位前来参加本店举办的画莲比赛,相信各位已有所耳闻,咱们老板对此次比赛尤为重视,甚拿出珍稀藏品作为头筹奖励,现向大家展示此物,若得各位青睐,便请各显神通拔得头筹,方能将此藏品带离。” 穆千璃闻言,眸子顿时一亮,还以为要等到比赛结束才能看到那传得神乎其神的藏品,没曾想主人家一来便亮底牌了。 众人屏息凝神,翘首以盼。 很快,由两人共同台上一个展示架。 “在揭晓之前,烦请各位先行熄灭桌上的烛火。” 这会穆千璃才发现,此时虽是白日,但大厅内的光线并不算太过明亮,厅中四面的窗户皆有布帘做遮挡,室内的大部分光线便来自于每桌上点燃的烛火。 怜玉疑惑地眨了眨眼:“这是为何?” 穆千璃熄灭火光,便小声猜测道:“该不会是夜明珠之类的东西吧?” 杨宥然道:“如此一间小茶馆,怎会这么大手笔,若真是夜明珠,这些人还不得抢疯了。” 说得也是。 柳州城算不得特别繁华之地,如此一个规模不大的画莲比赛,应是不至于拿出如此贵重的奖品的。 但这也都只是猜测罢了。 没多会,在众人议论纷纷下,整个大厅的烛火几乎都熄灭了。 室内光线暗了下来,仅有屋外耀眼日光透过窗帘洒入几缕。 “各位请看这边,马上揭晓我们今日比赛头筹奖励。” 唰的一声,厚布被揭开。 原本光线沉暗的台子上绽出一抹微弱晶莹的光亮,叫人看不清晰,却又忍不住凝神看去。 随着底下热议声渐大,台上一人点燃火光,朝着那晶莹两处传去火苗。 “这……” “这是……” 讶异惊艳声不绝。 穆千璃也终是在探直了身子后看清了台上的珍稀藏品。 竟是一盏水晶莲花灯。 铜制灯座,在光芒掩照下散着幽深的光泽,灯座之上,淡粉色的水晶晶莹剔透,不知是用何等工艺雕刻出莲花的形状,栩栩如生,精美夺目,内里莲座上暖黄的火光照入水晶之中,再折射向外,连周围的光圈都变得绚烂多姿起来。 穆千璃看得出神,不由自主喃喃低语:“好美。” 的确好美。 这盏莲花灯算不得多么昂贵之物,但胜在造型精美,做工巧妙。 如此大一块完整的水晶,在不被破坏造成瑕疵的情况下,雕刻出莲花的形状,精美独特的造型,漂亮夺目的光泽,无一不叫人惊艳。 鹤帐有春 第21节 的确是能作为吸引这么多人前来关注的珍稀藏品。 赠妻女,赠心仪之人,亦或是摆在家中作为装饰品,也是叫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底下看客都沸腾了,文人雅士跃跃欲试,想要尽快进行比试,夺得这精美之物。 “让各位久等了,现在,我们的画莲比试正式开始,规则很简单,想要参加比试的客观向我们店中随意一位小厮进行报名即可,按照报名先后顺序登台进行作画,需得在一炷香时间内完成画作,最后由我们当家的进行选评,择一最优画作选出优胜者。” 这话一出,底下瞬间忧喜参半。 听起来规则的确简单,似乎很容易就能参加,但也正是因为简单,所以茶馆内不少本只是打算来看热闹的人也想要前去试上一试。 画莲比赛在那盏莲花灯现出后被推上了热潮,竞争十分激烈。 穆千璃目光仍旧落在那盏莲花灯上,不由感叹:“这位茶馆当家的难不成是做慈善的,如此一个小小的画莲比试竟拿出如此珍贵的奖品。” 容澈视线淡然往台上扫过一眼,但很快移开,终是在开口时有了正当理由看向穆千璃。 他开口道:“并非慈善,茶馆当家的应是赚翻了。” “为何?” “今日参加比试之人不说百余,也有数十,其中不乏有来自各地小有名声的文人雅士,一盏莲花灯造价不贵,虽是精美但不至于稀有,茶馆仅选一位作为获胜者,但其余人的画作在比试结束后却仍归他所有,所以参加的人越多,对于茶馆当家的来说便越是赚。” 穆千璃听得双唇微张,做出“哦”的口型,但仍在看那盏莲花灯。 “虽是如此,但那盏灯真的好漂亮,也不知究竟谁人能拔得头筹。” 容澈眸光顿了一下,从他的角度,正巧能看见穆千璃眼中倒映的景象。 目不转睛,一动不动,直盯着那盏莲花灯。 “很喜欢?” “嗯。”穆千璃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后才终是回过神来,依依不舍移开了目光,朝众人一笑,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也就是看看罢了,就算不是这么激烈的比试,我也比不过任何人,自是与那莲花灯无缘的。” 怜玉也惋惜地跟着点头,穆千璃不擅于此,她也亦然,杨宥然就更不用说了,和她们俩半斤八两。 杨宥然抿了抿唇,安慰道:“别灰心,表妹,这作画比试不适合咱们罢了,下次若是有何比武比试,你自能大展身手一举拔得头筹,不论是何头筹奖品,都将被你收入囊中。” 杨宥然说完,对自己这番言论甚是满意。 容澈那小子在那好似说得头头是道,不是就把穆千璃越说越低落了,相比之下,他这般说来,穆千璃一定能阴云转晴的。 但岂知,穆千璃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仍旧闷沉沉的:“比武比试能有什么奖品,这些年咱们参加得还少了吗,不是送刀就是送剑,好不容易有一年是送衣服,没曾想竟是一身铠甲,那玩意沉得,我自拿回家就再没碰过。” 杨宥然一愣,顿时哑然。 他自不会懂,穆千璃平日再怎么大大咧咧,到底是个女儿家。 她擅武,却并不是不喜欢那些漂亮精美的小玩意。 就如此时这盏莲花灯,是个女子瞧见都会移不开眼,这玩意不贵,却因着来自外域并非随时想要便能买到的,比武比试也绝不可能以这等物件作为男子居多的比试的头筹奖品。 杨宥然顿感挫败,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安慰穆千璃了。 正这时,容澈缓声道:“你喜欢的话,我想去试试。” 穆千璃愕然抬头看向容澈:“你要参加比试?” 杨宥然本就郁闷着,一见容澈又要来掺和一脚,有些不满道:“咱们就随便看会儿得了,既是得不了这奖品,待会便早些离去就是,你这一去试试,无法胜出不说,还耽搁时间呢。” 容澈只微微侧眸,明显对杨宥然沉了脸:“你怎知我便无法胜出呢?” 杨宥然皱眉:“这还用看吗,这儿这么多厉害之人,你怎么胜出,还是不要去丢人了。” 穆千璃张了张嘴,或许也想说什么。 但容澈已不再搭理杨宥然,还是转头来问她:“喜欢那张莲花灯,对吗?” 穆千璃无法否认,自是应声:“是喜欢,可是……” 她顿了一下,并非如杨宥然一样担心容澈浪费时间或丢人,只是道:“你若没兴趣不必勉强的。” 方才,容澈几乎都没看那莲花灯一眼,包括现在,他或许都不知道那莲花灯长什么样。 容澈视线扫过一旁的杨宥然时,眼尾便带了笑,唇角浮现梨涡。 他对自己此时的举动深感幼稚,却无法抑制自己目光落回穆千璃脸上时,那好似胜出一般渐浓的喜色。 容澈抬手示意小厮来此的同时,轻声道:“我的确不喜这般花哨之物,但若我能够拔得头筹,穆姑娘,我能用这盏莲花灯换你往后比武比试的头筹奖励吗?” 第19章 容澈起身前往台下候场只是,穆千璃心头没由来的漏跳了一拍。 她怔愣地看着那道清瘦的白衣身影缓步走向台下。 周围嘈杂声不断,她耳边却只回响着他温柔的低声。 杨宥然在一旁又气又不屑。 自己本是为了安慰穆千璃说出的那番话,竟成了容澈搭上穆千璃的踏板。 杨宥然闷声道:“他到底哪来的自信,一个病秧子,难不成真以为自己能胜过在场的所有人吗?” 穆千璃仍在怔神,似乎并没听到杨宥然的话语。 反倒是怜玉,一本正经地眨了眨眼道:“说不定容公子这是深藏不露呢?” 穆千璃眼睫微颤,忽的侧头看了怜玉一眼。 杨宥然见状,忙接话道:“千璃,我说容澈那人不对劲吧,他当真有两幅面孔,你看他现在这模样,哪还像平日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秧子。” “表哥。”杨宥然这话实在不好听,穆千璃脸色蓦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你想说什么,说容公子此举若当真赢得莲花灯,打算用那莲花灯加害于我吗?” 杨宥然一愣,哑口无言。 他噎了半晌,才毫无底气道:“他也没可能赢啊……” 但无论容澈是否能拔得头筹,他既是前去参加比试,便明显是一片好心。 穆千璃喜欢那莲花灯,他便毫不犹豫报了名,试上一试,总归是有了几分机会。 杨宥然对容澈的针对之意太过明显,明显到穆千璃已压根不觉自己对容澈已经偏袒至极了。 穆千璃没打算再多说什么,心下对于容澈是否能够拔得头筹也并不是太在意。 他有这份心,她已是十分开心了,别说是一次比武比试的头筹奖品,就是更多她也没觉得不舍给他。 正想着,怜玉出声道:“容公子上场了。” 穆千璃收回思绪,说是不在意,还是连忙朝台上看了去。 容澈一袭白衣翩翩,分明周围也是差不多浅色穿着的人,他却鹤立鸡群。 高挺的身姿,正好立于台子正中,高出旁人一截,白皙的肤色令他身处人群中也尤为显眼。 实则,就算没有这些其余的因素,光是容澈那一张好似找不出瑕疵的俊脸,也足以吸引住大片目光。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注意到提笔开始作画的容澈。 “中间那人是从何处来的,此前怎未曾见过?” “或许是从外地来的吧,该不会是个强劲的对手?” “瞧着像是有两把刷子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个年轻人,比比看才知道。” 旁人这般说来,穆千璃也有所感觉。 容澈从提笔起势那一刻起,好似周身气场便有了变化。 他神情专注,动作流畅,面上丝毫不显紧张,在众人瞩目之下也游刃有余。 就好像,这只是与他过往经历相比,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场面罢了。 但穆千璃的目光仍是被定在了那处。 这是她头一次看容澈作画,隔着相对较远的距离,她并不能看到容澈画上的内容,但他作画的模样却清晰映入眼中。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容澈叫人移不开眼来,叫她惊艳,也叫她目光流连。 “千璃,千璃?”杨宥然在一旁急得直唤她。 穆千璃却只是略带敷衍地回应:“表哥,有事待会再说。” 一炷香时间过半。 容澈缓缓收笔,似乎已经完成了画作。 在最后将要在画卷上留下作画者身份的印章时,他动作微顿了一下。 一抬眼,他的视线略过台下一众朝他看来的目光,径直与穆千璃的交汇在了一起。 穆千璃一怔,而后回以一个笑容。 她很肯定,这绝对不是在浪费时间,无论容澈最后胜出与否,他作画的模样当真令人赏心悦目。 容澈勾起唇角,浅淡的梨涡在光照下若隐若现。 他很快收回眼神,重新提笔,似乎是在画作下方落了款。 他并非印章,而是用笔落款,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大抵是上台来凑热闹的。 所以待容澈下台后,其余人的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在了剩下的人身上,压根就没把容澈放在眼里。 容澈迈步走回桌前,穆千璃目光追随,待他走近,便连忙道:“辛苦你了,可有累着,喝杯茶吧。” 杨宥然不屑地轻嗤一声:“连一炷香时间都没到,能累着什么,容兄,你莫不是画不下去了?” 容澈温笑着接过穆千璃递来的茶杯,好脾气地回以杨宥然:“我画完了,这幅画需不着一炷香时间这么久。” 穆千璃灿着眸子眨了眨眼:“看不出你还挺厉害的,你以前也时常作画吗?” 容澈想了想,道:“不算频繁,但也不少。” 以往他时常需要做的事情,可不止作画一项。 穆千璃点了点头,没有追问,而是朝台上探了探头:“我们坐在这都看不见台上的画作,也不知待会主人家可会将所有画都展示一番,我还挺想看看你的画是什么样子呢。” 容澈道:“应是不会,主人家既是开办这个活动,便是有意收藏画作,不论好坏,交予他了便是他的所有物,为了其价值,自不会随意向人展示。” 杨宥然凑上前来:“那容兄,你觉得你那幅,是好是坏?” 鹤帐有春 第22节 穆千璃斜了杨宥然一眼,正要开口说什么。 忽的一个小厮快步走到他们桌前,恭敬道:“公子,我们当家的邀您前去二楼雅间,还请您赏个脸,让小的为您带路。” 桌前几人皆是一愣。 穆千璃问:“你们当家的找他干什么?” 怜玉有些兴奋:“难不成容公子的画作胜出了?” 杨宥然自是不认:“比试都还未结束,何来的胜出。” 小厮只是微垂着头,回应道:“这个小的也不知,小的只是按当家的吩咐的办事。” 几人仍旧不解,容澈却是淡然起身:“我去去就回,不必担心。” 眼看着容澈跟着那小厮一路上了二楼,穆千璃才终是收回眼神,和怜玉凑在一起讨论了起来。 “容公子为何会被茶馆当家的单独邀见,莫不是当真被那当家的瞧上了他的画,拔得头筹了吧!” 不过穆千璃倒是难得认同了杨宥然的话,道:“可表哥说得对,比试还未结束,这要如何胜出,应当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何呢?” 三人频频向二楼雅间的方向看去,但隔着围栏,房门紧闭,内里是何情况根本无从知晓。 底下大厅中的作画比试仍在如火如荼进行着。 正当这一批作画者结束后,茶馆的人忽的上台暂停了比试。 “本店今日的作画比试到此结束,我们当家的已经择选出他最为心仪的作品,由于获胜者不愿透露姓名,我们也不便将其身份透露,感谢各位的参加,也感谢各位看官的赏脸,本店将免费为每桌送上茶点,还望各位多多谅解。” 此话一出,大厅内顿时哗然。 有人怒有人急,有人好奇也有人欣喜。 店内小厮们开始纷纷为各桌送上茶点,不论周围如何喧腾着,结局似乎已经定下了。 穆千璃目瞪口呆:“怎就突然结束了,可容公子还未回来啊。” 怜玉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难不成容公子他真的……” “不可能!”杨宥然想也不想就打断否认。 而此时,二楼雅间内。 茶馆当家的是个三十好几的男人,中等身材,衣着华丽,一张脸上乐得都合不拢嘴,手足无措地站在容澈跟前,像是想靠近,又不敢太过造次。 “慕容大师,当真是您,当真是您啊!” 容澈眉心微蹙,无言地看了一眼茶馆当家的,嗓音淡冷道:“不必如此称呼我,上次我便已是说过了。” 茶馆当家却是完全控制不住眼底的仰慕之情,颤着眸光,激动道:“我是怎也没想到,还能再与你见面,当真是太巧了,您的画作当真能够送给我吗,我能向旁人展示吗,若是可以,我能挂在府邸正厅内吗!” 容澈此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一心想着要拔得头筹而不留余力作下这幅画,即使他只是胡乱在画作下落款,但仍是被眼前这个爱画如命的茶馆当家的认了出来。 不过他能认出来也并不奇怪,在此之前,容澈也没想到竟会如此巧合。 两年多以前,这位茶馆当家的曾作为一位名画师的友人入京参加了一场名画大赏。 名画大赏是当今三皇子殿下在民间举办的,容澈则是被赶鸭子上架,应是被三皇子请求帮忙撑场子,前去现场作画。 容澈的画功的确了得,亦或是他本就天资聪慧,大多事物只要他花心思接触,便能达到远超常人的水平。 所以,他那日遵从三皇子的请求,在名画大赏中显露身手。 眼前这位茶馆当家的便是其中一位狂热的观赏者。 大赏之后,茶馆当家的甚至花了大功夫打通关系,只为见上容澈一面。 容澈在当时对其并无太大印象,只淡然点头打过招呼后便匆匆离去了。 后来,是因为容澈听人说,那名画大赏进行了三日,那位激动前来见他之人就在厅内观赏了三日他的画。 对此,容澈讶异之下,算是稍微对他有了点印象。 但从没想过,会这么巧在柳州城碰上这人。 而这人显然喜好名画,又深深被他的画功所折服,钻研许久还曾多次临摹他的画作。 如今,他算是较为认真在台上作上一幅湖边睡莲,便就这么被这人一眼认出了他的真迹。 至此,容澈对此人的狂热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我出门在外是为办事,还请不要公开我的身份。” 茶馆当家的连连点头,就听容澈又补充道:“连同我同行的几位也莫要透露。” 茶馆当家的听完后,立刻吩咐了小厮去结束了比试。 他心心念念的慕容大师在此,哪还有别的画能入得了他的眼,当然也按照容澈的意思,没有将他的身份透露分毫。 茶馆当家的询问道:“慕容大师,您怎想着来参加我这小店的小比试,如此得您一幅画作我当真受宠若惊,除了那盏莲花灯,您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容澈此前分析得没错,茶馆当家的最初举办这个活动便是为了广收画作,所以只给出一盏莲花灯作为奖赏。 但若是容澈的画,就是十盏莲花灯都不够换的,他自不会吝啬于花大价钱换以崇拜之人的真迹。 “不用。” 茶馆当家的一愣,这下反应过来,容澈当真只是为了这盏莲花灯而来。 旁人或许会被这个噱头所吸引,可容澈何许人也,一盏算不上稀世珍贵的灯,竟也能入他的眼。 平日容澈并不会说这么多,但此时,他站在半透的窗前,目光落向一楼大厅内正好能看见的那桌前。 穆千璃的身影若隐若现在窗户纸后。 看不清晰,容澈却落定了目光。 他轻声补了一句:“她喜欢,只要那盏莲花灯就好。” 第20章 拿着装有那盏精美漂亮的莲花灯的盒子走出茶馆时,穆千璃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往外走了几步后,穆千璃还是忍不住确认:“那位当家的当真就这么把莲花灯送给我们了?” 容澈看上去毫无异样,也完全不像是在撒谎:“嗯,我也没想到竟会在此遇见以往的师兄。” 杨宥然还是觉得不对劲,问:“你在何处学的画,能和这茶馆当家的师从同处?” 容澈压根没想搭理杨宥然,他默了一瞬,而后抬眼看向了穆千璃,眼里蔓起一片担忧,声音低低地道:“抱歉穆姑娘,我是不是不应收下我师兄赠予的莲花灯,叫你觉得为难了。” 穆千璃一听,连忙否认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绝无此意,你不都说了,你与你师兄久未相见,他又见你进步神速,对你的画颇为欣赏,这才将莲花灯直接赠予你了,你也算是凭自己的真功夫赢得了奖品,没什么不应该的,我只是觉得,既是你赢来的,便应当归你所有才是,我拿着好像不太合适。” “嗯,归我所有。”容澈敛目,眼睫微动了一下,答话很快,“所以我将它送给你,穆姑娘你可愿收下?” 穆千璃心尖一颤,抱着木盒的手指没由来蜷缩收紧了一下。 她难抑心中欣喜,但还是小声道了一句:“真送给我吗?” “嗯,希望你喜欢。” 穆千璃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只是一番平常的对话竟叫她生出些许紧张来。 好半晌,她才微垂了眼帘,道:“谢谢,我很喜欢。” 傍晚时分。 他们找了间酒楼吃过晚饭,便打算再逛逛芙蕖宴的夜市后再回去休息。 芙蕖宴已进行到高.潮,今日的夜市甚比昨日更为热闹。 街道上不仅各类小摊小贩不断,还有热闹新鲜的街头表演,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走着逛着,穆千璃的视线被一个喷火表演吸引了注意力。 这样的表演她在遥城时也曾看过,当时她也如此时这般颇为感兴趣。 岂知,她爹一见她这样,像是就要知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了似的,捂着她的眼睛,把小小的她一把抱起,逃也似的迅速离开了喷火表演场地外。 那会,穆千璃还因着瞧不见喷火表演了,急得哇哇大哭。 不过现在想来,穆千璃自是明白,她爹这是怕她来了兴趣,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硬要逼他让她去学喷火表演。 想到这,一直被她刻意压下的思念之情汹涌地涌上了心头。 其实,穆千璃本就是她爹一手带大的,她爹应是很了解她的。 但也正因为了解,所以此番穆千璃心中多有怨念。 她爹怎会不知道她并不想嫁人,又怎要如此强硬为她安排婚事。 她气恼,烦闷,不愿妥协,甚至叛逆地离开家中。 其实她也想家的。 忽的一阵烦闷,叫穆千璃顿时回神。 可一转头,却不见同行几人的身影。 “怜玉?表哥?”穆千璃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着,出声呼唤着,“容公子?” 周围嘈杂繁乱,来往的人群涌动着,她的声音难以传出,也并无人回应她。 穆千璃在原地站了一阵,实在不见其余人踪影,这便知晓自己这是与他们走散了。 不过本也就在柳州城中,走散了也无妨,待到大家都逛完夜市,回到客栈里自然能汇合了。 穆千璃很快重新迈开步子,四处走走看看也有可能再碰上他们也说不一定。 走过街道中最为热闹的地段,越是往东人流便逐渐小了些。 街道两侧一些小摊小贩还在热情吆喝着。 穆千璃视线一一扫过摊位,看看是否能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正这时,一声算不得太大但就在近处的吆喝声传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夜里难眠,睡眠不佳,安神香助你拥有完美睡眠,一觉到天亮,吵不醒,唤不动,童叟无欺,物美价廉。” 穆千璃脚下步子一顿,一转头,便见光线昏暗处,有位老人守着一个简陋的摊子,摊位上摆放着类似香料的东西。 一见穆千璃看来,老人连忙又道:“小姑娘,可要瞧瞧我这安神香?” 鹤帐有春 第23节 穆千璃心头一跳,当真朝那摊位走了去:“你这香能让人入睡?” “那是自然,不然何为安神?” “可会对人身子有害?” “睡不好身子怎能好,睡得安稳,又怎会对身子有害呢?” 穆千璃想了想,低低道:“他也不是睡不好,就是睡得比较晚……” 老人连忙道:“那这不正好,若是夜里点燃安神香,保准他早早入睡,一觉到天亮,不伤身,还调整作息,岂不两全其美。” 穆千璃眼前一亮,这老人几乎说到她心坎上去了。 容澈因着晚睡,她大半个月不得机会,可若是用别的药,又怕伤了他的身子。 穆千璃问:“你这香当真管用,当真对身子无害吗?” 老人讶异:“你不信?好好好,我这便点燃叫你看看。” 说罢,老人迅速拿出火折子点燃安神香。 烟雾飘散,伴随着浅淡的香气。 穆千璃霎时捂住了口鼻,警惕十足。 老人却是扬唇一笑,甚至还径直凑近了烟,深呼吸了一口气。 “别怕小姑娘,我既敢凑近了闻,这香便绝无半点问题,而且这是香又不是药,并非闻这一下就会瞬间被迷晕,那等东西可是害人的,我可不敢卖,但我这功效却是绝对管用的,在寝屋中点燃,大抵半柱香的时间,便能起效。” 穆千璃半信半疑地看着老人,见他又闻了好几口香也毫无异样,这才缓缓放下手来:“这香可容易叫人察觉?” 老人笑道:“姑娘你凑近闻闻不就知晓了,这味淡,除非凑到极近处,否则几乎没有什么味道,你若躺在屋中,绝不会受香气干扰的,就好似什么都没点燃,便能安然入睡了。” 回客栈的路上,穆千璃一颗心怦怦乱跳,面色也略微绷紧,明显有些心虚。 她手上抱着那个精致的木盒子,内里装着的是容澈送她的莲花灯。 但木盒之下还有另一个纸袋包裹的物件,旁人不知内里是什么,只有她知晓,是她在那位老人那买回的安神香。 一进客栈,怜玉惊喜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方才到处都找不着你。” 杨宥然也连忙迎了过来:“千璃,你方才去了何处?” 穆千璃张了张嘴,正要回答什么,目光一抬,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容澈站在几步之外直直看来的视线。 她喉间一紧,而后匆忙别过了头去,那模样自然是多有反常的,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 “我就随便看看,一回头你们都不见了,不过一个柳州城,我又丢不了,这不逛完了就回来了吗。” “也是。”杨宥然松了口气微微点头,而后便注意到了穆千璃手中的纸袋,“这是什么,你买了什么好东西吗?” 穆千璃双手蓦地一下收紧,警惕地看向杨宥然:“没买什么!” 杨宥然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穆千璃已快声又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都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出发返回扶风镇。” 杨宥然似乎没注意到穆千璃的异样,还傻呵呵地附和道:“也是,今日都累了一天了,那便回去休息吧。” 几人先后散去,仅有容澈一人仍旧站在原地没动。 穆千璃踏上台阶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忍着心慌压低声音问:“容公子,你还不歇息吗?” 容澈缓慢转头,视线抬起再次看向了台阶上的穆千璃。 厅内明亮的光线落在他头顶,在他面上映出浅淡的阴影来,也就此叫人注意不到他的视线稍微向下,最后落在了被她紧攥着的纸包上。 但很快,容澈嘴角露出一抹温笑,浅淡的梨涡好似盛着光,迈步走到了穆千璃身后:“走吧,那就一起去睡吧。” 穆千璃瞳孔一缩,脚下发软一瞬险些踩空了台阶。 她愕然回首,对上容澈一双漂亮的黑眸,只见他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穆千璃心脏怦怦直跳,下意识收紧手指,指腹摩挲在纸包上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 容澈眨了眨眼,好似什么也没察觉似的,轻声解释道:“我是说,我们一同上楼,回各自屋中睡觉。” 穆千璃回神,忙转回头去,脚步有些凌乱地踏上台阶:“对对,回屋睡觉了,我今日太困了。” 直到穆千璃先行走到自己房门前,她也没再回头多看容澈一眼。 反倒是容澈乖顺地在她身后道上一句:“穆姑娘,好梦。” 穆千璃进门前,背对着容澈意味不明地回以一句:“嗯,你也是,好梦。” 是夜。 整个客栈都陷入了沉睡的寂静中。 二楼的走廊上,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鬼鬼祟祟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靠近。 房门前,一支不知何时被人插入门缝的香已燃烧过半。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好似无人发现这支香,也无人清醒地立在屋中。 穆千璃静静地站在门外,警惕地侧耳倾听屋内动静。 又等了一会,她才缓缓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 月光透过房门和窗户向里洒入浅淡的柔光。 床榻上略微凸起一个人平躺着的弧度,屏息凝神间,对方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徐徐传来。 容澈睡着了。 穆千璃心尖狂跳着,目光紧缩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重重深吸一口气后,抬腿悄然迈入了屋中。 第21章 穆千璃耳边回荡着自己的心跳声, 吵嚷得令人心神不宁,甚担心榻上入睡之人被吵醒。 但直到她走到床榻前,容澈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双眸紧闭着, 安稳沉睡着。 屋中弥漫着清淡的气息,那安神香的确微不可闻。 穆千璃先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通风, 以免自己吸入过多睡得太沉。 她还需得在明早天亮前溜回自己屋里才行。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屋子里无法避免地发出了一些响动。 但容澈仍是稳稳睡着, 一点未受影响。 穆千璃放宽心了些,重新走回床榻前,垂眸往床榻上看去。 容澈入睡的姿态毫无防备, 也安分规矩。 他身子平躺着,夏日轻薄的凉被平整地盖在他身上, 乖顺得与他这人的性子相贴合。 从计划此事到今日,已是过去一个月之久了。 今日,穆千璃终于得到了实施的机会,却站在床榻边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 该怎么做来着? 穆千璃开始回想自己曾在话本中看过的片段。 思绪在脑海中翻腾, 指尖缓缓抬起捻住了衣领上的扣子。 外衣褪去, 夜色遮挡了她仅着一件绣花诃子的身姿。 香肩外露, 乌发散尽。 纤纤细腰,不赢一握。 穆千璃难耐地咽了口唾沫, 只庆幸此时容澈沉睡着,并不会看见她。 但如此已是叫人羞赧至极, 长裤褪下后, 那双光洁的长腿犹豫片刻, 才终是朝着床榻而去。 容澈睡在床榻相对靠外的位置,穆千璃需得越过他的身子到达床榻里侧。 她身体往前倾斜, 膝盖抵着床榻边,压住了薄被的一角,但好在避开了被子下容澈的身体。 俯身向前,胸前的诃子荡出轻微的弧度,身边无法忽视的呼吸声令她下意识收回一手捂住了胸口。 下一瞬,穆千璃刚抬起的另一条腿偏移了落点,险些一下压上容澈的胳膊。 她身子一晃,捂着胸口的手只得立刻放下往床上撑去。 “唔!” “啊!” 掌心下,坚实的触感明显不似床榻,穆千璃吓得脸色骤变,下意识小声惊呼了一声。 和她惊呼声同时响起的一声难抑的闷哼被掩下,很快又消散无踪。 慌乱间,穆千璃几乎是一头跌进了床榻里侧。 她姿态狼狈,险些人仰马翻,埋在被褥里的视线没能看见榻上外侧一人赫然睁开了眼,眸中竟是清明一片。 穆千璃吃痛地维持着摔倒的姿势,缩头乌龟一般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此刻的姿态更是不敢让任何人瞧见。 若是容澈被她吵醒,她全然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她此刻作为。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穆千璃龟缩半晌后发现,容澈似乎并未被吵醒。 她愣了一下,而后僵着四肢从被褥里坐起身来。 一回头,果真瞧见容澈还似方才的睡姿沉沉睡着,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穆千璃轻轻松了口气,心下暗道,那老人卖的安神香还真管用。 如此造作一番容澈也没被吵醒,穆千璃的胆子便大了些。 她挪动着臀部在床榻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转而将自己挪到了容澈身边。 接下来,只要躺进去,与他睡一觉即可。 鹤帐有春 第24节 穆千璃伸手拉住了薄被的一角,目光扫过自己未着片缕的双腿,一时间有些瑟缩。 探入一个人的被窝里已是十足亲密之举,更莫说还是两腿光溜溜地伸进去。 穆千璃踌躇着咬了咬牙,心底暗暗祈祷着。 她都脱得这么光了,最好一次就能怀上,莫要再来下一次了! 如此想着,穆千璃心一横,拉开被褥的同时,两条修长玉腿直往里蹿。 铺天盖地袭来的是独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灼热,强势,不由分说地席卷她几乎没有遮挡的身体。 他怎么这么烫? 穆千璃浑身一热,躁意就此肆意散开。 她错愣转头看向身旁近在咫尺的睡颜,下意识探手用手背抵上了他的额头。 莫不是发烧了。 可容澈额头温度很正常,与被褥中的温度一对比相差甚远。 穆千璃蓦地收回手来,紧张地看了容澈一眼。 好在他还是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穆千璃一时也想不明白身子虚弱之人,怎如此体热。 只知自己睡进来后全身都像是要被点着了似的。 她缓缓闭上眼,让自己尽快睡着。 可身边明显有另一人的存在,强烈到无法忽视,便只觉心跳难安,全然没有半分睡意。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穆千璃除了身上的难耐,心情却并不难受。 她最初的选择没有错,她不反感和容澈如此亲密地躺在一个被窝里。 穆千璃自小被父亲带大,即使她性子爽朗如男儿,但在少女初长成后,多少还是与她爹有了些隔阂。 例如,穆老爷从未教过她女儿家来月事要如何处理。 也未曾告诉过她身子发育后应当着诃子掩身。 她独自摸索着,学习着如何从一个小孩成为一个少女。 在这期间她闹了不少尴尬又羞耻的笑话,到最后她爹可能都不知她当时为何会恼羞成怒与他置气许久,也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长大了。 如今,她对男女感情都还一窍不通,她爹便开始逼着她成婚。 男女之事,穆千璃仅是从镖局里那些大老爷们口中听得一二,便觉抗拒不已。 后来她因着和怜玉一起偷买了些话本回家,瞧着话本中那些暧昧又模糊的描写,更觉如此亲密之举绝不能是随便与谁人都能发生的。 思绪发散间,穆千璃因着被褥里的温度,无意识地动了下手臂。 指尖微抬,忽的触碰到了身旁另一人的手背。 穆千璃眸子一颤,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迅速缩了回来。 而后又没由来想到了白日在甲板上时,她与容澈双手交握的画面。 那时她分明不觉心慌的,可此时躺在他身边,却怎么也挥散不去那画面。 像是受这股热潮蛊惑了一般。 穆千璃忍不住又抬了下指尖。 指尖相碰时,不知是她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两根手指就这么勾缠在了一起。 穆千璃有一瞬僵硬,不知自己这点微小的动作是否叫沉睡中的人察觉了。 可很快,她又反应过来,方才发出更大的响动时,容澈都未曾有反应,她只是勾住了他的手指,又怎会将人吵醒。 是她勾住的吗? 穆千璃有些不确定,总觉自己刚才没有这样做啊。 可身旁的人沉睡着,唯独她清醒着,便没有别的解释了。 穆千璃感到一阵脸热,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勾住他的手指。 当她回过神来想收回手指时,容澈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骨,就此将他们的手指交缠得更紧了几分。 扑通、扑通—— 耳边传来清晰的心跳声,节奏不一,交错起伏。 穆千璃止了手上的动作,深吸一口气,任由自己这般勾着容澈。 她默默在心底想着,如此又更亲密了几分,或许怀孕的几率也更大些了吧。 拜托,一次就中吧。 和容澈睡在一起,心跳真的太不稳定了。 翌日。 天将破晓,晨雾蔼蔼。 穆千璃赫然睁开眼,刚要动弹身子,抬动的手忽的被什么拉拽了一下,而后被她迅速甩掉。 !! 是容澈的手指。 穆千璃瞪大眼看着眼前放大的一张俊脸,压在喉咙里的一声惊呼险些将她憋得背过气去,指尖似乎还有和他勾缠在一起的错觉。 穆千璃抿着双唇胸口上下起伏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躺在容澈的床上。 这一觉,她睡得实在太踏实了。 踏实到一夜无梦,更全然没有半点警惕,俨然忘记自己正在办大事。 直到穆千璃完全缓过神来,她只能猜测是因为她也吸入少量安神香,这一夜才会睡得如此舒服。 还好容澈没醒,天也还未亮。 穆千璃动作缓慢地从被褥中抽出身来。 身子刚一脱离遮挡,她目光一垂,险些又要叫出声来。 !! 昨夜太黑,周围朦胧不清,为着能够更亲密些,穆千璃将自己脱得仅剩一件诃子,身下只穿了小衣。 当时,仅有肌肤接触夜晚微凉所带来的羞赧,尚且还可忍耐。 此时,身边俊美的男人近在眼前,自己几近赤.裸的身姿清晰可见。 要命! 穆千璃再次乱了心跳,却又更加谨慎小心地放轻动作,生怕一夜过去安神香效果渐弱。 若是容澈突然醒来,她真的不想活了。 正这么想着,穆千璃侧过身去,小心翼翼地伸出长腿要从容澈身上跨过去。 几乎是床榻上刚生出微弱动静之时,本是静躺着的容澈就微颤了下眼睫。 穆千璃压根没看他,屏息凝神,一鼓作气,有了光亮辅助,她自没像昨晚一样失手压到了容澈身上,平稳下床后,便动作利索地开始穿衣。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竹帘向屋内洒入浅淡光照。 躬身穿衣的穆千璃没发现榻上男人在偏头微动时,忽的睁了眼。 容澈眸子一怔,瞬间重重地滚了下喉结,而后目光便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了。 眼前光景不在,双眸却仍是热烫得厉害。 昨晚从她钻入被褥中的那一刻,他便知晓,她几乎快把自己给脱光了。 无人知晓在那一刻,他究竟需要用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不动分毫。 既是自己纵容的,容澈就没打算临到关头拆穿她。 虽是难忍,但还是极力克制,也饶有趣味地打算看看她究竟要如何做。 而后,他的指尖被她轻碰了一下。 紧张的不止她一人,他也亦然。 容澈以为,穆千璃要行动了。 岂知,那触感不过一瞬之间,便又转瞬即逝了。 直到她再度试探而来时,容澈有些难以克制地主动勾住了她的手指。 这一刻,容澈多少有些后悔。 后悔纵容她,后悔让自己处于这般几乎要被灼烧一般的难耐境地。 他的身上没有哪处不是在发烫的,某处更是肆意叫嚣着生怕无人发现其威武。 即使没有直接与她的身体相贴触碰在一起,也没办法忽视她未着衣衫的身躯就在近处。 更莫说那萦绕被窝,丝丝缕缕蹿入鼻腔的少女馨香。 这可不是梦境,是真实存在的,触手可及的。 容澈几乎快被她逼疯了。 然后。 穆千璃睡着了。 睡着了? !! 晨光照耀的阴影中,容澈平躺在榻上,在这一夜后,他对自己忍耐力的极限也有了新的认知。 想起昨夜的一切,他无声又无奈地勾了下唇角。 鹤帐有春 第25节 在此之前,他本以为穆千璃是为了躲避家中安排的婚事,打算在外找个人有了肌肤之亲。 如此,虽是坏了自己的名声,但那桩婚事自是要被搅黄的。 容澈从防备,到看戏,到不愿随意污了女子的名声。 再到如今,存了恶劣的私心,纵容了她的荒唐之举。 结果,她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只是来挨着他睡了一觉。 容澈这一夜被折磨得不轻,几乎是一夜没睡。 这会再次闭上眼,却是好气又好笑,一点也睡不着。 穆千璃这头已是穿好了衣服。 身上有了遮掩后,那股子羞赧劲才褪去。 她回头看了眼榻上,容澈还在睡,而她也该离去了。 穆千璃轻手轻脚走到门前。 开门前,她还特意趴在门上听了一阵,确认外头没人后,这才打开房门。 岂知,房门刚一打开,一旁几步之外的湢室门前忽的走出一道声音。 穆千璃被吓了一跳,一转头,竟瞧见王午肩头搭着毛巾,头发还沾着湿濡从里走出来。 王午也愣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房间门牌,又看了看穆千璃,不由问:“穆兄,你怎么从这屋走出来?” 王午一出声,穆千璃瞬间绷紧了周身。 王午压根就不知屋里什么情况,说话声自然随意,叫她心慌得恨不得立刻冲进屋里捂住容澈的耳朵。 可穆千璃却是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她僵硬地扯动唇角,脑子转得飞快。 过了会,她才轻声道:“我昨日和夫人吵架了,她硬是问掌柜的重新开了间房,要和我分房睡,这不,我只得屁颠屁颠跟过来哄了,让你见笑了。” 屋中,刚闭眼没多久的容澈又一次睁了眼。 耳边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由轻挑了一下眉梢。 王午闻言顿时咧嘴笑了:“原来如此,穆兄莫要在意,夫妻间小吵小闹是常事,放心我不会和旁人说的。” 穆千璃敛下没眉目心虚地点了点头。 不仅心虚,还甚是担心屋中的容澈在此时会醒来,可她又不能回头去看,只能在心中祈祷王午赶紧离开,她要跑路了。 但王午全然没有察觉穆千璃的慌张,还慢条斯理道:“穆兄你们还打算在城中玩几日?” 穆千璃心中慌得直打鼓,面上也只能丝毫不显地回答他:“今日就打算回了。” 王午点点头:“这样啊,我也是打算今日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若是平时,穆千璃定是还要多寒暄几句的,可此时也只能不太自然地笑一笑:“有缘自会再相会的,王兄,期待下次与你相见。” 王午也笑道:“好,一言为定。” 说罢,他终是要走了。 穆千璃生涩微笑着目送王午离去。 屋内的容澈也见穆千璃应是要走了,缓缓从床榻上坐起了身来。 下一瞬,刚要迈步的穆千璃顿时瞳孔震颤,比方才看见王午还要惊慌,手上一抖,瞬间关上房门,一个转身背靠在了门上。 不轻不重的一声关门声响,伴随着床榻方向也一声闷响。 相互重叠,相互掩盖。 屋中两人呼吸都凝滞了,怔着眼眸,浑身僵硬。 直到房门外传来杨宥然熟悉的声音:“嗯?没人在走廊上啊,难道我听错了吗?” 而后,散漫的脚步声沉沉远去。 屋内,微不可闻两道松气声再次重叠。 还好没被人发现,他也没被吵醒。 还好躺得快,她什么也没看见。 第22章 穆千璃缓和了一瞬呼吸后终是回过神来了。 外面天已快要大亮, 她不能再待了。 穆千璃视线在屋中扫视一周,很快锁定了微敞着的窗户。 她快步走向窗边,仅垂眸往下看了一眼, 便躬身抬腿, 一个箭步踏上窗台,身姿利落地跳了下去。 被踩踏的窗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引得躺在榻上的容澈微动了身子, 而后起身转头看了过去。 屋中已是空无一人, 仅有敞开的窗户向内吹来轻柔的晨风。 楼下一声轻盈的落地声,不难听出跳窗之人娴熟的技艺。 容澈定眸看着窗台,没由来想起前两日自己也曾踩着窗台跳下去的样子, 唇角逐渐含了笑。 穆千璃鬼鬼祟祟从后院绕回前院后,一进大厅, 就正好碰见坐在桌前等着店小二上早饭的杨宥然。 杨宥然没料到穆千璃会从外面回来,他愣了一下,很快道:“千璃,你怎起这么早?” 穆千璃顿了一下, 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鼻头, 也就顺势在杨宥然这桌坐了下来。 “想着今日一早要出发返回, 便自然醒得早了,正好也将这几日房费结算了, 待会他们都醒了,咱们就能直接出发了。” 杨宥然“哦”了一声, 又道:“刚才我下来的时候问过了, 你说王兄也是的, 都请咱们吃过饭了,临走前还偷摸的把咱们房钱给结了, 这人情可欠上了。” “他替我们结了房钱?!”穆千璃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她三两步走到柜台前,算账先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便径直告知:“方才那位王公子临走前已经替几位结过房钱了。” “他结了几间房?”南极生物群搜索吧1481六963,加入可看每日更新文 账房先生奇怪道:“你们不是四人同行,四间房吗,自是都结了啊。” 穆千璃心底一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杨宥然上前把人拉回桌,问:“怎么了,虽是欠了个人情,但怎这副表情啊。” 穆千璃喃喃道:“他结了房钱,岂不就看见我们在房间上登记的姓名了。” 杨宥然压低些声音只叫穆千璃一人听见:“那又如何,就算你那间房与你所谓的‘夫人’同住,那册子上也只登记你一人的姓名,你化名木万,又是个已有家室的男子,叫王兄看了去也没什么问题啊,即使是与我同行让人知晓了,也没人会联想到是你的。” 穆千璃嘴角抽了抽,一时间被撞破的某种尴尬无声地蔓延开来。 一抬眼,楼梯口正好出现容澈已着装整齐缓步下楼的身影。 穆千璃瞳孔一缩,骤然倒吸一口凉气:“这误会可大了,就算是我爹,还真没可能联想到是我了。” 杨宥然对此全然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分明是好事,穆千璃怎跟被惊愣了一样,久久回不过神来。 而王午那头,清晨出发后,便在正午赶到了柳州城以南的第一个驿站。 他停下歇脚,正巧碰见了一位以往在遥城相识的人。 王午热络寒暄起来,说起自己在柳州城的经历,也说起他偶遇了他们共同认识的人,杨宥然。 殊不知,此人正是穆老爷派出在外调查穆千璃下落的其中一个探子。 他一路调查至此,本是已经打算折返了。 因着一个多月前也要别的兄弟来过周边附近,但一无所获。 没曾想,他竟在这小小驿站得到了杨宥然的消息。 谁人不知杨宥然打小就爱粘着穆千璃玩,穆千璃离家,说不定杨宥然也屁颠屁颠追了去。 那人问:“杨兄怎会到柳州城去?” 王午笑了笑,道:“说是接了个柳州城的单子,我一听,送这么远来,估计是接的私单,那两口子还十分热情邀请他一同在柳州城共赴芙蕖宴,我们便也相互认识了一下。” “两口子?除了那夫妻俩可还有别的人同行?” 王午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了,可是杨兄出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言说之事,那人很快将实际情况大概和王午说了一遍。 王午听完了然地点了点头,回想一番后,道:“那估计,那几人里并无你们要找的人,雇佣杨兄的那位兄弟名为木万,草木的木,且已有家室。” 那人闻言皱了皱眉头。 还未说话,王午又忽的道:“说是有家室也不准确。” “哦?何出此言?” 王午抿着唇,神神秘秘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关注他们,这才又压低声音,道:“那位小兄弟应是个断袖,一直说自己与夫人同行,我却一直未见着他夫人出没,直到今晨我离开时替他们结算房费,向掌柜的一问,才知他们一行四人皆是男子,除了杨兄,木兄,以及他们随行的那位小厮,还有就是被木兄介绍为兄长的那名男子,那男子生得俊美,文质彬彬风度翩翩,我起初就觉得木兄与他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与众不同,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的?” 王午一笑:“今晨我沐浴后刚从湢室出来,便碰上了木兄从那位兄弟房中出来,一看那模样便是在那屋过了夜,我问他,他还糊弄我说是他夫人和他吵了嘴另开了间房住在这,不过这也都是个人口味不同,我也没想着拆穿,但他与那位兄弟指定是一对儿没得跑了。” 消息会以何种方式传出去,穆千璃在浅思一阵后心里便大概有了数。 尴尬逐渐褪去,她也稍微安心了些,虽是离谱,但好在她的行踪掩盖了下来。 一行人吃过早饭后,便启程返回扶风镇。 回去的路上,仍是如来时一样安排。 穆千璃上马车前,想起昨夜种种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但没曾想,昨夜早早沉睡直到天亮才醒的容澈,一上马车没多会便靠着马车壁睡着了。 他安静的睡颜与昨日无异,轻靠在马车壁上,浓长的眼睫时不时因马车抖动而轻颤着,但却是睡得很熟。 穆千璃心头不禁生出些疑惑来。 容澈昨夜睡那么久,今晨怎还要补眠。 就穆千璃而言,昨夜睡得好生舒坦,这会马车摇摇晃晃,氛围安静,她也丝毫没有睡意。 鹤帐有春 第26节 容澈一觉睡到中午吃饭时才苏醒过来。 这副架势,要说他是一夜没睡也一点不奇怪。 但穆千璃自不会往这方面想,只当是容澈身子弱,平日多睡一些也正常。 吃过饭,他们继续上路。 容澈看起来精神要好一些了。 车内多了个能聊天解乏的人,穆千璃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和容澈随意闲谈着。 话语间,穆千璃小心试探了几回,容澈毫无察觉的模样证明他对昨日当真一无所知。 如此,她便放心了。 现在只需要…… 穆千璃敛下眉目,抬手不自觉地轻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容澈安静地坐在另一边,好似在话题结束后思绪便转到了别处去,实则他的目光却是若有似无地在观察着穆千璃。 直到他看见穆千璃抚摸自己的小腹,不由愣了一下。 容澈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 还未开口,马车轮忽的碾过一块凸起的硬石,猛然一个颠簸。 “小心。”容澈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仓促开口,下意识伸手,一把就抓住了穆千璃的胳膊。 穆千璃身体前倾,在马车晃动的力道下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而去。 手上被拽住,她抵着那股力道,身子都栽倒了,手上却还在死死护着自己的小腹。 “唔!” 随着一声痛呼声,穆千璃眼前一晃,失衡地扑到容澈身前,额头直直撞上了他的肩头。 怎么这么硬! 骤然的疼痛令穆千璃暂且没法更多思绪这个细节。 容澈敛目,面上扑来的馨香难以忽视,两相靠近的身形好似又要勾起昨夜的某些记忆。 他很快回神,视线在她小腹的位置又看了一眼,这才抬眼道:“你没事吧?” 穆千璃吃痛地皱了皱眉,从容澈身前退开后,一手还捂在肚子上,另一手难耐地抬起揉了揉额头:“没事,撞疼你了吗?” “没有。”容澈移开目光,问,“你肚子不舒服吗?” 穆千璃一愣,疼痛逐渐散去,这才回过神来,忙放开手道:“没有啊,我肚子挺好的,抱歉,我会坐稳些的。” 她含糊将话题带过,也丝毫不觉容澈察觉了什么。 但容澈却是微眯了下眼,视线再次不可避免地向她平坦的小腹看了去。 她方才在紧张什么? 为何神色怪异地捂着小腹? 片刻后,容澈移开眼神,视线飘向被风吹开的马车车帘外。 蜿蜒小道,林荫随着马车的前行而倒退,一路光景映照在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容澈眼底逐渐浮现出一抹甚感离谱,却又好笑的无奈。 不自觉勾起的唇角带了笑,被折腾一夜的阴霾在此时终是有了散去的迹象。 穆千璃歪头看了容澈一眼,不由问:“容公子,这两日在芙蕖宴上玩得可还开心,瞧着你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容澈闻声,收回视线,含笑与穆千璃对视。 她大抵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一脸坦然,毫不心虚,还单纯爽朗地问他是否开心。 她这模样,有些可爱。 莫名的,容澈心尖一麻,心跳有些乱了节拍。 他看着她,黑眸中映照着她直直看向他的模样,唇角笑意渐深:“嗯,这一趟非常愉快。” 很快,他偏了下头,意有所指道:“你我关系又近了一步,往后是否不必如此生疏称呼对方了?” 穆千璃眨了眨眼,一时间没能明白容澈所谓“关系近了一步”,是怎样近了一步。 本是坦然的她,心头还是不由心虚了一下。 容澈说的应是他们共同出游,相处甚欢。 但穆千璃却是想到了他们亲密躺在一起睡过的一整晚。 的确很是亲近了。 几近赤.裸,同床共枕。 穆千璃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面上极力镇定道:“也对,那么往后我们便以名字相称吧。” 头一次做这样的事,让穆千璃心中多有忐忑。 但很快,这股忐忑就被容澈明显毫无察觉的松弛感所消散了。 他们一路返回了扶风镇。 为将要离去的杨宥然践行,穆千璃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 饭桌上,她破天荒地拒绝了杨宥然饮酒的邀约,谎称自己今日疲乏,就不便饮酒了。 当穆千璃手上下意识又抚上小腹时,容澈替她挡下了杨宥然敬来的酒,眸光灿亮地看着杨宥然,含笑道:“杨公子,祝你一路顺风。” 翌日一早,送离杨宥然后,穆千璃甚哼着小曲儿给自家宅院来了个大扫除。 那干劲十足的模样,显然心情大好。 怜玉见状,也不由问:“小姐,何事叫你如此开心呀?” 穆千璃眼尾微扬,俏皮地笑了笑:“自是好事,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这话才说出口不过一个时辰。 穆千璃便站在茅厕里露出了阴气沉沉的表情。 没怀上。 她来了月事。 穆千璃僵硬许久,直到怜玉在外呼唤她,她才回过神来走出茅厕。 “怎么了,小姐,方才不是还挺开心的吗?” 穆千璃情绪低沉地摇了摇头,知晓这事兴许不是头一次便能成功的,但想起自己的百般费劲却以失败告终,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所以过几日,她还得翻墙去一趟容澈屋里吗? 或许是来了月事叫身子不适,心情也跟着烦闷起来了,穆千璃瞬间没了干劲,啥也不想干,就此在屋中一躺就是大半日。 容澈中午来院中蹭饭时没见穆千璃的身影,午饭也是昨夜加热的一些小菜和怜玉下厨加的两个菜。 容澈问:“千璃今日不一起吃午饭吗?” 怜玉抿了抿唇,昨晚为杨宥然践行时,她便在桌上听见容澈和穆千璃不知怎的,突然互相以名字相称了。 初次听见时,杨宥然反应还挺大,却被穆千璃毫不在意地摆手糊弄了去。 但不止杨宥然察觉不对,就连怜玉也没由来的觉得,自芙蕖宴回来,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似一下便有了变化,却又叫人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变化。 怜玉想了想,仍是不得答案,便只得先回答道:“小姐今日身子不适,所以暂且先不吃了。” “她早晨不都还好好的吗?” 怜玉小脸一热,早晨的穆千璃的确是兴致勃勃心情大好,估计容澈在隔壁院都听见她哼小曲儿的声音了。 但穆千璃情绪低沉下来是从发现自己来了月事后才开始的,这事自是不好明说。 怜玉扭捏了一阵,并不算机敏的脑子不知如何委婉解释此事,最后也没能答出个所以然来。 但容澈只是默了一瞬,敛目之时心底便多少有了些了然。 他唇角微微勾起,不由在脑海中浮现了穆千璃此前轻抚小腹的样子。 这个小傻瓜,如此一来,莫不是还有打算过几日再“睡”他一次。 怜玉夹在中间,全然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只是来了月事,心情便烦闷得甚比要被穆老爷抓回去了。 而隔壁容公子,吃了一桌子隔夜剩菜,却是唇角一直含笑,心情明显大好。 入夜。 主屋中的书案前,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莲花灯湛着光芒。 穆千璃身子趴在桌面上,下巴抵在交叠的双臂上,静静地看着这盏精美的莲花灯。 初尝失败的低落心情在一日调整后已稍有缓解。 不过这等偷摸之事本就叫人心慌,要再进行一次多少叫她有些踌躇。 万一又失败了呢? 穆千璃视线一转,落到书案一旁的橱柜上,是这次去到柳州城新买回的一些话本。 她眸光微顿,很快坐直身子来,伸手便拿了几本到桌上。 保险起见,她应是该再仔细学习一番。 或许,正是因为她遗漏了某些细节才导致了这一次的失败。 谈情说爱的话本在市面上能够直接买到的,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内容,讲述男女主如何相识相知相爱相守。 不过在前几年的时候,穆千璃能买到的话本远比现在的要含蓄内敛很多,其中不少亲密的画面描写皆是一笔带过。 如今民风愈发开放,话本中也逐渐增添了些许男女之间的浓情描写,有些大胆的作者写得直白,常把穆千璃看得面红耳赤。 穆千璃之前看的那本《霸道王爷俏王妃》便是相对含蓄一些的。 她此时又翻开了新的一本话本,名为《我的凶猛夫君》,是一本先婚后爱的题材。 刚一开篇,便是男女主角的新婚之夜。 【林彦回屋时已是换了身衣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爽。 鹤帐有春 第27节 他无言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好似当喜榻上端坐的另一人全然不存在一般。 陈惠娟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主动出声道:“夫君,你回来了。” 林彦饮尽杯中水,仍是沉默着,但却迈步朝床榻边走了去。 陈惠娟仰头看着他,丝毫未被他冷淡的神情击退,仍是语调平缓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 轻柔的嗓音,直白的暗示。 林彦眸光一沉,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他还是没说话,径直背过身去,脱去了自己的外衣。 等到林彦转回身来时,陈惠娟已脱掉鞋袜,率先睡进了床榻里侧。 被褥里钻进另一个人的体温时,陈惠娟白皙的脸蛋不由攀上一抹红热。 直到林彦平躺睡直,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再次主动的,仍是陈惠娟。 她转身面向身旁的男人,在黑暗中看着他双眸紧闭的脸庞,倾身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 探进的手指划过他结实的腰腹,缓慢游走,最终勾住了那系得整齐的腰带。 林彦身子骤然一僵,霎时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黑暗中,四目相对。 陈惠娟的动作被迫顿住,身上单薄的里衣退至手肘,白皙香肩轻缩了一下,潋滟着双眸有些无辜地看着他。 她以为林彦仍是要拒绝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 开口之前,林彦忽的松了手,那只大掌转而从被褥中探出,很快绕过她的脑后,转而扣住了她后颈。 臂膀稍微一用力,便将她径直拉向他身前,抬头便重重吻上了那双微张的嫣唇。 床帘微动,气氛渐浓。 透过窗户洒入屋内的浅淡月光逐渐模糊了榻上光景。】 扑通、扑通—— 穆千璃一手捂在胡蹦乱跳的心口上,一手紧绷地翻动下一页。 看到后续已是第二天早上的描写,她才缓缓收回了眼神,放下话本。 这本《我的凶猛夫君》果真要比她此前看的《霸道王爷俏王妃》描写更为细致。 令人脸红心跳,呼吸急促,连带着身子也好似跟着话本中的描写带起酥麻绵软之意。 难怪她失败了。 所以下一次,书中描写的这些,她都要一一做一遍吗? 第23章 脱衣一事, 于穆千璃而言倒也不算难事。 她虽是未替旁人脱过衣,但自己自是每日都在做,只是替自己做和替别人做的区别罢了。 想来, 上一回她将自己脱得几近赤.裸, 容澈却是穿戴整齐,即使他们亲密地同躺一榻睡了一夜, 没能成功怀上, 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但亲吻一事, 穆千璃未曾与任何人这样做过,她对此几乎是一无所知。 今日是穆千璃月事结束后的第七日。 也是她早该行动,却迟迟未动的第七日。 如何亲吻, 她不会亲吻。 甚至因着念及此事,这些日子, 她有意无意将目光落在容澈的双唇上太多次了。 越是频频关注,那处便叫她越是心慌意乱,浮想联翩。 容澈的嘴型很漂亮,双唇饱满, 挺翘莹润。 不知是因着他体弱的原因还是本身唇色不深, 那处并不显得艳丽, 所以在平日里被他其他漂亮精致的五官掩盖下了些许光芒。 但此时单拧出来细看,却也同样是叫人移不开眼的存在。 好似很软, 即使那处本就该是柔软的。 但却叫人看着,似乎应该比自己抿唇时的触感要更加柔软。 甚至叫人不由想象, 若是要用唇相贴, 不就需得靠得极近。 会感受到他的呼吸, 嗅闻到他的气息,以及接触那双唇时所感受到的温度。 每每想起, 便叫人觉得心尖发颤。 思绪间,耳边忽的传来容澈的低声:“千璃,我嘴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穆千璃一愣,赫然回神:“没有,我走神了罢了。” 走神。 她在饭桌上望着容澈的双唇走神。 这不是头一次了。 容澈眉梢微挑,将穆千璃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又多看了几眼,这才好似并未察觉任何异样似的收回了目光。 今日白日,容澈收到了卫嘉寄回的信。 信上说着他已带着他的妹妹启程返回扶风镇,算着从信寄出到收到的时日,大抵也就这几日他便回来了。 穆千璃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下慌乱了一瞬。 她的计划还未成功,本也不易,在卫嘉回来后便更难得机会下手了。 今夜,她本是应该抓紧时间赶紧行动了。 但待到暮色四合之际,她仍是在屋里龟缩了下来。 她还是觉得紧张。 光是在脑海里描绘一遍那个画面,都觉得叫人无从下手。 左右徘徊摇摆不定之下,穆千璃还是打消了今夜行动的想法。 正当她准备上榻休息时,屋顶忽的传来一阵异动。 穆千璃神色微变,刚生出几分警惕之时,头顶正上方便被人用瓦片敲打了两下。 而后,透过房梁传入一道模糊低磁的男声:“千璃,睡了吗?” 穆千璃愣了一下,连忙迈步跑出屋中。 一抬头,竟见容澈躬着身子蹲在她家屋顶上。 “你在这干什么?” 容澈轻松蹲在屋顶上的姿势在瞬间切换为不太熟练小心紧绷的模样。 他一手扶着屋顶上的瓦片,一手拿起一坛酒,温声冲穆千璃道:“想着你我许久未曾一起在屋顶喝酒了,以往都是你邀约我,今日便想主动问问你。” 穆千璃仍旧怔愣,呆呆地看着容澈,一时间没说话。 容澈抿了抿唇,便带动那道朝他看来的目光随之移动跟随。 那双唇微动张合,又问了一遍:“你想喝吗?” 穆千璃骤然回神,一边有了动作,一边急促道:“你别动,我家是斜顶,你扶稳了,我马上上来。” 穆千璃攀爬间有些懊恼,如此模糊不清的夜色中,她竟又一次不由自主将目光定在了容澈的双唇上,以至于险些没注意到他危险的姿势。 容澈乖乖地蹲在原地没动,甚至穆千璃从后方爬上来,他也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点没有回头。 直到穆千璃顺利爬上屋顶,三两步走到容澈身边,一伸手便扶住了他的胳膊:“我先带你回你家屋顶上,我家这不太安全。” 容澈轻轻“嗯”了一声,臂膀撑着穆千璃扶住的力道小心起身,还不忘抱起自己带过来的两坛酒。 就在他刚站起要转身迈步之时,他忽的身形一歪,像是脚下没有踩稳。 “小心。” 穆千璃脱口而出的急声下,容澈手臂一动,顺着晃动的力道就快速从她掌心中抽了出来,再好似慌乱地在空中舞动了两下,就这么顺势抓住了穆千璃的手。 穆千璃掌心一热,垂眸便见自己下意识也收紧的手和容澈的手相处交握在了一起。 牵手似的,他紧紧抓着她不放,好似已完全依附在了她支撑的力道上。 穆千璃心口猛跳了一下,好像又要不自觉抬眸看向他的嘴唇。 她连忙又克制了视线,一把帮容澈拿过手上的酒坛,转身却没放手:“我带你过去,抓紧。” 容澈很听话,亦或是也的确害怕,他抓得很紧,本就比穆千璃宽大的手掌几乎要将她完全包裹一般。 穆千璃步伐稳健地带着容澈一步步朝他家屋顶走去,还刻意放慢了速度,配合身后身娇体弱或许平衡能力还不太行的“柔弱”男子。 将要跨过两家院子相隔的围墙时,穆千璃短暂地放开了容澈片刻。 因为失去支撑,容澈蓦地抬头朝穆千璃看去的眼神好似被抛下的小狗,有几分可怜,还孤立无援似的。 穆千璃不由一笑,主动伸手又重新牵住了他:“过来吧,我扶着你。” 容澈本是身高腿长的高大身形,此时因着身处高处的不安显得有些瑟缩,却又一点不违和。 他好似本就是需要被她保护似的,而穆千璃也完全能够稳稳护住他。 待两人都跨过围墙后,穆千璃这才松开了容澈的手,在他家相对倾斜度较小的屋顶上坐了下来。 “你刚才那样太危险了,你怎还一个人到我家屋顶上去了。” 容澈刚过来时可没忘记自己带去的酒,他重新将酒坛拿到穆千璃面前,道:“因为想约你喝酒啊。” 穆千璃又笑:“你从正门进来唤我便是了,你翻墙太危险了。” 她自是不知道,在屋顶上发出响动之前,那个三两步就跨过围墙的身姿有多么稳健,甚至连脚步声都没发出半点。 容澈微垂眼帘,轻声道:“太晚了,我这般进你家院子不太合适。” 鹤帐有春 第28节 穆千璃笑得更肆意了几分:“难不成你爬上屋顶就合适了?” 容澈一噎,顿时抿着唇不说话了,像是被穆千璃逗弄得哑口无言了似的。 至此,穆千璃心情一阵大好,拿起一坛酒便开了封:“不是想喝酒吗,来碰一个吧。” 其实,若是就如此时一样,亦或是如最初他们认识时那样,穆千璃都能十分自然爽朗地面对容澈。 不去想别的那些有的没的,脑海中不会不由自主描绘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甚至不用不由自主去看他的嘴唇。 穆千璃目光一怔,发现自己脑海中思绪还未完,竟又朝他的嘴唇看去了一眼。 住眼! 穆千璃心中愤然移开目光,暗骂自己不争气。 他的嘴唇的确漂亮,都看了这么多日了,没提起勇气吻上去便罢了,竟像看不够似的,稍不留神目光便不听使唤了。 容澈好似注意到了穆千璃的目光,又好似并未刻意看她。 他唇角微扬,湛着浅淡的梨涡,抬手与她碰了酒坛。 两人一同饮下一大口酒,夏夜晚风吹过屋顶,好似又回到了他们还未曾亲密过之前那般,一同在屋顶喝酒的时光。 不过,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穆千璃放松身子躺靠在了屋顶上,望着满天繁星,一时间有些惆怅。 容澈侧头看了她一眼,独自喝下一口酒后,问:“你近日是否有什么烦心事,看你时常都情绪低落的样子。” 穆千璃并不是擅于掩藏情绪之人,开心了便笑,难过了便哭,烦闷之时自然也容易愁眉苦脸叫人察觉。 月光下的共饮似乎很容易挑起人谈论倾诉的欲.望。 穆千璃只沉默了一瞬,很快就坦然开了口:“的确有些烦心事,唉。” “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诉说,说不定我能帮你想到一些办法。” 穆千璃侧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容澈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也不是什么大事,此前我不是同你说过,关于我爹要抓我回去一事我想到办法了吗,可近来这个法子遇到一些阻碍,让我有些烦恼罢了。” 阻碍本碍就在眼前。 不过穆千璃这会说出口了,倒又觉得没那么烦闷了。 万事皆需下功夫才有可能成功,天上自是没有掉馅饼的事。 她不过才尝试了一回,失败也并无什么值得失落的,也更不该气馁。 容澈还未答话,穆千璃便已自己把自己给开导了。 她坐起身来自顾自喝了一大口酒后,灿笑道:“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这阻碍虽是让我头疼了些日子,但我应当很快便能克服了。” 克服吗? 容澈偏头看着穆千璃,像是压根没听懂她意指何事般笑了笑:“竟还有事将你难住了,看来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 容澈温软的嗓音润进心头,叫穆千璃心尖一阵酥麻。 她之前便觉着,容澈的声音很好听。 低磁却不干涩,沉稳且又温和,听他说话让人很舒服,耳根也麻麻的。 像是会蛊惑人似的,却又对着他那张漂亮脸蛋上乖顺的神情,叫人只觉他干净单纯。 穆千璃敛目道:“你说得我好似什么都会一样,我哪有那么厉害。” “你很厉害啊。”容澈应得很快,像是心中不需思索,本就是这样想的一般,他一本正经道,“你会骑马,会打猎,有一手好厨艺,还有一身好功夫,甚比许多男子都强。” 容澈毫不吝啬的夸赞,令穆千璃有些心花怒放,但又生出些不自然的羞赧来,低低道:“可女儿家那些东西,我会的便不多,我到现在连朵花都绣不明白呢。” 容澈勾唇笑道:“繁千世界,谁人能够将世间所有事都学会并精通呢,有所长便有所短,并非你不会某些事,你便次于旁人。” 穆千璃心尖又重重地跳了一下。 是因着容澈本就学识渊博,还是因为她惯爱听他说话。 总归,穆千璃觉着以自己的小脑袋瓜,定是说不出这样好听的话来的。 听得她心头暖暖的,唇角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怕叫人觉得自己被夸了两句就好似要飘飘仙了,穆千璃连忙又喝了几大口酒缓和心情。 酒劲逐渐上头,她有些迷糊道:“不过那事我还必须得学会,我未曾这样做过,若是不学会,只怕又要失败了,要是能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提前练习就好了。” 容澈目光中,穆千璃刚饮过酒的双唇泛着水光,湿濡盈亮,红彤彤的好似香果。 那双嫣唇一张一合,迷糊嘟囔的语气听起来已然是带了醉意。 容澈很快敛目,像是眸中光景对他的影响有些难控,只能微动眼睫,道:“你醉了,不若今日就到这里吧。” 穆千璃眉头一皱,不由拔高了些声量:“这不还没喝多会吗,我没醉!” 容澈忍不住又抬眸看她。 和穆千璃喝过几次酒的经历看来,这个时候她的确是已经差不多了,若再多喝一些,只怕她便真的就找不着北了。 酒量不行,还如此爱喝。 容澈有些无奈。 穆千璃自是已经注意不到容澈的表情变化了,但这么一张俊脸在眼前,叫她不知为何只觉口干舌燥,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 她忽的偏头问他:“容澈,你对此事可有经验?” 小醉鬼的胡言乱语没个由头。 换了旁的任何一人,大抵都会迷茫回应“何事”。 但容澈喉结一滚,下意识道:“没有。” 穆千璃丝毫没察觉什么不对劲,还后知后觉点了点头:“也对,你身子不好,常年都在养病,没经验也很正常。” 她又转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我也没经验。” 容澈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 她何止是没经验,她根本就是没常识。 想起那夜痛并快乐着的折磨,容澈唇边的笑意逐渐带上几分无奈的宠溺。 短暂的沉默间,仅有两人相继喝酒的吞咽声。 没多会,穆千璃也开始感觉到自己快要喝醉了。 脑子晕乎乎的,思绪也开始混沌了起来。 她偏了偏头,本是想说些什么,可抬眸一见容澈的模样,晕乎的视线里,别的地方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纱朦胧不清,唯有那双微动的双唇清晰映入眼帘。 穆千璃一怔,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她真的已经醉得不清了,只觉这双唇怎相比平时离她更近了些。 不对,应该是太近了,近到好似伸手便能抚摸到,抬头便会触碰到。 她双唇微动,怔然望着那双漂亮的软唇,开口呢喃着什么。 但她的声音太轻,没叫人听得见她说了些什么。 容澈微僵着背脊,垂眸看了眼因着身形不稳几乎已经快靠到他身上来的穆千璃。 熟悉的清甜香气蹿入鼻尖,混杂着酒香,好似在勾缠着他也陷入意识不清的醉酒中。 容澈坐着没动,打算平息一下自己纷乱的心跳声后再抱她下去。 但显然这般任由她靠着似乎并不能让他平息,反倒某些越发躁动的心思在翻涌叫嚣着要彻底释放。 所以容澈微动了下肩头,打算从穆千璃额头下收回自己的手。 容澈另一只手刚触及那黑乎乎的脑袋,要将她推开些许时,穆千璃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蹭着脑袋便将脸颊送上了他的掌心。 这回,容澈听见了。 “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掌心中温软一片,扑来灼热的呼吸,容澈顿时停住了手上动作。 这个姿势像极了容澈主动伸手去捧住她的脸,又借着手掌宽大的优势,将她的小脸包裹大半。 如此还不够,她脸颊发烫地轻蹭着他的掌心,便像是他失礼唐突地把她柔软的脸蛋把玩在手心中。 实则,容澈一动不动,指尖都有些僵硬了。 刚喝酒润过的喉咙似乎又感到了干燥,他想再多喝一口,却腾不出手来拿酒坛。 穆千璃醉得迷糊,只觉热烫的脸颊碰到了能够降温的凉物,任由自己落在那掌心中,小幅度地轻蹭着。 她不断凑近,本是虚靠在容澈身侧的身子,也不由彻底贴上了他的臂膀。 直到湿润的双唇无意擦过那片掌心。 容澈眸光一沉,条件反射一般收紧虎口捏住了她的下巴。 肩头的少女被他制止的动作被迫扬起头来,水灵的眸子流露迷茫又无辜的神情来。 容澈只觉喉间更干了,原本微凉的身子也逐渐开始发热。 指尖染上了她面颊上的温度,指腹下柔软的触感令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他看着她,嗓音发沉:“我虽没有经验,但并非不会。” 穆千璃压根就没注意听耳边的沉声,只看得见眼前这双近在咫尺的双唇一张一合。 这双唇很漂亮,她也感觉很熟悉,像是已经看过许多回了,无需与主人的整张脸结合在一起,便能直接分辨出它为谁所有。 是容澈的。 因为她近来一直在盯着他的嘴唇看。 可即使看过这么多回,她仍然心中带着一个不解的疑惑:“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容澈眉心微蹙,明显看出迷糊的少女压根就没听见自己说话,已是沉入自己的思绪前言不搭后语地自言自语着。 容澈从未绝对定义过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他并非完全的正人君子,但也绝不是下流之徒。 人自有欲.望,只是他自小被旁人强加在身上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他一直以来的各方面欲.望都低于常人许多。 鹤帐有春 第29节 在穆千璃身上,他久违地感觉到寻常人那般难以控制的欲念。 好似孩童时无所顾忌地想要一颗糖,疲乏时想不顾一切地就此躺下歇息。 或许他此时生出的念头应当被称为趁人之危,但他却恶劣地不想收敛自己的心思。 容澈拇指微动,顺着心中念头缓动着最终按在了她饱满的双唇上。 指腹粗粝,嫣唇柔软,叫人下意识觉得应当放柔动作,可真实生出的举动却是粗暴鲁莽的。 他的指尖在揉弄间有意无意探进了她的口中,指尖抵住贝齿,被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揉弄的动作便就此变得更加肆意起来,惩罚似的,在她的唇面和他的指尖上都沾上了暧昧的水光。 明知她都听不清他的话语了,容澈却还是正色问她:“你要学吗?” 穆千璃迷茫地眨了眨眼,也不知是在分辨容澈的问话,还是仍在思考自己刚才的问题。 几乎没给她回答的时间,亦或是压根也没打算参考她的答案。 欲念腾升时,容澈径直低下头来,捏着她小巧的下巴,俯身吻了她一下。 与指腹触碰的感觉完全不同。 容澈唇上酥麻一片,已是退开却仍旧有绵密的触感在唇上雀跃地挑动着。 穆千璃没什么反应,又或者是完全呆住了。 她浓长的眼睫被月光映照出一排小刷子似的阴影,轻微颤动着,眸子里水光一片。 混沌中,她似乎终于听清容澈的声音了。 磨在耳边的低哑沉声告诉她:“我可以陪你练习。” 旋即,唇上再次覆来热烫柔软的触感,在相触的一瞬变得蛮横强硬起来。 不同于方才的浅尝即止,这个吻变得浓重又急切。 扑洒在面上的,是那股好闻的气息和热得灼人的温度。 缠绕舌尖的是强横挤进她口中的软舌。 没什么章法的吻实在的确不算有经验,逐渐沉重的呼吸连带着深入的动作也显得这个吻并不温柔。 穆千璃被捏住的下巴不知何时松了力道,转而腰上一紧。 不止是被扣住的力道,甚至那只大掌一贴上来,便收紧虎口掐揉了下去,在她腰间的皮肉上按出拇指下陷的弧度。 皱了衣衫软了她整个身子。 但很快,穆千璃便无暇顾及更多。 唇上热切的吻逐渐找到些章法,或许这便是聪明之人的学习能力。 交缠,挑动,甚至吮吸着她,带起一阵阵酥麻。 已和方才那般生涩和粗鲁逐渐割裂开来。 穆千璃被吻得舌尖发麻,本就因着醉酒的脑子越发混沌,鼻息间只能粗重喘息着,微颤的身子被人完全搂进了怀中。 她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受不住想反抗时,才微微一用力,就被对方以强势的姿态扼制了回去。 失控的感觉令穆千璃感到有些不安和怪异,但萦绕周身的熟悉气息又让她没由来沉溺下去,无法真正警惕此时的情况。 昏沉中,穆千璃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正是此时,他们所处的隔壁院中忽的传来一声突兀的开门声。 穆千璃呼吸错乱地下意识抬眸,眼前清晰放大的俊脸令她脑子顿时惊醒了几分,别过头就要躲开唇上密集又扰人清明的接触。 容澈。 怎和她靠得这么近,他们在干什么? 被躲开的间隙,容澈微眯着眼沉沉往身后看了一下。 仅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揽着她腰间的臂膀用力收紧,就着俯身的力道,将她压下后仰,不轻不重地倒在屋顶上。 院中,起夜如厕的怜玉迷迷糊糊地抬了下头,什么也没看见便转身去了茅厕。 临走前,还小声嘀咕着:“瓦片松动了吗?明日得让小姐一起上去看看了。” 而松动了瓦片的屋顶上。 穆千璃眼前一晃,还未能反应过来,身前便压来一片沉暗的阴影。 下颌被人捏住,被迫仰头,再次被吻住了双唇。 第24章 穆千璃做了一个梦, 一个真实到极致的梦,却又离谱到令人发指。 梦里,她因醉酒口无遮拦, 将自己的计划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容澈。 容澈听完并未因自己被算计而恼怒, 反倒一本正经问她:“我虽无经验,但并非不会, 你要学吗?” 穆千璃梦到自己连连点头, 甚至主动朝容澈靠近了去。 而容澈十分好脾气地表示:“我可以陪你练习。” 所谓练习, 他们便不知怎的吻在了一起。 这个吻绵长黏腻,热烫激烈,几欲将她从梦中惊醒, 但很快又深陷其中混沌了思绪。 耳边回荡的,不知是谁粗重的喘息声, 以及交织在一起节奏早已乱掉的心跳声。 那么吵,那么沉溺,她却一直将这个梦延续了下去。 再一睁眼,穆千璃看着自家熟悉的房梁呆愣了许久。 而后, 猛地一把拉上被褥把脸蒙了个结实, 发出羞愤的呜咽声。 她真是, 太不要脸了! 穆千璃因着在榻上羞愤交加翻腾了好一阵,待到起身时已比平时晚了许久。 她索性也懒得下厨准备早饭了, 吩咐了怜玉去街上买些吃食回来。 待到容澈前来院中蹭饭时,院子里便仅剩了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平常的一天, 平常的一刻。 院子里却弥漫着古怪的气氛。 穆千璃在石桌前坐得好生拘谨, 昨夜的梦境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模糊, 却又因着梦中另一个主角而不断在脑海中浮现零碎的片段。 穆千璃随口和容澈打过招呼后,视线便一直飘忽着, 没有一刻正眼瞧过容澈。 容澈微微挑了下眉,倒是大大方方地看着穆千璃。 察觉她有意避让的视线,这便径直坐到了她身边。 即使穆千璃再怎么躲闪,也不可避免地被容澈闯入视线中。 她索性敛目,没话找话道:“昨夜睡得可好?” 答案是不好。 甜蜜的折磨总是多种多样的,只要是发生在穆千璃身上。 容澈初次尝试的吻便险些失控了,后来因着怀中的少女憋得喘不过气来,他自己也几近失控的边缘,才就此打住了。 放开她时,少女在月光下被吻得红艳微肿的双唇好似还在意犹未尽地引.诱他。 好不容易将穆千璃送回屋中躺下后,容澈却仍旧不躁动难眠。 一晚上冷水澡便洗了三次,待到当真平息下来些许后,天已是蒙蒙亮了。 但容澈此时却是笑着表示:“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 穆千璃视线飘忽间,还是不由正眸看了容澈一眼。 他笑得温和,如春风拂面,黑眸湛着光亮,真诚又动人。 如此模样,叫穆千璃一想到自己竟在梦中对人这样又那样,便更是羞愧不已。 偏偏容澈好似毫不知情似的,还偏头反问她:“你呢,昨晚睡得可好?” 穆千璃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她分明睡得好得不得了,梦醒前整个人都弥漫在香甜的泡沫里似的。 这会也只能违心地道:“我昨夜好像喝得有点多,脑子晕沉沉的,便没怎么睡好。” 容澈闻言,露出担忧之色来:“抱歉,是昨夜我硬拉着你喝太多了。” 穆千璃一愣,回想起昨晚似乎是她一个劲说自己没醉再多喝一会的啊。 她忙摆手道:“你别这么说,是我自己酒量不好罢了。” 容澈抿了抿唇,很是认真道:“但让你没能休息好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你放心,昨晚你提及那事我定会好好配合你的。” “我昨晚提及的事?什么事?” “练习一事。”话音一出,穆千璃蓦地心颤了一下,而后便听容澈缓声补充道,“你说,因着你此前想的法子遇到些阻碍,你不甚熟练,便想让我陪你进行练习。” 至此,穆千璃彻底惊慌了。 她瞪大眼看向容澈:“我真这么说了?!” 那不是她做的梦吗! 而且,梦中是容澈主动提及练习的。 但容澈点了点头:“嗯,说了。” 穆千璃心跳一阵狂跳,面如死灰般问:“我还说了什么吗?” 还好容澈摇了头:“你还未细说具体何事,便晕乎得想睡觉了,我便也暂且没有多问,不过既是你的难事,我自愿意尽全力帮你,你想练习何事?” “不用了不用了!”穆千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些许,忙道,“我那不过是喝醉酒胡说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穆千璃心虚移开目光时,没注意到容澈沉黑的眸子里蔓起一抹趣意。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唇角带了笑,甚还忍不住追问:“真不用了吗?” 鹤帐有春 第30节 “真不用了!” 穆千璃急得脸都涨红了。 她头一次知晓自己喝多了酒竟是这般口无遮拦的,怎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还好她醉得快,后头的话没有一股脑全说出去。 容澈见状就此打住,但垂眸抿着唇却忍不住偷笑。 她可爱得有些犯规,红扑扑的脸蛋让人不由又想起昨夜她蹭在他掌心时的触感。 怜玉的归来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氛围。 穆千璃总算松了口气,和怜玉一起忙碌着呈上了早饭。 吃饭时,怜玉拿出顺带在邮差那领回的信:“容公子,今日又收到一封卫嘉小哥寄回的信,我瞧见了便顺便帮你带回来了。” 容澈接过信来:“多谢。” 穆千璃疑惑地眨了眨眼,待容澈打开信封看过后,问:“不是刚收到过他的信,他怎又来一封?” 容澈看完后抬了头:“卫嘉说,启程后发现了一条前往扶风镇的捷径,所以抵达时间会比原本预计的早几日。” 穆千璃一怔,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说话,倒是怜玉把话接了过去:“所以,按照我们此前的推算,卫嘉小哥应是今明两日内便会回来了?” 容澈敛目,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卫嘉即将归来而有多少喜悦之情,只淡声陈述道:“也或许今日就到了。” 不擅掩藏情绪的穆千璃则是瞬间垮了脸:“他今日就回来了?” 怜玉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小姐,卫嘉小哥回来你不开心吗?” 原本神色很淡的容澈闻言也抬眸看向了穆千璃,一触即她立刻心虚的表情,又瞬间有了笑意。 穆千璃连忙否认道:“我哪有不开心,我就是惊讶而已,本以为他还需要多过几日才能回来呢。” 昨日的梦虽然实在羞耻,但穆千璃的确从中有所感悟。 那画面令人脸红心跳,即使只是在梦中尝试过了,但她也觉得自己应当有勇气进行一次实践操作了。 所以,穆千璃本是打算趁着卫嘉还未回来的时候,在今明两日行动一番。 岂知,他若是今日就回来,要叫她如何下手。 但无可奈何,不到申时,卫嘉果然回来了。 跟着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他的妹妹和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外甥女。 容澈家里一向安静冷清的院落头一次热闹了起来。 因着卫嘉已是久未归家,家中又来了新的成员,穆千璃和怜玉也被邀请到隔壁做客。 “穆姑娘,怜玉姑娘,这段时日当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如此麻烦你们,真叫我过意不去。” 怜玉摆手笑道:“我家小姐都说了只是举手之劳,你若再这般客气,便是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怎么会,怎么会呢,来,我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妹妹,卫柔,这是我的小外甥女,卫嫣。” 怜玉眨了眨眼,道:“孩子父亲与你们同姓吗?” 卫柔闻言敛目一瞬,很快掩去眸底一抹忧伤,冲几人温婉一笑:“这事儿不怎么光彩,叫你们见笑了,孩子随我姓,我与孩子他爹分开了。” 怜玉一怔,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自是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穆千璃则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婴儿看。 孩子很漂亮,白白净净的,眉眼间还看不出和大人的相似,但安静乖巧的模样倒是和卫柔的气质很相像。 穆千璃以往走南闯北倒也见过不少小孩,但如这般刚出生不久的,却是少有见到。 或许是因着近来她一直在惦记着怀孕生子一事,此时见了这般孕育的结晶便就此锁定了视线,深感奇妙。 她看着小婴儿,不由自主便抬手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一旁的卫嘉憨厚地笑道:“好了,不说那些过去的事儿了,往后我妹妹就能在扶风镇安顿下来了,这多亏了主子,也多亏了穆姑娘和怜玉姑娘这段时日替我照顾主子,今日还请让我和我妹妹下厨款待各位,大家稍等片刻,先用些我从家乡带回的茶点。” 穆千璃骤然回神,抚在小腹上的手瞬间就放了下去。 她险些忘了,卫嘉现在回来了,还多了个卫柔和卫嫣,容澈的院子热闹了起来,莫说今日,都不知往后她何时能有机会再下手。 正这时,一直静静靠坐在躺椅上的容澈忽的开了口:“等等,卫嘉。” “主子,有何吩咐?” “你回来得突然,院中也无别的空房可住,今夜你先暂且带卫姑娘到街上的客栈住一晚,明日白日再四处找找合适的住处。” 容澈如此一说,卫嘉还未来得及应声,怜玉便先行道:“不必如此麻烦呀,我们院儿可以住,我那屋中原本就有两张床,卫姑娘不介意的话,今夜可以与我一起将就一晚。” 说罢,她又觉得自己好似自作主张了,又转头问了穆千璃一句:“可以吧,小姐?” 若是换了往常,穆千璃自是不必怜玉开口,就已先要热情留下卫柔了。 可眼下情况不同,她方才听着容澈那般说,心下甚至还激动了起来。 卫嘉若是今夜和卫柔去住客栈,那容澈的院子里便仅有他一人了,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可这不符合穆千璃的性子,她若说不可以,想来是会叫人觉得奇怪的。 穆千璃抿着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话。 犹豫之际,容澈却率先接话道:“还是不必了,这段时日已是麻烦你们许久了,此事仅需在外找间客栈便好,并不麻烦。” 怜玉张了张嘴:“可是……” 穆千璃深吸一口气,抬手抓住了怜玉的手腕:“就按容澈说的吧,卫姑娘一路奔波本也劳累,还带着孩子,自是应当好好休息的,与你挤一间自不如在客栈开一间客房睡得舒服。” “说得……也是。” 穆千璃在心底松下这口气,露出笑意自然道:“不过卫嘉也奔波了一路,待会让我和怜玉去帮你们找客栈,就当是欢迎卫姑娘来到扶风镇,往后不仅你们是我的邻居,卫姑娘也是我的邻居了。” 卫嘉一听,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穆千璃好不容易想了个两全的法子,当然得把这活儿揽下来:“卫嘉,都说了让你别同我们客气,可是一月不见便生分了吗?” 卫嘉还想说什么,容澈却是目光直直看着穆千璃,扬起笑意接话道:“那就有劳你了,千璃。” 穆千璃眉眼一弯,眸底满是心虚,还得带着笑回应:“不客气。” 是夜。 白日里热闹了大半日的院子总算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好似已经入睡了,刚回来的卫嘉和卫柔也被安排在了镇口的一间客栈里。 穆千璃沐浴之后,特地换了一身方便脱掉的衣服,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甚至还特意选了一件面料较少的诃子。 虽是有些羞耻,但她觉得这样怀上的可能性应是会更大一些。 翻过院墙在容澈门缝中点燃安神香并没有花什么功夫。 直到安神香燃烧过半。 穆千璃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一边轻手轻脚开门入内,一边在脑海里盘算着。 先吻他,还是先脱他衣服? 第25章 这个想法在穆千璃踏入屋中, 视线落到榻上那个静躺的身影上后,便被完全打乱了。 心跳加速,杂乱无章。 穆千璃不明白为何近来自己面对容澈时, 越发容易变得不自然了。 这一点也不像她, 她却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 穆千璃在门前站了一会后,才甩了甩脑袋撇开那些繁乱思绪。 她适应了昏暗光线的视线在容澈屋中扫视了一周, 借着月光, 大抵看清了屋中全貌。 穆千璃这是头一次来容澈的屋中。 简单, 干净,整洁,清爽,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让人看着很舒心。 有了上次睡得太沉的经验, 这回穆千璃特地准备了蒙面,以免自己吸入过多安神香。 但为了保险起见,她仍是先打开了窗户,待自己一切准备妥当后, 才走到了床榻边。 屏息, 抬手, 脱衣。 穆千璃喉间滚动着,紧张地吞咽着唾沫, 手上动作有些僵硬。 直到外衫褪去,肩头一阵毫无遮挡的凉意, 叫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这件诃子自买回来后, 穆千璃只穿过一两次。 因着布料实在太少, 总叫她觉得有些兜不住,即使穿在里面不被任何人瞧见, 也还是觉得有些羞耻。 最初她便是瞧着上头的绣花漂亮,买回来后不好意思穿却也一直没舍得扔。 没曾想,竟在今日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上身脱掉后,那件漂亮的诃子完全显露了出来。 以往就险些兜不住的地方,如今似乎又有了成长,呼之欲出,饱满莹润。 穆千璃脸上一热,连自己都不好意思看,忙双手交叉捂住了胸前。 她紧张地看了眼容澈,再次确定他双眸紧闭安然沉睡,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并在心里默默感谢那位卖安神香的老人。 如若不是他这功效十足的安神香,这事她还当真不知要如何下手才好。 穆千璃站在原地又犹豫了一会,实在没法再继续耽搁下去了,她才抿着唇缓缓放开了遮挡的双手。 总归容澈是看不见的,她自己羞赧了一会后便快速脱掉了裤子。 穆千璃小心翼翼地躬身往床榻里爬去。 容澈在家中的床要比那日客栈的床大一些,穆千璃手掌撑上去发现被褥干爽柔软,料子似乎也不错,自是比要在客栈里舒心得多。 穆千璃分心想着,如此舒服的床榻,她莫要又睡沉了去,明早自得早一些起来,免得碰上了卫嘉和卫柔。 顺利翻进床榻内侧,这一回穆千璃没有压到容澈分毫,只觉自己已是有些轻车熟路了。 鹤帐有春 第31节 但饶是如此,她也仍是想要尽快成功。 一鼓作气如上次一般钻进容澈的被褥里,即使穆千璃事先做了些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被褥里高热的温度蓦地烫了一下。 穆千璃一边躺下一边侧头朝容澈看去。 抱怨似的,在心底疑惑,他为何每次被窝里都热得跟个火炉似的。 但这个疑问无人能回答穆千璃,她也更不可能开口问容澈。 她静躺在被窝里适应了一阵高热的温度后,再次转头朝向了容澈。 吻他。 脱他衣服。 穆千璃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抬手之时,竟是仍不知应该先做哪一步。 她本想在脑海里回想话本中看过的片段,却没由来一下想起昨夜的梦境。 浓郁,热稠。 此时包裹着她的氛围好似将她一下带回到了那个梦中。 穆千璃用胳膊微微将自己的身子撑起,目光落在了容澈漂亮的双唇上。 被褥滑落些许,露出香肩一片。 穆千璃下意识含胸,但奈何需得向他靠近,倾身之时,呼之欲出的地方就此抵在了容澈的胳膊上。 穆千璃胸口一麻,肩膀不由颤了一下。 她愕然垂眸,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方才是自己身子的颤抖,还是胸前触碰到的这只臂膀肌肉的跳动。 肌肉? 穆千璃疑惑地眨了眨眼,容澈身子柔弱,何来肌肉? 鬼使神差般,她忍不住伸出手来,缓慢朝身前这只胳膊探去。 指尖触碰,紧绷僵硬,而后她张开手指一把握住了他的臂膀。 穆千璃赫然瞪大眼,因着手心触感,不由自主低喃出声:“好硬……” 穆千璃没注意到因着自己这声低喃,引得“沉睡”中的男人嘴角抽动了一下。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下这只肌肉结实紧绷的手臂上,因着不太确定,还再次收缩手指捏了几下。 真的很硬,结实得像是所有肌理都绷紧了一般。 穆千璃忍不住又捏了捏。 而后便感觉到那片肌理逐渐放松了些许。 松弛下的肌肉线条变得流畅,不再紧绷,反倒是恰到好处的肌肉块头。 只是出现在容澈这般柔弱男子身上叫人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违和。 他身子本就不好,若是不加强身体的锻炼,只怕更是活不长。 想到这,穆千璃有些惋惜地轻叹了一口气。 意味不明的,叫“沉睡”中的人眉心又微蹙了一下。 很快,穆千璃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她重新将注意力移回正事上,先是看了一眼容澈柔软的双唇,很快又移开眼来。 还是先脱衣服吧。 容澈入睡仅着了一身单薄的中衣,腰间系带松散,好似很容易就能解开的样子。 穆千璃垂眸匆匆看过一眼后,确认了位置便伸手向被褥下探去。 指尖划过他的腰腹,无心过多注意他身体带来的触感,在一阵不敢大幅度寻找的摸索后,她就顺利勾住了那松散的系带。 手指刚用力一挑,原本就系得不紧的腰带竟自己就散开了。 穆千璃愣了一下,顿时有些欣喜。 天助我也! 穆千璃甩动了一下指尖,就彻底将两根系带分开了来。 柔软的衣衫面料没了支撑,顺势敞开了些许。 穆千璃双手并用去拉扯容澈的衣服时,没注意到自己身体已是越发前倾,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容澈身体的上方。 布料极少的诃子露出一片光洁美背,在月光下盈盈发亮,纤细腰身轻蹭着身旁平放着的手臂。 圆润的肩头近在咫尺,若有似无地蹭过鼻尖,带起阵阵清甜幽香,引得容澈忍无可忍一般,蓦地睁了眼。 他刚一睁眼,穆千璃一个转身,赫然扯开他的衣襟。 她没太注意自己身前姿态,躬身之时,眸间映入一片赤.裸胸膛,好似精壮,自己身前某处却忽的一热。 !! “啊!” 一声已经极力压低却仍是泄出的惊呼声在瞬间炸开。 穆千璃身子一麻,感觉像是有雷电淌过周身一般,颤着身子几下退开好些距离。 刚刚什么地方碰到她了? 碰到她什么地方了? 穆千璃怔着眸子,只觉自己身前又热又烫,还带着消散不下的酥麻感,以某处为中心,逐渐向四周发散开来。 她不敢置信地垂眸一瞬,一见自己身上这身几乎算不得遮挡的诃子,瞬间又移开眼来,不得不承认,此时酥麻得最厉害的那处,便是方才无意间被碰到的地方。 穆千璃微张着唇不敢再发声,却平息不了唇间不怎平稳的呼吸声。 在片刻迟缓后,生出了清晰又明显的反应,叫人根本就难以忽视。 视线一转,穆千璃下意识看向了容澈。 月光下,那双漂亮的唇瓣不知为何沾染了水光,湿润盈亮,叫人直直盯着看,便不由在脑海里描绘出某些画面。 穆千璃静静看着那双唇片刻,而后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脸颊瞬间爆红,整个人羞恼得直冒泡。 她的反应太奇怪了,身体的感觉不受控制了一般。 而那从未被旁人触碰过的地方,因着方才一抹短暂温热的触感,此时好似在兴奋好奇地叫嚣着。 穆千璃心脏怦怦乱跳着,连续深呼吸好几口气,身体生出的怪异反应却怎么都按捺不下去。 她微动了一下指尖,试图重新振作心情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 可当她逐渐探手要伸到容澈面前时,忽的一咬牙,手臂一个转向,抓起自己脱在一旁的衣服,逃也似的翻身下床离开了。 凌乱的脚步声像是几乎忘记屋中还有个“沉睡”之人。 顾不得这些动静是否会将人吵醒,她慌乱至极地一边穿衣一边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直到在静谧夜色中清晰传来隔壁院中主屋房门匆忙关上的声音。 静躺在床榻上的身影终是有了动作。 一声沉沉叹息下,容澈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手掌遮挡住他眼帘中沉暗的眸光,绷紧许久的面部仍旧没能松缓下来。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穆千璃身子凑过来时,他已是被她身上的香气扰得心神不宁了,压根就无法分心注意别的。 忍无可忍睁眼之时,那处已近在眼前。 他无意识微张双唇,只是想缓一口憋在胸腔的沉重呼吸。 它便自己凑了上来。 容澈胸前衣襟大敞,床榻上凌乱一片,像是刚经历过什么激烈之事一般。 但此激烈非彼激烈,甚至因着某些意外,令他此时几乎融进了高温炉火中似的,浑身燥热不已。 他胸膛上下起伏一瞬,想撇去脑海中繁杂思绪,却不断有刚才的画面,唇间的触感,反复袭来。 容澈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放下手来,眸子里的沉暗已是遮掩不住。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房梁,绷紧的下颌线不难看出他紧咬着后槽牙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隐忍克制之时,容澈偏头往房门的方向看去一眼。 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似乎叫他脑海中描绘出了方才少女落荒而逃的模样。 一道低磁轻笑声在屋中传开,好气又无奈似的,像是在取笑她,又像是在自嘲。 转回头来,容澈看了眼自己不受控制又压抑不下的躁动,笑意渐敛,挣扎又克制。 静躺许久仍旧无果后,容澈一把拢紧自己的中衣,终是沉着脸色起身去了湢室。 这般折腾,好像是自找苦吃。 冷水从上至下浇淋时,容澈生出几分要将这胡闹的事情打住的意图。 但思绪一转,冰凉水珠从腰线划过胯骨,最终没入那片热烫难消的区域。 消散的凉意止不住脑海中回现与她亲密接触的画面。 那个令他燥热难耐同床共枕的夜晚,那个令他险些失控不断探进的深吻,那个意外之举在唇上退散不去的触感。 容澈拿在左手上盛满冷水的水瓢迟迟未再浇淋下来。 眸底的热欲在翻腾挣扎着,身下叫嚣着不愿平息的躁动。 良久。 他向欲.望妥协,也不再克制自己喘着粗重的呼吸声,右手缓缓放下,放纵自己沉沦。 翌日。 卫嘉早早回到院中,却不见容澈的身影。 本以为是天气热了,自家主子便不愿在院中小憩了,这便没有过多打扰他,径直带着卫柔前去镇上寻找住处。 鹤帐有春 第32节 然而,当卫嘉午时前再度回到院中时,竟见容澈还未现身。 本是快到饭点了,卫嘉担心他饿了肚子,只得硬着头皮敲了门。 房门许久后才打开。 一对上容澈阴郁的神情,卫嘉吓了一跳:“主子,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容澈淡冷地抬眸看了卫嘉一眼:“休息得很好,一夜无梦。” 卫嘉疑惑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容澈一记冷眼彻底止了话。 午后,卫嘉仍是带着卫柔继续寻找住处。 但不巧,他们瞧上的一间屋子主人家今日在城中还未赶回来,需得明日才能见面商谈租房一事。 容澈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巧遇上怜玉往他们家送茶点来。 他微微颔首,看着怜玉又和卫嘉谈论了几句房子的事后,眼皮不自觉跳动了一下,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夜。 卫嘉带着卫柔又在客栈住了下来。 容澈白日虽有补眠,但仍是觉得有些疲乏。 他沐浴后早早熄了灯,正准备走向床边,门前忽的传来轻微的异响。 容澈眼皮再度跳动,微僵着背脊转头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只见那门缝下,鬼鬼祟祟探入一根点燃的香,并无什么气味和烟雾的香掩藏在暗色中,几乎叫人无法发现。 容澈沉默地看着那支香开始燃烧,又沉默地听着屋外鬼鬼祟祟离去的脚步声。 片刻后,他叹着气收回眼神,重新迈步走到了床榻边。 脱去外衣,褪去鞋袜,躺下身之前,顺带还把自己系好的腰间系带弄松了些许。 半柱香后。 再次靠近主屋的脚步声缓缓而至。 容澈又是一声叹息,在房门被人打开前,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双眼沉入黑暗中,耳边响动清晰传来。 随着那脚步声逐渐向他的床榻边靠近。 容澈在心底暗自决定。 若是再继续纵容她,他可能真的要被她搞垮了。 最后一次,今夜,最后一次纵容她。 第26章 这一晚, 于穆千璃而言还算顺利。 她昨晚慌乱逃跑了,意外的发生莫名的触感侵扰了她许久。 但卫嘉再次住进客栈好似在暗示她抓紧机会,不可再耽搁了。 于是穆千璃重新振作起来, 在入夜时又来到了容澈屋中。 穆千璃打算不再为难自己, 还是穿了件寻常普通的诃子,脱去衣衫后虽是仍旧羞赧, 但总不至于叫她慌神了。 容澈的衣服一如昨日般好脱, 她三两下解开他腰间的系带, 夜色和被褥遮掩了容澈袒露的身形,看不见便也不那么紧张了。 可当穆千璃重新躺进被褥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身旁之人赤.裸的身体。 没有彻底相贴, 但独属于男人的躯体存在感实在太强。 两只胳膊相触时,穆千璃下意识又低低感叹出声:“好硬……” 尾音未落, 她又连忙抿住了唇,忍住没有低头往下看。 穆千璃在这一刻对男女之间身体的差异有了浅显的感触。 回想起方才替他脱衣时,手上胡乱触碰过的感觉,只觉他身上好似哪哪都是硬的。 穆千璃不由有些担心, 上一回他没脱衣服时, 她睡得很舒坦, 这一回身边硌着一块大硬石头一般,该不会叫她一夜难眠吧。 不过穆千璃也不是为了来睡一个好觉的。 她很快收回思绪, 终是将目光重新移回了容澈脸上。 这一夜,被褥中的温度似乎比此前两次都要更高。 不仅是容澈的身子发热, 在这样的氛围下, 连带着穆千璃也觉得自己浑身发烫。 她紧张着, 犹豫着,终是在做好心理准备后撑起身子向容澈靠近。 穆千璃一手护着胸前, 一手撑在容澈的脸庞边。 俯身凑近,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逐渐蔓延开来。 梦里的那些画面在过了几日后已经浅淡无踪。 此时真实的画面好似又重新勾起了那段记忆。 穆千璃轻闭双眼,眼睫微颤着。 看不见了,周围的一切却好似更清晰了。 容澈的呼吸,容澈的味道,容澈的心跳声。 还有她缓缓贴上去触碰到的柔软。 “小姐?小姐?” 穆千璃蓦地回神:“啊?怎么了?” 怜玉歪头看着她,一旁的卫柔也正朝她投来视线。 两人又面面相觑一瞬后,怜玉回答道:“小姐,你方才又走神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卫柔也表示道:“不若下午我自己来逛逛吧,穆姑娘可是累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穆千璃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刚刚的确想事情去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是还有好多东西没买吗,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方便,我和怜玉还是陪你一起买完,帮你搬到新家去。” 今晨,卫嘉和卫柔从客栈起身后便直接去找了昨日约见的那间房子的主人。 价格合适,地点合适,房子的主人也是个好说话的,本也知晓卫嘉他们在扶风镇住了许久,所以直接爽快地就把房子租给了卫柔。 因着卫柔的住处定了下来,穆千璃和怜玉便主动提出陪她上街采买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可她们三人带一小孩出来才不过半个时辰,穆千璃就因着走神险些与她们走散了两次。 穆千璃很是不好意思,重新集中注意力后,这才暂且将那些扰人的思绪撇到了一边去。 直到临近午时,她们终是帮卫柔采买完了所有东西,一举搬到卫柔的新家去后,卫柔便热情邀请两人一定要留下来尝尝她的手艺。 厨房里,背着孩子做饭的卫柔左右忙碌。 穆千璃侧头看了一眼后,便让怜玉前去帮忙。 待到她们两人都在厨房里忙活起来,穆千璃一人安静坐在院中,坐着坐着,便又走了神。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走神。 只是当脑海中没由来的浮现出昨晚的画面,思绪一下就飘散了出去。 梦中的那个吻固然激烈,但对于她的印象却是浅淡且不真实的。 但昨晚,她吻在容澈的双唇上,清醒且真切地感受到了此前她曾多次幻想过的感觉。 心尖跳动,背脊酥麻,本就温热的脸颊在瞬间泛红发热。 她几乎忘了呼吸,却仍旧觉得自己好似已经被容澈的气息包裹了起来。 直到她无意识地微启双唇想要换气,下唇却忽的感觉到一股被吮吸的触感。 她一下从头皮麻到了脚跟,就此退开来。 穆千璃怔着眼眸,缓缓抬手用指尖触在了唇上。 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那是她的错觉,还是容澈在睡梦中真的含住了她。 “穆姑娘,准备开饭了。” “小姐!我就说嘛,昨日一定是卫嘉小哥掌的勺,今日这菜闻着就香,这才是卫姑娘的手艺!” 身后两道声音将穆千璃唤回神来。 她回眸看去,忙起身去帮着端菜。 “真的很香!”穆千璃不吝夸赞。 卫柔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笑着将做好的四菜一汤摆满了院中石桌。 饭席间,卫嫣乖巧地在一旁的摇篮中睡着了。 卫柔也总算能轻松片刻,吃着饭嘴角都含着笑。 怜玉瞧着却是好生心疼,看了眼摇篮中的小婴儿,又看向卫柔:“卫姑娘,你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卫柔轻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能到扶风镇来和哥哥一起生活便已是天大的好事了,嫣儿早晚会长大,但若走不出那座大山,即使长大,也只会过着和我曾经一样的生活,一想到这些,眼下的一点劳累便根本不觉得辛苦了。” 关于卫柔离开家乡跟着卫嘉到扶风镇来的缘由,穆千璃和怜玉在昨日饭桌上听到了些许。 他们兄妹俩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山村里,那里重男轻女思想极为严重。 卫柔生下来便被家人百般嫌弃,只想着赶紧等她身子生熟,就嫁出去甩掉这个烫手山芋。 好在卫嘉打小就疼爱自己的妹妹,据卫柔自己说,小时候若不是卫嘉多次给她留饭,她只怕早就被父母给饿死了。 而后,卫柔又与孩子她爹分开,生下的也是一个女儿,在卫嘉前去接她离开之前,她带着孩子生活在那里那段时间,才是真的辛苦。 听到这些事,穆千璃和怜玉都颇为唏嘘,更是心疼这个比她们年纪小一点却已是经历许多苦痛的女子。 穆千璃正色道:“既是已经离开那个让你痛苦的地方了,便要向前看,往后的日子一定会更好的,在扶风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只管和我还有怜玉说,千万别和我们客气,好吗?” 卫柔来这一路上便听卫嘉说过不少穆千璃的事,也知晓她是个心地善良又热情爽朗的好姑娘。 鹤帐有春 第33节 但更多的,是有关自家哥哥的主子,以及自己往后也要投靠的主子,容澈。 卫柔神情略显不自然地敛目一瞬,再度抬起时,许是并未掩藏得很好,但好在面前两个大大咧咧的女子都未注意到更多。 她笑道:“好,多谢你们,能认识你们,我很高兴。” 三人气氛愉快地用过午饭后,便打算一同去市场买些菜回去。 晚上卫柔是要到容澈的院子吃饭的,穆千璃她俩也需得回家做饭。 午后的市场同样热闹,不大的小镇上来来往往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 甚至除去穆千璃她们这般刚搬来扶风镇没多少时日的外来人,其他人都已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大都相互认识熟稔,走到哪都能和人攀谈几句。 市场里,除了买卖问价的声音,还有不少人闲聊话家常的声音。 穆千璃几人刚走到一家蔬果摊前,便听隔壁传来一位妇人嫌弃的轻嗤声:“这个月又没怀上,我真怀疑他是不是身子有毛病!” 这声不算大,但奈何妇人嫌弃的语气实在生动,叫她们一下便听了个清晰,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 穆千璃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妇人,正在和隔壁干货摊的老板娘抱怨着自己的烦恼。 老板娘捂着嘴笑道:“李老三看着高高大大的,怎也不至于吧,我此前让你给他买补身子的东西你给他买了吗?” “怎没买,土方偏方都用了,就差没请大夫给他瞧瞧了。” “哎哟,这瞧着多丢人啊,你也别急,这事急不来的,你越急他压力就越大,哪能重振雄风呢,你再继续给他多补补身子,你们在榻上多试几回,总能怀上的。” 穆千璃和怜玉听着只是怔愣地眨了眨眼,唯有一旁的卫柔瞬间脸颊泛红。 穆千璃回过神来转头问:“男子若是身子不好,还不易有孕吗?” 卫柔自山里出来,还不太能适应外头逐渐开放的民风。 她脸上红热难退,但还是小声道:“不仅男子如此,女主也亦然,若是有一方身子不好,的确是难怀孕的,便得想法子将身子补好才行。” 说到补身子,卫柔的脸似乎又更红了几分。 这补身子也分好几种补法,她自没好意思细说。 穆千璃却是顿时想到了那一向看着就身娇体弱的容澈,下意识就问:“如何补?” 卫柔红着脸看向穆千璃:“穆姑娘你应是需不着这些吧。” 怜玉也在一旁搭话:“对啊,小姐你身子多好啊,打小连风寒都少有,不会有问题的。” 穆千璃嘴角抽了抽,她当然不是说自己了。 一想到容澈那柔弱的身子,她不由轻抚了一下小腹。 若是他身子不好难以有孕,她这段时日岂不是白忙活了。 穆千璃不自然道:“我就是好奇问问,此前还从不知晓有这种说法,那若是男子身子不好,应如何补呢?” 这样说来,怜玉也生出了好奇,转头同样看向了卫柔。 卫柔险些被两人这直勾勾的目光给盯着脸蛋烧起来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声音都快低到没声了:“这……男子滋补也分几种,看他是身患有疾本就体弱,还是内里虚空,力不从心……总之……就是……” 卫柔话未说出口,旁边的妇人已怒气冲冲道:“哪是怀不怀的问题!他根本就干不动!干都干不动,还怎么怀!” 怜玉小声问:“干什么啊?” 卫柔烧着脸蛋说不出话来。 好在隔壁摊位的老板娘又接了话,道:“哎呀!就吃我说那个,我都听隔壁张大娘说了,她那男人,都四十好几了,那晚吃了这个,硬是缠了她一宿!” “哎哟,一把岁数了,你小声点,可真不害臊的。” 声音是小了,表情却仍是激动:“这是真事,你拿回去试试,一晚上没个三次,你来找我算账。” “好,我可信你一回了,他要再不行,我指定跟他闹分家!” “放心吧,保证邦邦硬!” 卫柔一听,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这下是真的要被烧着了。 这些年纪大点妇人,是真敢说啊。 听懂的人在害羞,没听懂的却是在好奇。 怜玉问:“一晚三次为何意?” “就是……” 穆千璃问:“次数越多的话,怀孕的可能性便越大吗?” “这个我也……” 卫柔简直快被这两个好奇宝宝折腾得冒烟儿了。 好在怜玉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侧着头看见那妇人从老板娘的摊位上取走了那所谓的补品,看着黑乎乎一片,压根分辨不出是什么。 “小姐,你若好奇,不如我们去问问那究竟是何补品如何?” 卫柔一听,眸子都瞪大了,生怕这两人真要去问,这实在太羞人了。 但好在穆千璃淡然摆了摆手,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罢了,我就随口问问而已,我又用不上,问那干啥,走吧,咱们去那边逛逛。” 怜玉了然地点了点头跟着迈步离开了,她家小姐的确用不上。 但实则,穆千璃还真就用得上。 此前她压根不知男子身体不好便会影响受孕,十月怀胎的是女子,临盆生产的也是女子。 她以为只要她是个身体健康的母亲,肚子里便能顺利孕育小孩。 可没想到,男子在其中也要发挥重要作用。 她还不知一夜三次为何意,但看卫柔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已是显然说明次数越多,可能性便越大。 她也不知那位老板娘给的究竟是何补品,但总归是强身健体的。 容澈自是需要那般补品,但她不能当着怜玉和卫柔的面去问,不然意图有些明显。 翌日一早。 穆千璃随口找了个借口支开了怜玉,而后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化作镇上一位模样不打眼的普通姑娘,再一次去到了市场里。 那个摊位的老板娘仍如昨日一般闲散地坐在自己干货摊前。 穆千璃微掩着面容迈步过去,没怎么拐弯抹角,说了两句便向老板娘道明了来意。 老板娘一愣,顿时露出安慰同情的笑来:“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叫这事影响了你们小两口的感情,正巧我这还有剩,海马、九香虫、仙茅、淫羊藿、熟地、菟丝子、山药,将这些熬制成汤,夜里服下,当晚必定生猛如虎。” 穆千璃怔愣地看着老板娘拿出的材料,瞧着的确就和昨日她给那位妇人的差不多。 穆千璃自是毫不犹豫付钱买了下来,而后也谨慎地带着药材去了一趟医馆,趁着无人之时向医馆大夫询问了这些东西熬汤的用途。 医馆大夫脸上一热,本是一把岁数的人了,但对着小姑娘说这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委婉道:“量力而行,循序渐进。” 这个道理穆千璃当然明白,但因着医馆大夫的含糊不清,她仍旧没彻底搞明白这个到底是补什么的。 但总归是对容澈身子有益,她也不再多想,打算寻个机会将这些熬汤送给容澈服下。 没曾想,穆千璃刚回去,还没想好以怎样的方式给人送过去,就听到了容澈病倒了的消息。 卫嘉就苦着一张脸站在院中,主屋的房门紧闭着,不知里面情况。 卫嘉难过道:“主子昨日看着就有些精神不济,但我那时还没曾多想,都怪我不够细心,若是早些重视起来,说不定主子还不会病得这么重。” 下午,容澈院中来了位大夫,为容澈诊脉后,说是染了风寒。 炎炎夏日,容澈突然染上的风寒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结合他本就体弱的身子,便又没什么好奇怪的,或许仅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他一年到头就要染上好些次。 听着卫嘉在隔壁忙忙碌碌好一阵的声音。 穆千璃蓦地想到了自己的机会。 那汤本也滋补,容澈又正是虚弱之时,虽然汤不治风寒,但也能让他的身子强劲一些。 身子好了,病疾便能早些褪去,补品也顺理成章让他喝下了,可谓一举两得。 当天傍晚。 是真的染上风寒的容澈已在榻上躺了一整日。 但他仍旧有些低热,大夫也说夜里是最易反复的时候。 果不其然,喝过卫嘉送来的白粥后他本感觉身子好了些,一躺下没多久便又晕沉了起来。 本是打小就没生过几次病的他,在这炎炎夏日染上风寒,还当真有些应了他对外营造的柔弱形象。 昏昏欲睡之时,卫嘉又来敲门了:“主子,穆姑娘听闻你病了,给你煲了汤,还做了些小食,你可有胃口,要尝一尝吗?” 容澈眼皮一跳,想起自己病倒的间接原因,一时间脑子更晕了。 屋内沉默了一瞬,以至于站在门前的卫嘉都以为容澈睡着了。 就在他正打算离去时,里头传来低哑虚弱的声音:“端进来吧。” 生病之人没什么胃口,之前那碗粥容澈也只喝了一小半。 但这会房门一打开,卫嘉手中端着的托盘内的食物香气便就这么飘了进来。 浓郁的高汤,混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另外那碟小食倒是闻着香甜,却又不黏腻。 容澈轻轻抬眼看了过去。 卫嘉将吃食端到了他面前:“主子,你现在吃吗,我扶你起来?” 卫嘉一凑近,煲汤的味道便更浓郁了。 容澈鼻尖本是因着生病对气味不太敏感了,但仍是因着近距离还是嗅闻到了内里一股极易分辨的气味。 “海马汤?” 卫嘉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什么海马汤?” 容澈敛目,让卫嘉把托盘放下,便抬手微微揭开了盅盖。 鹤帐有春 第34节 气味更加明显了,而漂浮在浓汤上的东西更是一眼被容澈认了出来。 容澈嘴角抽动了一下,眸光瞬间暗沉,一时间面上喜怒不定。 卫嘉不知何为海马汤,也不知容澈怎露出这副表情:“怎、怎么了吗,主子?” 容澈默了一瞬,而后沉沉呼出一口气:“无事,你放这吧,我一会自己吃。” 卫嘉听着他这虚弱的声音,自是不敢过多打扰。 待卫嘉退出房间后,便快步走回宅门前,向还等在那的穆千璃回复道:“主子精神仍是不太好,不过他让我把你送去的吃食放下了,待会有胃口了应是会吃上一些的。” 穆千璃点了点头,除了心系自己熬制的那碗烫,也是真的担心容澈生病的身子。 她默默看了眼宅内紧闭的房门,只希望她这碗补汤能让他身子强健一些,尽快摆脱病疾吧。 殊不知,屋内的容澈在挣扎许久后还是艰难地起了身。 他沉着脸色直直盯着那被他彻底揭开了盅盖的补汤。 海马汤,性.欲大增,壮.阳补肾。 这没良心的,他人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给他下猛药。 这是打算趁他病,要他命吗? 香甜的小食落入口中,舌尖尝不出什么味儿,口感却很是绵密。 容澈一口接一口,一连吃了好几块,却是半点没动那大补汤。 直到身子再度感觉到不适,难以支撑站立。 容澈这才抬手拿起了整个盅罐,却并不是要仰头喝下。 他拿着盅罐转身走到窗台边,浓郁汤汁哗哗倒入一盆已经枯死的花盆里,内里剩下的东西被倒入纸篓中,整个盅罐被完全清空。 容澈拿着空盅罐静静看着逐渐被泥土吸收的汤汁。 沉默好一阵,才低低自言自语,好似在和她道歉:“不想浪费的,但我再补,真要出事了。” 无奈之下,容澈轻轻叹了口气,脑子越发晕沉地把盅罐放回了桌上。 重新躺回床榻上,病疾虚弱的折磨令他有些难受。 容澈视线模糊地看着房梁,在双眼逐渐闭合上之际,唇边低微轻柔地呢喃着:“我是否需要进补,你真刀实枪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昏沉入睡之时,容澈头一次没能察觉门前轻微的响动。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响。 月光洒落门前,映照出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脚步轻柔地走进了屋中。 第27章 穆千璃进到屋中, 看见床榻上静躺着的人影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夜不是来干坏事的,只是有些担心容澈的身子, 犯不着这般偷偷摸摸的。 实则她也不算偷偷摸摸, 她既没点香,也没翻墙, 是正大光明从宅门进来的。 但卫嘉已是入睡, 卫柔也早早回了自己家, 她径直走进来时没有碰见任何人。 思及此,穆千璃有些犹豫地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被自己轻车熟路打开的房门, 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退出去敲门后再入内。 但容澈明显也睡着了,即使她敲门也不定能被他听见, 说不定还影响了他休息。 穆千璃默了一瞬,还是作罢,重新迈步朝着床榻边走了去。 不同于此前带有别的目的而来,此时穆千璃心无杂念, 安静地站在床榻边后, 便从旁边取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其实她说不上来自己今夜为何要特地来探望他一番。 此时已不是寻常邻居应当来探望的时间了, 她来也只是静静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反倒多有唐突不合礼数。 但穆千璃还是来了, 在自己思绪理清前,身体先一步走了动作, 回过神来时, 她便已经站在容澈的院中了。 或许是因着知晓容澈身子一向虚弱, 却是头一次当真见他病倒。 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穆千璃并不清楚。 不是因着别的病疾, 仅是一个普通的风寒而已。 他应是能挺过来的吧。 穆千璃垂眸静静看着榻上双眸紧闭的面容。 实则还好,容澈看起来只是面色有些憔悴,原本唇色就不深的双唇此时更没有了血色。 不至于叫人觉得他已是大限将至,但却是给他本就冷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破碎感。 有些柔弱,有些可怜。 穆千璃看着这样的他,便忍不住低喃:“怎就病倒了呢……” 话音刚落,床榻上的人似是因身边动静而惊扰,浓长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像是要转醒。 穆千璃一愣,因着没做亏心事,倒也不觉心虚,反倒往前凑近了些。 容澈唇间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声,剑眉微蹙,面上浮现出一抹难耐之色。 他并没醒来,微微偏头后,呼吸逐渐粗重急促起来。 穆千璃察觉不对,探手覆上他的额头,便发现他体温热烫得不正常,只是因着屋中光线昏暗,她便没能瞧得清楚他脸上是否也染上不自然的红晕。 方才本是寂静平和的氛围瞬间变得急促紧张起来。 穆千璃慌乱地看了一周,便在一旁的橱柜上发现了干净的水盆和毛巾。 穆千璃去到院中打水,又折返回来点燃了屋中烛灯。 来回折腾下来她发出了不小的动静,但卫嘉实在睡得沉没有一点动静,屋中的容澈也深受体热折磨找不回半分清醒。 穆千璃打小不常生病,但也曾有病倒之时,她爹便是这么照顾她的。 那时穆老爷那粗糙的男儿并不细心体贴,使用的宽大毛巾甚比穆千璃脑袋还大,叠起来后沉甸甸的,让她犹如病中负重。 而后一张浸湿了冷水的帕子,直接湿漉漉就往她额头上贴,毛巾无法吸收的冰凉水珠直往两侧淌下,令她枕在一个湿漉漉的枕头上,穆老爷回过神来时,还嘀咕,这孩子怎出了这么多汗,头发都打湿了。 因着他这般操作,使得穆千璃本只是小风寒却越发严重了,再请大夫来看,便说要以药水擦身降温。 怜玉便是那时被穆老爷买回家的。 想起这些过往的事,穆千璃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但也因自己曾经历的离谱事,此时她替容澈拧毛巾时便越发谨慎小心了些。 干湿刚好的毛巾被叠成整齐的长条形,平整放置在容澈光洁的额头上。 一阵冰凉触感引得他眼睫颤动得更厉害了一瞬,但很快又像是被这抹冰凉抚平了难耐,逐渐平息了下来。 穆千璃观察了一下容澈的反应,很快又拿了一根干净的干毛巾,替他擦掉脸颊脖颈处不知何时渗出的汗珠。 他真的病得不轻,也不知那碗补汤是否能帮到他些许。 想到这,穆千璃下意识转头又在光亮明亮后的屋中看了一圈。 视线一扫,她正好看到桌上已是空了的盅罐,和吃了一大半的小食。 见此,穆千璃满意地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继续帮他擦汗。 待到擦得差不多后,她又试了一下毛巾的温度,转而重新沾湿毛巾,将再次冰凉的湿毛巾搭上了他的额头。 如此反复两次后,容澈面颊上不自然的红晕好似消散了不少,也不再见他方才流露出的痛苦难耐之色。 穆千璃微松了口气,在一旁静坐片刻后,便打算要起身。 她刚有动作,一转头,身后本是静躺着的人忽的又皱了眉。 一声低哑的呓语含糊不清,穆千璃还没来得及回头,在起身之时,腕上忽的一热,烫得灼人。 穆千璃怔然回头,只见她被容澈修长的手指扣住了手腕。 容澈连手背都在发红,指骨分明的手指扣在她雪白皓腕上,红润得更加明显了。 穆千璃往前凑去,急切问:“容澈?你醒了?” 回应她的仍是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但容澈颤着眼睫,似是要转醒的样子。 穆千璃重新坐回椅子上,下意识想收手,其实没用多大劲,却是一下便感觉到容澈霎时收紧手指想要拉拽的力道,便又放松了手腕,任由他抓着。 抓稳了手腕的手指好似无意识地在她脉搏处摩挲了一下。 而后,容澈微眯着眼吃力地想要抬起眼皮。 穆千璃又轻唤了一声:“容澈?” 那双干燥的双唇微动,毫无血色,形状却仍是好看。 他眼睛都未曾完全睁开,但嘴里却低低呢喃出声:“千璃?” “是我,我来看看你,你感觉怎么样?” 容澈微偏着,眯起的双眼只动了下眼睫,喉间嗓音低哑干涩:“穆千璃?” 穆千璃都怀疑容澈究竟是醒了还是没醒,能看清她亦或是看不清。 她又问了几句,却仍旧没有得到他清楚的回答,他就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来回唤了几次她的名字。 直到又一声低唤:“穆千璃。” 穆千璃算是反应过来了,容澈压根就没清醒过来,他微眯着的眼眸估计也看不清她。 她想让他继续休息,这便打算起身将烛灯熄灭了。 刚一起身,穆千璃以为过了这么会,手上的力道应是早就散去了。 没曾想,一起身,那力道骤然加重,紧紧把她拽住,顿时停顿了她的动作。 “我去熄灯,你先放开我。” 穆千璃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病倒时是否有这般缠着自己的父亲,不过看着容澈虚弱的模样,即使他把她拽得有些疼了,她也没使劲甩开他。 容澈没有回应,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手上仍旧力道不松,还难耐痛苦地皱了下眉头。 鹤帐有春 第35节 穆千璃微微躬身,放柔了些嗓音,耐心哄着:“我只是去熄灯,没有光亮你能睡得好些,我不走,我熄灯后便回来。” 或许是这话叫容澈听见了。 穆千璃腕上力道渐松,直到容澈的手指要滑落之时,她敏捷地一把抓住他的食指,接住了他脱力垂落的臂膀,再稳稳地帮他收回到了被褥下。 原本穆千璃是打算回去了,可方才又多说了一句熄灯后会回来,这便只得熄灭烛灯后,当真又坐了回来。 只是她刚一坐下,被褥下一只冷白的手便伸了出来,像是知晓她不自觉将手交叠在了腿上似的。 大掌覆来,温度热烫,蓦地惊了穆千璃。 穆千璃愕然垂眸,只见这次容澈不是抓的她的手腕,而是正好包裹住了她交叠在面上的整只手。 容澈手指修长,掌心很大。 带着灼热的温度,一把就能轻而易举将她的手完全覆盖。 他抓着她,指腹落在她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捻着她纤细的手指,用指腹微微摩挲着。 “穆千璃。” 他又唤她。 穆千璃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有些走神地应声:“啊?” 粗沉的呼吸下,有一道心跳声节奏逐渐变得混乱。 穆千璃等了一会,却没等来下文,一抬眼,见容澈似乎又睡过去了。 她怔然眨了眨眼,试图抽回手,但又没由来贪恋手背被他包裹的触感。 直到她最后一根手指缓慢地从他大掌下抽出,接触的热度逐渐褪去,但落回身前的手还是在隐隐泛着酥麻的绵意。 清晨。 容澈从一片混沌中醒来。 短暂的昏沉似乎不再是因为风寒侵扰,仅是睡得太久的迟缓。 他缓缓睁眼,视线还未看清眼前,便瞬间察觉到身边异样。 容澈神色骤变,身体紧绷着就要做出反应,一侧头却见自己床榻边趴着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他愣了一下,而后才逐渐松缓下来。 昨夜昏沉之际,容澈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模糊的,朦胧的,仅有他想象中的人影陪在他床边,任由他牵着她手。 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入屋中,贴心地避开她侧偏的面颊,只温柔抚在她后背,将她躬身的背脊勾勒出柔软的曲线。 不是梦。 她就在身边。 这一刻,容澈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他盖在被褥下的手指微动了一下,仍在稍显迟缓的思绪冲撞着胸腔像是要翻腾。 目光中,少女安静的睡颜毫无防备,逐渐向她靠近的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微风垂落她额前一缕碎发,柔软地耷拉下来,扫动在她瓷白的肌肤上,引得那排浓长的眼睫微颤了一下。 穆千璃鼻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是这般姿势也睡得很香甜似的。 她的胳膊将脸颊挤出一团软肉,让人不由想到她曾主动蹭在掌心时触及的软糯触感。 容澈看得出神,待反应过来时,指尖已是落到了她的脸颊上。 很嫩很滑,让他下意识收住了力道,只是轻戳了一下,转而改变了手掌的方向。 她的脸很小,看起来本不该是手中这种感觉,却是意想不到的柔软。 容澈大掌缓动,在悄无声息间用整只手掌包裹住了她的脸蛋。 他逐渐恢复力气的身子能够轻松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榻上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容澈起身,又不自觉躬身向她靠近的声音。 呼吸已在近处,那缕掉落的碎发被指尖轻柔挽到了耳后。 没有耀眼阳光,却有温柔的阴影覆下。 容澈低头吻上她的唇角。 柔软相触,他又赫然睁眼,敏锐察觉到身前少女像是要转醒的迹象。 暧昧氛围瞬间消散,容澈几乎要来不及收手。 身子刚一坐直,便正好对上穆千璃迷迷糊糊睁开的眼。 容澈心头猛然漏跳了一拍,罕见的慌乱在他脸上无所遁行,甚至没办法细思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否有被她发现。 诡异的氛围笼罩在容澈一人身上。 而茫然睁眼的少女似乎意识还未回炉。 下一瞬,惊慌失措地反而是穆千璃,她瞳孔震颤着,微张着双唇看着容澈,无法抑制地惊呼一声,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容澈一愣,目光直直看着她仓惶的背影。 还没来得及出声,穆千璃脚下步子又猛然顿住。 她这才反应过来,昨晚自己不是来做坏事的,用不着逃跑。 气氛僵持了一瞬,穆千璃才缓缓转回身来。 她脸上尴尬未散,却是硬扯出了一抹笑:“早啊,容澈。” 容澈略显茫然地看着她,很快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眸光渐深,唇角的梨涡却显得无辜纯善。 “早,千璃,我是在做梦吗,竟一醒来便看见你了。” 穆千璃支着身子本是僵硬,但面颊和唇角还隐隐带着的热烫感令她感到奇怪。 一对上容澈澄澈的双眼,某些荒唐的猜测又瞬间被推翻。 她莫不是魔怔了。 穆千璃回过神来,忙迈步又走回床边,故作自然地伸手便探上容澈的额头:“还好,已是降温了。” 收回手,她才继续解释道:“昨日听闻你病了,我入睡前本是打算来探望一下你,岂知卫嘉睡了,你又忽的发起高热,我便留下照顾你。” 这话本也是事实,在加之容澈侧眸瞧见一旁橱柜上还未倒掉的水,和搭在盆边的毛巾,自是合理的解释。 但容澈眉眼弯弯,顺着目光又朝窗外看去。 天色大亮,阳光明媚,目光收回时,身侧的床榻边被人睡了一夜的褶皱仍在。 他好似刻意想逗弄本就已经十足不自在的少女似的,无声的目光,已经将她在此待了一整夜的事实重复了一遍,意味不明的,叫人不知他是在介意还是别的情绪。 穆千璃若是没有此前做的亏心事,这会定是连声都不会顿一下,径直就说了下去。 但她毕竟心虚,喉间噎了一下,才又道:“我本是见你情况好些了便要回去了,可你好像突然又很难受的样子,抓着我不让我走,我担心你夜里情况反复,便多留了一会。” 然后,不知何时,坐着坐着,她便睡着了。 就这么趴着睡了一夜,穆千璃多少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也不太想得明白,昨夜分明没有点香,她那也不该是舒坦入睡的姿势,但在容澈身边,却还是睡得很沉很香。 容澈背靠在床背上默了一瞬,微微敛目,浓长的眼睫遮挡眼帘,叫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很快,他忽的抬眼,一双清澈眸子直勾勾看向穆千璃,因着她站立的高度,也微仰了头。 “我抓着你不让你走?” 容澈像是疑惑,叫穆千璃霎时觉得自己的说法很没有说服力似的。 容澈垂眸,目光静静地落在她垂在腿侧的手指上。 穆千璃张了张嘴,心道也不止如此。 他不仅抓着她不让她走,还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好似清醒了,却又明显还在昏沉之中。 这种时候唤她的名字,叫穆千璃一时间没好意思开口提及此事。 容澈却是忽的伸手,毫无征兆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这样抓吗?” 穆千璃腕上一热,和昨夜差不多的动作,却并不似那般病态的热烫了。 但她心尖还是像被灼了一下一般,霎时颤动了起来。 手腕上力道渐松,像是还没等她开口便要放开似的。 但很快,那只手的指尖向下,顺着她脉搏的方向,一掌又紧握住了她的手,掌心贴在她手背上,十指张开又收拢,便把她完全包裹了起来。 容澈仰头,神色认真得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问她:“还是这样抓?” 穆千璃被握住的右手霎时温热起来,后颈泛起一股酥麻,脑海里也混乱得让人迷茫。 她想开口说“是”,因为容澈昨夜的确是这样抓她的。 先是扣住了她的手腕,而后直接包住了她的整只手。 但接下来,容澈的手仍在移动。 他用指尖穿过她的指缝,五指伸进,肌肤摩擦间,便与她扣住了手指。 “我有这样抓着你吗?” 温润的嗓音如清泉划过耳根,沁入心尖,将穆千璃霎时唤回神来。 她不知自己在慌乱什么,但心跳就是一阵不受控制的狂跳。 穆千璃连忙从容澈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嗓音古怪否认道:“没有,你没这么抓我,就只有前面那样而已。” 容澈被甩开的手落了空,在穆千璃身前悬了一瞬,才缓缓收了回去。 他也不恼,只了然地点了点头,唇角似乎已是在上扬:“好像是没有,我只梦到了前面两种。” 穆千璃站在床边无言以对,手上似乎还有被他十指紧扣过的触感,连带着刚才脸颊和唇边已是散去的某种错觉又隐隐回升。 穆千璃对自己的反常有些无所适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而快声道:“昨晚我真是不小心睡着了,天已经大亮了,待会卫嘉醒了瞧见我在你屋子里怕是要多问,我、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中午我给你送碗粥过来。” 鹤帐有春 第36节 刚走两步,穆千璃又蓦地回头:“哦,还有昨晚那个汤,你喝了看上去气色好多了,我中午再给你盛一碗。” 容澈唇角浅淡的笑意瞬间僵住,在她重新迈步之前,连忙唤住她:“汤就不用了。”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容澈滚了滚喉结,才道:“我已经好多了,就不劳烦了,补身子也不宜过度,对吧。” 穆千璃想了想,又看了眼容澈逐渐恢复血色的双唇,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但又想起自己前两回也不知是否成功上岸的计划,忍不住又问:“你真觉得好些了吗,可还有何处觉得不适?” “没有,多谢你的照顾,我的病已是好全了。” “不难受了?” “不难受了。” “身子有劲了?” 容澈狐疑地看着她:“有劲。” 穆千璃大脑未经思考,脱口而出:“能一夜三次了?” 容澈闻言瞳孔毫无防备地震颤,微眯起眼来,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沉默片刻后,才幽幽地问她:“你想要一夜三次?” 第28章 穆千璃走出容澈家的院子后, 才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不妥。 方才容澈问她是否想要一夜三次的时候,表情虽有些古怪,但又不显错愣惊讶似的, 叫她第一时间觉得这并不是会暴露她意图的话题。 但总归她都不知一夜三次为何意, 就这么贸然应了一声“对啊”,岂不是很容易叫人起疑。 穆千璃心下因此有些慌张, 但回了院中还是按照和容澈约定好的, 熬了一锅肉沫粥, 盛上两碗在午时让怜玉给送了过去。 卫嘉接到托盘时很是欣喜:“连我也有吗,闻着好香啊,请代我向穆姑娘道声谢。” 怜玉探头往院中看了一眼, 朝着正好投来目光的容澈微微颔首问候,便收回眼神来应了声:“好, 我会告诉小姐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慢走,怜玉姑娘。” 饭桌上, 卫嘉美滋滋地享用隔壁家送来的肉粥。 一碗粥下肚, 却见一旁容澈还一口未动, 他不由问:“怎么了主子,可是身子还有何不适, 没什么胃口?” 话音刚落,容澈就抬手拿了勺, 若不是卫嘉打小跟着容澈对他知根知底, 不然真得觉得自家一向沉着冷静无欲无求似的主子, 是在护食。 不过容澈已是动嘴吃了几口,而后沉声道:“宫里来消息了, 娘娘找到了。” 卫嘉一愣:“娘娘找到了,那我们是不是……” “嗯。”容澈没让卫嘉继续说下去,回答得很快。 他沉淡的面色看不出情绪,只低头继续喝粥。 此前他们本就早该回京城了,容澈在外也有一年之久了,因着出逃的皇后娘娘牵扯了皇上精力,这才叫他得以在外又多逍遥三个月。 但眼下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他自然也再无理由在外耽搁下去了。 若是三个月前,容澈大抵最多只觉有些烦闷,自由的日子结束,回到京城便又是日复一日的沉寂。 可时至今日。 “突然得知就要回京了,怎还觉得有些忧伤呢。”卫嘉低低呢喃的话语声传来,他又轻叹了口气,将自己吃空的碗抱住,“我们若是离开了,与穆姑娘她们应当没有机会再见了吧,多少有些舍不得,我也再吃不到她做的好吃的了,也不知穆姑娘她们……” 话音未落,容澈冷声打断他:“你话太多了。” 卫嘉抿了抿唇,一向很少在这种时候继续接话,但过了会,仍是忍不住又开口道:“主子,那我们既是要离开了,是否得好好同穆姑娘和怜玉姑娘道个别?” 容澈倒是没一记冷眼朝卫嘉射去,但却是否决道:“别告诉她们。” 卫嘉讶异:“不告诉她们吗,这几个月我们与她们相处甚好,她们也照顾了我们很多,于情于理就这么一走了之也不太好吧。” 容澈默了一瞬,碗里肉粥已是见底。 谁都不难看出他自从吃过穆千璃做的饭菜后,便胃口大好,且明显喜欢。 但他喜欢的,不止是菜。 “我自会寻时机说,你一切照旧即可。” 卫嘉问:“那我们何时启程呢?” 这事自是拖不得。 从扶风镇返回京城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再加之京城那边本也催得紧。 容澈抿了抿唇:“秋日前,待我将事情办妥。” “主子还有何事未办,可需要小的做什么?” 容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重复道:“你一切照旧即可。” 穆千璃这日一直为一夜三次的事情而牵扯着思绪。 不仅因着晨间对容澈应的声,还有她也感到好奇。 一夜三次,究竟何意? 怜玉显然是不知晓的,卫柔那日提及这个脸红得跟苹果似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想起今晨容澈略有古怪的表情,她一时间也觉得此事不便直言开口向人询问。 穆千璃觉得自己对这些事知之甚少,应当多恶补些知识才是。 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日穆千璃在屋子里将买回的那些话本看了不少。 不过因着这些市面上能直接买到的话本,并没有太多对那些事情的描写。 这个穆千璃倒是懂的,床笫之事旁人不便明说,书中自也不能细写,到底是些私密隐晦之事,写得太细便可能被归为禁书了。 这些话本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描述,有的更是灯一熄灭,便直接跳过了情节。 若她想要知晓一些更清晰的细节,难不成只能去买禁书吗。 可穆千璃并不知何处能买到禁书,即使知晓,又怎当着旁人的面买。 翌日一早。 卫柔带着孩子来容澈这为他们做早饭。 她来得早,来时卫嘉才刚起身。 一见妹妹来,卫嘉连忙上前去帮她抱孩子。 卫柔轻声问了一句:“主子还未醒吗?” 卫嘉点了点头:“早饭待会再做也不迟,主子这几日不知怎的,先是精神不济,后又染了风寒,如今风寒差不多好了,但瞧着仍是有些憔悴,估计是要多睡一会的。” 卫柔想起此前在来时路上,卫嘉向她提及他们这位主子时,也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她。 容澈在此并非真的养病,他身子也更没有娇弱,仅是为掩人耳目罢了,实则身子强健着呢。 不急着做早饭,卫柔和卫嘉便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闲谈时,卫柔提及:“我打算在我那小院中种些蔬果,眼下虽是快入秋了,但也能种些速生植物,正好也试试那块土壤,哥哥你觉得如何?” 卫嘉一听,忙道:“别折腾了,咱们没多久就要离开扶风镇了。” “要去何处?我这不是才刚来吗?那房子交了大半年的租金,莫不是不住了?” 卫嘉摆了摆手:“要回京城了,一点租金无妨,咱们本就是跟着主子的,主子需得离开了,我们自然也要走,主子说大抵就在入秋前,你且做些准备,别到时候忙忙慌慌的。” 容澈的身份和一些其他的情况来来的路上,卫嘉都已经和卫柔说过了。 往后不会一直住在扶风镇,卫柔也是知晓的,只是没曾想会这么快。 午后用过饭没多久,容澈又回屋歇息去了。 卫柔刚把厨房收拾干净出来,便瞧见了前来院门前邀约她的穆千璃和怜玉。 “卫姑娘,今日天气不错,我和小姐打算去街上逛逛,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穆千璃也笑着道:“孩子让卫嘉帮你带一会呗,你也得给自己放放假,休息一下。” 被点名的卫嘉正好就抱着孩子。 卫柔犹豫了一下,还是卫嘉主动道:“你去吧,孩子有我看着呢,主子下午应是也没别的事儿了,你就和穆姑娘还有怜玉姑娘出去逛逛吧。” 卫柔这才应了声,有些欣喜地跟着穆千璃和怜玉出了门。 快要入秋了,镇上不少人家也在筹备着换季更衣。 三人一行走进一家裁缝铺。 穆千璃挑选着铺子里新到的布料,显然心情不错:“如今倒也不必四处奔波了,若是只在镇上,秋季应是可以多做一些漂亮的衣裙,以往我都少有机会这么穿呢。” 怜玉笑道:“是啊小姐,其实你穿这些漂亮的裙子可漂亮了,可你以往在家制的新裙几乎都压箱底了。” 穆千璃撇了撇嘴:“那有什么办法,若是遇上出镖,穿得那般繁琐又张扬,遇上麻烦事了,还会碍手碍脚。” “现在不必出镖了,那小姐就多做几件吧,每日换着穿,一季穿不同样的。” 穆千璃笑弯了眉眼:“哪需得那么夸张,不过这家店的布料还挺好看的。” 说罢,她忽的转头看向了一旁一身粗布麻衣的卫柔:“卫姑娘,你也挑一些吧,快换季了,给你自己做几身,也给宝宝做些保暖的新衣,孩子长得快,从家中带出来的衣服怕是要不了多久便穿不下。” 卫柔很快道:“我就不必了,制衣也需要一段时日,我们快离开了,只怕等不到衣服做好……” 话未说完,她又忽的止了声,意识到自己竟把这事给说了出来。 穆千璃也是一愣:“你们快离开了是什么意思?你和卫嘉吗,还是容澈也要走了?” 此事卫柔也是早晨才从卫嘉那得的消息,但她并不知容澈打算如何向穆千璃道别。 卫柔虽然刚来不久,但不难看出这两人关系密切,便也不知自己这般透露了离去的消息是否妥当。 卫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支支吾吾与不知如何回答。 鹤帐有春 第37节 穆千璃却是急切追问:“卫姑娘,你说话呀,你们怎的突然要离开了?” 卫柔无奈,只得为难道:“我与哥哥都是侍奉主子左右,主子的决定我们自无法过多揣摩,总归都是听从主子安排的。” 穆千璃皱起眉头来:“可我一点未听容澈提起呢。” 她声音很轻,好似在抱怨,又好似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的确,容澈一点未曾透露将要离开之事,若非今日卫柔无意间说漏了嘴,她岂不是都不知他将要离去。 他们,不是朋友吗。 为何不告诉她。 卫柔好似看出穆千璃的心思,忙解释道:“穆姑娘,你也别多想,此事我也是今日才知晓的,说不定主子本就打算告诉你,只是还没找着机会罢了,是我不小心多嘴,你能否别告诉主子。” 穆千璃回过神来,想了想好像也的确有这个可能,这才道:“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卫柔坚持没有让穆千璃为她制新衣。 一来的确不好意思让穆千璃替她花钱,二来他们的确是要走了,衣服在走之前都不知是否能做好,这才作罢了。 在裁缝铺做完衣服后,几人又在市集上都逛了会别的。 虽说卫柔需不着定制衣服,但穆千璃还是花心思给她买了些小物件,以及给卫嫣也买了小玩具,作为提前赠予的离别礼物。 卫柔有些不好意思,但却是真的打心底里高兴:“穆姑娘,怜玉姑娘,能认识你们我真的很开心,要是能多和你们相伴一阵就好了。” 怜玉也有些不舍:“没曾想,刚认识我们便要分开了,卫姑娘,你们要随容公子去什么地方呢,往后我们还能有机会见面吗?” 提及容澈,穆千璃也蓦地转头看了过来。 卫柔抿了抿唇,没打算再透露更多了:“穆姑娘与主子相熟,这个还是让主子告诉你们吧,我也不便多说了。” 怜玉了然地点了点头。 穆千璃却是在想,卫柔和卫嘉要走,容澈自然也要走了,可她的计划还未成功,上一次那般做法也不知能否怀上。 容澈的家乡在何处她并不关心,若是她成功怀上了容澈的孩子,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往后最好再也不要遇见容澈了。 再也不要遇见吗? 穆千璃原本该是坚定十足的想法犹豫了一瞬,心头好似莫名升起了一股与之矛盾的怪异情绪,却不找不到由头。 但很快,她又将这刚冒了头的思绪生生按了下去,只思索着在容澈离开前她是否还能再做些什么。 正想着,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阵嘈杂声,伴随着车轱辘匆忙碾过地面的噪声。 几人闻声转头看去,只见巷子口一个拉着推车的小贩匆忙奔跑着,他的车上摆了好几摞书籍,乍一看并不知是何书籍。 当他身后很快传来官兵的声音,几人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站住!你给我站住!胆子可真大,光天化日竟敢明目张胆□□.秽禁书,你看我抓着你了怎么收拾你!” 穆千璃目瞪口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所谓“淫.秽禁书”为何。 而那逃跑的小贩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拉着自己的车敏捷闪入小巷里,嘴里还冲几人喊着:“让开,快让开,别挡道!” 他奔来的速度很快,吓得几人连忙闪身贴到墙壁边,这便让出一条道路来,那人便拉着车迅速通过了。 追来的官兵也很快赶到:“他往那边跑了,赶紧追,收了他的禁书!” 一阵混乱之后,巷子里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怜玉和卫柔都重重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 “那人倒也当真胆大,难怪要被抓。” 两人的对话声传来,穆千璃却站在另一侧垂眸看着地上。 一本书册落在地上,应是方才那小贩逃跑时不慎掉落的。 书册就落在穆千璃的脚边,她看着书册封面,仅犹豫了一瞬,便迅速弯腰捡了起来。 “小姐,没事了,我们走吧。” “穆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声音传来时,穆千璃正急慌忙慌把书册往兜里揣。 再到她转回头来时,表情虽还有些不自然,但东西已是藏好了。 穆千璃连忙跟了过去:“没事,刚走神了,那我们走吧。” 入夜。 整个小镇都陷入了沉睡的宁静中,但穆千璃屋子的烛灯却久久未曾熄灭。 那本封面有些古怪的书册就摆在桌面上。 穆千璃有些紧张,但难免会生出好奇,踌躇着自己是否要翻开阅读。 许久后,穆千璃到底是缓缓抬了手,指尖触及书册翻开了这本禁书。 在想明白何为“淫.秽禁书”之后,穆千璃心底大抵便知晓书中会写些什么了。 可当她翻开书册看了几行上面的字后,还是不可抑制地惊愣瞪大眼,面颊在瞬间蔓上了绯红。 【浓白,粘稠。 香儿的鼻腔在瞬间闻到了混杂了男子身上气息的另一种气味。 她仰头看着他,一双软唇红艳且微肿。 嗓音微哑,却又柔软娇媚:“官人,舒服吗?” 男人唇角微扬,面上带着餍足的惬意,伸手表扬似的揉了揉香儿的脑袋:“小嘴可真厉害,爽死爷了。”】 穆千璃看得面红耳赤,心跳混乱。 她略显慌乱地又往后翻了几页,故事的女主角换了另一人。 【少女一身娇嫩肌肤都好似被方才的激烈染上了艳红之色。 她香汗淋漓,湿了两鬓碎发,眸子却是含水柔情,满足地娇嗔着:“相公,你今日好多啊,怜儿都装不下了呢。” 男子一笑,结实的臂膀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大掌甚是做坏般又要下移:“怎会装不下,娘子本就贪吃,这不是装得好好的,不多,怎能喂饱你。”】 !! 穆千璃快要被烧着了。 屋中传出书页快速翻动的沙沙声。 直白的文字直冲冲映入眼帘。 细致描写的内容是穆千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以及每个故事都会细致描写的液体。 那是……什么? 穆千璃已是羞得没法一字一句仔细看下去了。 当她快速翻到最后一个故事时,故事中的女主角在那段细致的描写后,抬手轻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幸福地道:“这样,我便能怀上公子的孩子了吧。” 穆千璃一怔,猛地将书册一举合上,赫然发现自己此前在对这些没有了解时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正这时,屋顶忽的传来声响。 叫本就神经紧绷的穆千璃顿时吓得惊叫了一声。 “啊!” 屋顶的动静瞬间迟疑了,过了会,才小心翼翼地出声:“千璃,我看你屋中一直亮着灯,所以来问问你,今夜要一起喝酒吗?” 屋内乒乒乓乓一阵,容澈等了好一会,才见穆千璃从屋中出来。 上次穆千璃便提醒了容澈莫要爬到她家的屋顶上来,斜顶会比较危险。 此时她一抬眼又见容澈蹲在自家斜顶上,本是下意识要出声,脑海中却忽的浮现出方才看过的那些细致描写。 容澈俊美的脸庞拢着月色的柔光,干净清澈,纯善温柔。 让人难以想象若是他在那般时候会露出怎样的表情,那双漂亮的唇又会说出怎样磨人耳根的话。 想象的思绪一旦有了苗头,就好似拉不住的风筝似的,一股脑开始飘远蔓延。 穆千璃的脑子赫然乱成一团浆糊,本就没有褪去红热的脸蛋,顿时烧得更烫了。 她连忙心虚拒绝道:“不了,今日我想早些休息,所以……” 容澈眉心微蹙了一下,沉黑的眼眸直直看着她,似是想从她古怪的反应中参透些什么。 很快,他脚下微动,脚底发力踩着瓦片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穆千璃神色一变,未说完的话瞬间止住,条件反射地大步上前:“小心!” 坠落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飘荡的白色衣袍遮住眼前大片视线,扑鼻而来的冷香伴随着一道高挺清瘦的身影落入臂弯。 穆千璃步子承重地往后踉跄了一下,臂膀一沉,掌心扣住一片结实的腰腹,在屋檐下稳稳接住了掉落的容澈。 第29章 穆千璃到底还是和容澈坐下来喝酒了, 即使她今夜本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两人去到容澈的院中,为着安全也没再上屋顶。 容澈拿了好几坛酒出来,好似因着能和穆千璃饮酒, 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你尝尝这个, 这是我此前让卫嘉专程在途中一处有名的酒镇买回的。” 穆千璃暂且撇去心中思绪,好笑地看了容澈一眼:“你究竟是有多爱喝酒, 明明身子也不好的, 还惦记着让卫嘉在外给你带酒回来。” 容澈敛目, 帮穆千璃启封酒坛。 眼睫遮掩他眸中神色,只听他嗓音很轻:“因为你喜欢,我想你喝到好酒应是会开心的, 所以便惦记着。” 穆千璃一怔,唇角的笑意顿了一瞬。 这话好似另有深意, 却又不像是他们这般关系会营造出的氛围。 鹤帐有春 第38节 叫人不由有些多想,但又抓不住那转瞬即逝的缘由。 穆千璃抿了抿唇,按捺着险些错拍的心跳,抬手拿起了酒坛:“那我便不客气了。” 一口酒入喉, 醇香浓郁。 穆千璃眸子一亮, 很是欣喜:“果真好酒!卫嘉途径的那个酒镇在何处, 往后我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那儿看看, 说不定还能寻得不少好酒呢。” 容澈缓声向她告知了酒镇的方向,离此处有几百里路远, 稍有些偏僻。 穆千璃了然地点了点头, 再度仰头品尝美酒, 心底估摸着自己何时会去往那方向。 浅思一阵后,这事便暂且先搁置到一旁。 飘散的思绪不由想到将要离开的容澈。 穆千璃放下酒坛时侧眸看了他一眼。 容澈启封了另一坛酒, 光是闻着味穆千璃便分辨出是她此前在容澈这喝过几次的酒。 那酒有些烈,她还因此醉倒不醒。 穆千璃出声提醒:“你风寒刚好,莫要贪杯。” 容澈轻轻“嗯”了一声,很乖地放下了酒坛。 他问穆千璃:“今夜本也时辰不早了,我还来邀你喝酒,可有打扰到你休息?” 穆千璃摇了摇头,真实缘由自不可能直说,只含糊道:“我本也睡不着,还未打算入睡,这会喝些酒,说不定等会回去倒头就能睡着了。” 她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想拒绝和容澈喝酒时,便用了想早些休息的借口。 不过容澈没有拆穿她,只问:“有心事?” 穆千璃顿了一下:“有些想家罢了。” 她转移话题:“对了,上次我们说到你的家乡,你还未向我说完,你此前居住的那座山,今日继续给我讲讲可好?” 此前穆千璃向容澈提及过自己的家乡在遥城,而后便问及了容澈的家乡。 那时容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起自己曾住在一座高山上,后来话题被打住后便未曾了解更多了。 其实待到此时,穆千璃心中想法也没有大变。 她觉得自容澈离开后,他们应是不会再相见了,无论他的家乡在何处,离她远或是近,无论她的计划是否成功,总归是不会再有交集了。 白日里恍然升起的那股怪异且没有缘由的情绪,此时好似又冒了头。 她为转移话题的随口一问,却让眸光生出了好奇,直直看着容澈,不知缘由的,期待着了解他更多。 容澈面色一僵,原本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噎住,少见的别过头去,有些不自然道:“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是个无趣之地。” 上次容澈被问到时,就着穆千璃所以为的他家境清贫,便随口说自己曾住在一座山里。 他的身份,他的背景,以及他的来历,在外本是不应透露的。 所以他和穆千璃的初识,他向她隐瞒甚多,虽无刻意欺骗,但也顺着误会让她误认为了一些假象。 对穆千璃动了心,本是一件他计划之外的事,但又好像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她肆意,自由,善良,貌美。 天真单纯,仗义热心。 像一束热烈的日光,带着一脸灿笑就这么闯进了他死气沉沉的人生。 喜欢她,并不是什么让人费解之事。 可是,待到此时,容澈才后知后觉感到棘手。 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骗了她很多事情。 穆千璃却是对他完全没有猜疑的全数相信,此时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山里的确不如外面的城池繁华有趣,但一定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吧,像扶风镇外的那座高山一样吗?” 穆千璃说着,视线顺着院墙往外的方向,抬眸看向了扶风镇外的远山。 容澈僵着脖子转头看去一眼。 那座山很美,却是和他真正的家乡全然不同。 容澈没敢再说假话,但也不知如何澄清真相,只收回眼神敛目心虚道:“比不上扶风镇外这座山,还是扶风镇的风景要更好一些。” 离别在即,他的心意还未向她表明。 但他身上披着的一层层假面好似将他一颗真心都蒙上了虚伪的假象。 一向对任何事都胜券在握的容澈,生平头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原本他今晚是想借酒向她道明心意,此时却有些退缩了。 穆千璃却是毫无察觉,大抵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还出言安慰他:“各处自有各处风景,你家乡的那座山或许还有别的光景你以往未曾注意过,比起繁华热闹的城池,我便喜欢住在这样自由自在的山间小镇里,像我家乡遥城,在我眼里或许都比不上你家的大山风光好。” 容澈喉间又是一噎。 京城无山,京城是比遥城更为繁华热闹的存在。 容澈闷闷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拿起酒坛喝酒装作镇定。 穆千璃好像打开了话匣子,提及这些,又道:“真的,城中日子可无趣了,城中的人也不像山间小镇这般淳朴自在,老是这样规矩那样规矩地端着,人们好像都被条条框框给钉住了,男子就该如何如何,女子又该如何如何,我自小便不喜欢这些。” 这点,容澈倒是颇为赞同,低低应了一声:“我也这样觉得。” 穆千璃道:“不过遥城还不至于那么离谱,京城你知道吧,天子脚下,一国之都,那才更是叫人束缚得没能有半点自由了,若是像你我这般男女夜里坐在一起饮酒,只怕是要当场被人抓去成婚,简直太可怕了。” 容澈心尖一颤,面上的心虚因着被提及的“京城”,险些要藏不住了。 他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也不至于吧。” 穆千璃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真没夸张,京城规矩可多了,我的姨母便住在京城,年少时被我爹送去京城小住三个月,我快被那些背不完的规矩给逼疯了,所以你知我这次为何如此坚持一定不向我爹妥协吗?” “为何?” “我爹当真是不管我死活,逼我与一不相识之人成婚便罢了,还偏偏找的是一个京城门阀之家的男子,叫我如何能愿意,争吵无果后,我便逃了出来,如此婚事,我是绝不可能妥协的。” “京城”、“门阀之家”、“男子”。 穆千璃愤然抗拒的话语中,容澈莫名就中了三个头衔。 甚至因着在京城同时拥有这些头衔的未婚适龄男子,他不必细想便能知晓有哪些,皆是认识相熟之人。 容澈脸色蓦的就沉了下去。 他完完全全被排除在外,成为了她绝不可能妥协的类型。 除此之外,穆千璃原本是要嫁的又是谁? 容澈微眯了下眼,眸底透着晦暗不明的沉色,又在心头将那些有可能与穆千璃定下婚事的人选想了一遍。 穆千璃察觉容澈神色异样,不由问:“怎么了?你觉得我不应该如此吗?” 容澈骤然回神,眸底暗色未散,却也只能道:“没有,应该如此的,择你喜欢的更为重要。” “可我并不知何为喜欢,我也不想嫁人。” 容澈袖口下的指腹摩挲一阵,有些口干舌燥地拿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 两人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问:“若是当真要嫁,你会想嫁给怎样的男子?” 穆千璃歪着头想了想。 或许是因着酒劲上头,又或许是耳边沉声询问的嗓音给了她能够描绘的画面。 穆千璃不由自主道:“身姿高挺的,头脑聪明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有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俊脸,漂亮的眼睛,温柔的双唇,有能同我聊到一起的喜好,饮酒,赏月,喜山喜水,最好笑起来时,唇角有……” 话音戛然而止。 穆千璃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顺着脑海中描绘的画面说出的模样,越发带有明显的指向性。 只要说出最后的描述,这个画面似乎就要直接被冠上某人的名字了。 容澈却追问:“唇角有什么?” 穆千璃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她真的说得太明显了,若是将最后的描绘补充完整。 那样一个人,无疑和眼前正用漂亮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容澈。 她喜欢容澈? 穆千璃喉间发紧,想要一脸如常地把自己的描绘和容澈割裂开来,可余下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脸颊开始泛热,心脏乱了节拍地重击胸口,身体各处像是都在用自己最真实的反应告诉她答案。 夏末的晚风带来浅淡的凉意。 吹不散她心口的热烫,却将她身后的长发拂动,飘起。 发丝顺着风的方向,发尾竟朝着容澈而去。 目光中,她乌黑的发丝在风停时,正好落在了容澈放松在腿上的指尖。 修长白皙的指尖,无意识蜷缩时,便绕住了那抹黑亮。 穆千璃眸子一怔,顿时心跳如雷,慌不择言:“唇角有痣!” 容澈:“你喜欢唇角有痣的?” “对!”穆千璃异常肯定,目光僵直地看着容澈,仔仔细细扫过他的唇角,确定一颗痣都没有后,顾不上松一口气,忙又把话题转开,“总之,不管是怎样的男子,肯定不能是京城门阀之家的男子,我才不要嫁到京城去!” 面色刚有缓和的容澈瞬间又沉了脸,目光沉沉地看着又仰头大口喝酒的穆千璃。 在她放下酒坛的瞬间,才迅速掩了面上沉色,却仍是抿着唇没有答话了。 穆千璃心慌之后,没听容澈继续追问,这才又缓和了下来。 可已是在心底彻底冒出的情绪却怎么都散不去了。 她没有继续细思下去,只是又想到了容澈即将离去。 所以今夜,他邀约自己喝酒,是为了告别吗? 穆千璃敛目,小声问:“你今晚是不是打算和我说什么呀?” 穆千璃微垂着头,在得到容澈回答前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鹤帐有春 第39节 难怪她在听到卫柔说他们要走时,会生出异样情绪。 那时她不知那种情绪是什么,此时却逐渐清晰起来。 是不舍,也是失落。 穆千璃抿着唇,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提及此事。 若容澈当真同她告别,她应当如何应对呢。 是笑着和他说再见,还是直白表达自己的不舍。 穆千璃没能在心头找到答案,但却也还是等待着容澈开口亲自告诉她离别的消息。 可穆千璃等了一会,却没等到容澈的开口。 她垂眸眨了眨眼,低低又唤了一声:“容澈?” 垂下的目光中还能见容澈就坐在身边,可他却突然不说话了。 怔愣片刻,穆千璃疑惑抬头。 双眸刚抬起要朝容澈的方向看去,眼前忽的一晃,闪过一抹乌黑。 肩头一沉,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就这么靠在了她颈边。 穆千璃顿时一慌,连忙扶住容澈的肩膀,紧张询问:“你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容澈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杂乱无章,毫无收敛地扑洒在她肩颈处裸.露的肌肤上。 穆千璃颤着眸子,似乎意识到容澈好像是喝醉了,却又僵着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怎忽的就醉了? “容澈,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话音刚落,肩头的脑袋蹭动着就埋进了她的颈窝。 穆千璃一阵头皮发麻,只听见他闷声回答:“听见了。” 明显带着醉意的嘟囔,听起来和容澈平日里的沉着冷静的模样完全割裂开了。 穆千璃不确定地询问他:“你是喝醉了吗?” “没有醉。” 穆千璃呼吸一窒,清晰感觉到了容澈开口时双唇张合在她的肌肤上,带起阵阵酥麻感,连带着她腰身都快使不上劲了。 她不敢再继续问了,生怕容澈回答她,又带起什么异样的感觉。 因着穆千璃僵在了原地,靠得不太舒服的容澈又蹭了蹭脑袋。 沉默不过一瞬,那双唇便又动了:“头好晕。” 穆千璃喉间一紧,仰头望天。 大抵是此前未想过,醉酒的容澈是这个样子的。 他身形清瘦,但靠在肩头却是有些重量的。 他的呼吸很沉,埋在颈间,又热又闷。 以往被她觉得硬实的身子,此时也软绵绵的没了力气。 他像只粘人的小狗,紧贴着她,完全放下防备似的倚靠她。 穆千璃深吸一口气,仍是觉得难耐,手臂微动,便打算将容澈从自己身上推开。 她刚一垂眸,却见容澈指尖捏着她的衣摆。 颈间的闷声又传了出来:“真的很晕。” 若不是此前从未见过容澈这副模样,穆千璃当真要觉得容澈压根没醉,还能清晰看见她欲要做出的举动。 否则,他怎会在她刚要出手推开他,就开始喊晕。 可是他这副模样太软,太乖了。 让人狠不下心来真的推开他,甚至对他这般柔软感到受用。 穆千璃就着垂眸的姿势歪头问他:“很难受吗,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沉的呼吸声。 也不知容澈是睡着了,还是晕得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穆千璃看着容澈已然没有行动能力的样子,心头重跳了两下。 她忽的想,自己刚学到的知识说明此前做的那些极有可能是无用功。 而容澈离去在即,她的机会已然不多了。 穆千璃抿了抿唇,心中做出决定后,伸手一把捧住了容澈的脸。 掌心下触感柔软,他面颊上的软肉不多,皮肤却是极好的滑嫩。 穆千璃忍着想捏两下的冲动,用了些力气便将他的脑袋从自己肩头抬了起来,迫使他看向自己。 “容澈,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近距离下,容澈浓长的眼睫不安地微颤着。 他连睁眼的动作都有些吃力,眼尾泛着红,也不知是醉的,还是难受的。 他缓缓掀起眼皮后,那双好看的黑眸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雾,朦胧迷离地向穆千璃看来。 穆千璃心尖一颤,就这么一眼,心脏又再次狂跳了起来。 她极力平稳自己的呼吸,认真问他:“知道我是谁吗,能看清我是谁吗?” 容澈动作迟缓地眨了眨眼,目光明明直直与她对视,却又好像没有聚焦似的。 他双唇微动,穆千璃以为他要说什么,还特地凑近了去,怕没能听清。 岂知,下一瞬,手上重量忽的一沉,叫人措手不及没能稳稳撑住。 容澈失衡的身体径直向她扑倒来。 穆千璃微张着嘴,下意识伸手扶他,便被容澈扑了个满怀。 脑袋重新靠上香软的肩头时,醉酒的嘟囔声也一并传了出来:“好晕,好困。” 扑通、扑通—— 好长一段时间,无人再说话。 穆千璃却觉得耳边的声音好响。 呼吸声,心跳声。 还有那心底发出“别犹豫”的叫嚣声。 穆千璃僵直着背脊,垂眸往怀里看去一眼。 下一瞬,她蓦地伸手,一手环住容澈的腰,一手穿过他的双腿。 就着他乖顺靠在自己怀里的姿势,手臂双双用力,一把将人打横抱抱了起来。 朝主屋迈步前,穆千璃在心底再次说服自己。 她这不是趁人之危,是机会自己投怀送抱。 第30章 容澈醉酒很乖。 乖乖地靠在穆千璃怀中, 身体腾空后便下意识环住了她的脖颈。 穆千璃感觉怀中重量比她想象的要沉一些,但好在她身体底子在,也不至于太过吃力。 但掌心下的触感却是比此前在屋檐下接住他时更为明显了。 他腰身很窄, 腰腹却很结实。 她曾看过他胳膊的肌肉线条, 此时另一手下的大腿也是线条流畅毫无赘肉的触感。 穆千璃不禁有些疑惑。 容澈如此身形,饶是再怎么强加锻炼, 也应是没法和常年患疾身娇体弱的形象结合在一起。 真正体弱之人, 何来足够的体力将身体练到如此结实紧致? 但这个思绪没能继续下去。 穆千璃迈步入了屋中, 房门关上,空间便密闭了起来。 她需得极力放轻自己的动静,以免将醉酒昏睡过去的容澈吵醒。 抱着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 想要放轻动静实在不易。 穆千璃将容澈往床榻上放去时,不便控制的力道还是将他吵醒了。 容澈微蹙着眉头, 眼睫颤动得厉害,好似抬眸看了一眼,又好似什么也没看清,只嘟囔着:“头晕。” 穆千璃呼吸一窒, 收回的双手才正放到了自己的腰带上。 她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容澈?” 榻上的身影翻了个身, 像是知道对方要脱衣服了似的, 就此侧身朝向里面,很快又没了动静。 穆千璃微松了口气, 不似以往要顶着被容澈正面朝向的压力脱衣,只面对一个沉默的背影, 她手上动作便轻松快速了许多。 没多会, 外衣褪去。 穆千璃垂眸看了眼自己今日相对保守的诃子, 有些紧张地抬腿跨上了床榻。 相比第一次,穆千璃已是有些轻车熟路了。 但这还是头一次, 未曾用安神香让容澈沉睡就这么躺上来了。 他不会中途醒过来吧。 正这么想着,穆千璃刚在里侧要进被窝躺下,一转头,竟赫然对上容澈睁开的双眼。 鹤帐有春 第40节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 穆千璃身子一僵,下意识就抬手捂住了胸前。 不过她很快又发现,容澈好似仍是醉着,虽是睁了眼,却压根对她莫名出现在此处没有任何反应。 “容澈?”穆千璃一边轻唤着,一边小心翼翼掀开被褥要往里去。 容澈果然意识不清,迷茫地眨了眨眼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穆千璃进了他的被窝。 容澈不同于以往闭着眼平躺着的模样。 穆千璃这回躺进来后,一侧身便和他面对面了。 穆千璃略有紧张地压着呼吸,被褥下的温度一如既往的热烫,甚至因着醉酒,似乎比以往还要热稠了一些。 他们相距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穆千璃轻声问他:“知道我是谁吗?” 容澈双眼迷离地看着她,唇间低喃着:“我又做梦了吗?” 又? 穆千璃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容澈已是缓缓阖上了眼眸,眼睫垂在脸颊上,乖巧安静得像是已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穆千璃怔然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了。 容澈就安静地躺在她跟前,伸手可触,近在眼前。 有些以往未曾捕捉到过的情绪,在此时悄然蔓上心头。 喜欢。 一个对穆千璃来说极为陌生的词语,在眼前的面容中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人摸不清由头,也抓不住末尾。 好似每多看他一眼,那种感觉便越扩散几分。 穆千璃屏着呼吸逐渐向他靠近。 轻柔的嗓音压成气声,在贴近他的双唇时,好似蛊惑般低语:“对,这是个梦。” 一个睁眼便会结束的梦。 一个在他离去后便要醒来的梦。 双唇相贴,脑海中好似有花火绽放。 热烫的温度自唇间蔓延开来,席卷全身。 穆千璃生涩却主动地探寻着他的温度,微张的双唇不得章法地□□吮吸。 暧昧的水声引得人面红耳赤,头皮发麻。 或许是那声低语将她自己也蛊惑了,又或许是容澈唇间的酒香浓郁得将她也迷醉了。 穆千璃好似觉得自己当真沉入了梦境一般,动作变得大胆,探进逐渐肆意起来。 穆千璃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刚撬开他双唇想要探进更多的舌尖才触及到他的牙齿,便喘着呼吸下意识要退缩回来。 舌尖刚有退后的意图,她后颈忽的一热,一道失控又急促的力道猛然将她往前拢去。 穆千璃赫然睁眼,却只见容澈双眸仍是紧闭。 还来不及思考更多,容澈将她拉近的力道让他们的身体彻底紧密贴合在了一起。 仅有一件诃子的遮挡,根本无法阻止对方侵略性极强的高热体温。 长驱直入探来的舌头精准地捕捉到她退缩一半的舌尖,交缠挑动,像是在惩罚她的半途而废,又像是在汲取方才压根不够的浓热。 穆千璃不自觉地张嘴,对方便更加肆意妄为起来。 强势,侵略,无师自通一般,搅得耳边水声四溢,暧昧缠绵。 穆千璃有些承接不暇,混沌的思绪没由来想到了此前自己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容澈也是这般激烈地亲吻她,可那时的感觉远不如此刻真实清晰。 她清醒着,完全无法忽略交缠下带来的任何感触。 每一寸都清晰地挑动着她的感官。 穆千璃有些难耐,下意识抬手,便撑在了容澈的胸膛上。 紧实,坚硬,混乱的心跳声透过胸腔强有力地撞击在她掌心。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袭来。 容澈为何连胸膛的肌肉都如此结实。 穆千璃下意识地蜷缩手指,就着掌心下包裹的弧度,来回捏了一下。 下一瞬,手腕被赫然扣住。 穆千璃吓了一跳。 唇上的包裹退去,容澈倾身向前,叫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身子便被一把搂进他的怀中。 头顶上,低哑难耐的嗓音压着她的发丝传来:“难受。” 穆千璃心脏怦怦直跳,混杂着容澈的心跳声,耳边一片混乱。 她心想着,难受的应该是她才对。 周围好热,热到像是要将人灼烧了一般。 身前靠着的胸膛和她紧贴在一起,呼吸间的上下起伏不断来回摩擦着彼此,腰椎的酥麻难以抑制。 以及。 她好像硌着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穆千璃皱了皱眉,对着醉鬼抱怨着:“你为何与我饮酒还要带棍子防身?” 容澈的脸仍是埋在她的发丝里,就着方才把她拉进怀里的这个姿势,已是好久没有动作了,好似又晕得睡着了一般。 穆千璃的几近嘀咕的抱怨声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她下意识动了动腿,想要用膝盖移动位置。 可在她看不见的方向,她没有看到。 容澈埋在她发丝间脑袋赫然抬起,一双黑眸里眸色晦暗不明,在她动作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下颌线瞬间绷紧。 下一瞬,她的腿就被一只大掌一把掌控住了。 穆千璃一惊,随之而来的是极具压迫感的禁锢,令人动弹不得。 那只大掌略有失控的力道掐得很紧,带来轻微的疼痛感,更多的却是未曾预料到的不适应。 “你别……”穆千璃下意识张嘴抗拒。 伸手正要推开容澈的手时,那只手忽的放开她的大腿,转而又重新扣住了她的手腕。 容澈的粗喘声在耳边异常清晰,不平稳的呼吸令他胸膛也起伏得厉害。 好像被突然袭击的人是他而不是穆千璃一般。 穆千璃觉着不对劲,下意识抬头想查看他的状态,却只见一张绷紧的侧脸。 她连忙问:“容澈,你怎么了?” 一声难耐的吞咽声后,才传来容澈低哑的声音:“很难受。” 穆千璃一听,甚至有立刻起身穿衣查看他的状况的打算。 她知醉酒身子自是不好受的,也担心容澈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你哪里难受?你先放开我,让我看看。” 穆千璃扭动了一下手腕,却不得解脱。 容澈攥紧的力道极大,桎梏着她的行动,在偏头抵在她颈间之时,带动了她的手。 颈间的嘟囔声模糊不清,低哑且磨人耳根。 灼热的呼吸引得穆千璃眼睫微颤。 她还来不及反应,指尖却蓦地一热,令她瞬间瞪大眼。 “你……” 容澈喉间一紧,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便瞬间失控。 穆千璃腕上吃痛地皱了下眉,这才回神。 她面上发窘,手心被烫得发颤,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脑海里思绪飞散。 他喝醉了。 他意识不清。 明日醒来,容澈不会知道她在夜里对他做了什么。 好似在这片醉酒的氛围中被蛊惑了思绪。 鬼使神差般,穆千璃微动了手腕,手上动作生涩又紧张,却丝毫没注意到,身前自她颈间抬起头后的容澈,一双清醒的黑眸沉得骇人。 抑制不住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 越发浓热的氛围灼烤着她的全身。 话本中的内容一一从脑海中散去,冰冷的文字远不及此时真实的体验。 双唇被堵住时,她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人一把包裹住了。 再次袭来的吻让穆千璃浑身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容澈好似是本能地紧紧拥住她,面上扑洒来灼热的呼吸,贴来的双唇乱无章法,像是回到了初次亲吻时那般,急切又鲁莽。 穆千璃呆愣着忘记了动作,却被人带动着。 周围的气氛似乎仍在持续升温,几近沸腾的边缘。 鹤帐有春 第41节 不知过了多久,穆千璃猛然睁开眼,吓得瞬间从床上蹭起了身来。 穆千璃意识游离时的记忆开始回炉,垂落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她惊慌未定地地垂眸看了一眼。 容澈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内里一切被遮挡住,压根看不出方才的激烈。 穆千璃难持冷静,心跳彻底失衡,猛烈得像是要从胸腔跳出来了一般。 她僵着五指慌乱无措地从床榻上逃离,某些在刚才热烈氛围中混沌了的画面,此刻一一清晰浮现。 穆千璃单手穿衣的动作抖了又抖,面上神色更是僵得不知该做出如何表情才好。 直到终是重新穿上衣服,这才烧红着一张脸稍有回神。 此事与她来前所预料的早已全然不同,她更没想到,脱离了话本的现实,竟是要做到如此地步。 那般亲密的接触,那般几近折磨的揉弄。 穆千璃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紧张,慌乱,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 穆千璃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被被褥包裹着的身影一动不动,好似在她离开后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踌躇一瞬,便迅速回屋拿来了安神香。 安神香点燃,本就没什么味道的香遮掩不了方才在屋中弥漫开来的气味。 但好在,能让榻上本就迷迷糊糊的人彻底沉睡,应是不会叫他记得今夜发生的事了。 只是穆千璃回了屋后,却是仍旧难眠。 她洗净周身,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榻上。 方才的一切痕迹已不复存在,仅有那些挥散不去的记忆来回浮现脑海中。 穆千璃缓缓伸出手来,目光沉沉看着自己已重新恢复干净白皙的手掌,一时间思绪万千。 事情发展至今已经彻底偏离她原定的轨迹了。 穆千璃本以为,寻到一个合适的人,与之悄然同床共枕一夜便能怀有身孕。 对方不会有所察觉和损失,她也能顺势解决自己的麻烦,可谓一举两得。 但事实证明,她想得太过简单,贫瘠的生理常识也离谱可笑。 男女仅是同床共枕,根本不能怀上孩子。 而更为亲密之事在刚才切身体验后,叫她后知后觉感到了担忧。 她好像做了一件特别坏的事情。 她骗了容澈许久,还对他的身子做出如此举动。 若是容澈知晓了真相,应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穆千璃缩着身子一遍遍回想自己这段时日对容澈做的事,深感懊恼。 任谁也不会想被这样欺骗对待,甚至是在毫无察觉之时,被人那般触碰了身体。 天将破晓。 穆千璃枯坐了一晚,却仍是心慌难定。 她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挽回已经发生的过错,若是她向容澈坦白道歉,是否能得到他的原谅。 正想着,穆千璃思绪忽的一顿,猛然想起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事。 昨晚她因着心虚,为让容澈睡得更沉些点燃了安神香。 她在屋子里纠结一晚上,却忘记将燃尽的香收走。 穆千璃面色一慌,急急忙忙跑了出屋中。 天色还早。 穆千璃三两下翻上围墙,两边院子里都还静悄悄的。 她鬼鬼祟祟靠近容澈的屋子,燃尽的香就在他门前的缝隙中。 穆千璃正要上前,门前却忽的传来脚步声,惊得她只得立刻隐藏身形,躲在了墙壁转角之后。 几步之隔,容澈门前的缝隙下,卫嘉疑惑的嘀咕声缓缓传来:“这不是城东那个老骗子卖的假货吗,难怪主子最近身子渐弱,燃这玩意,哪能睡得好。” 假货? 穆千璃一愣,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很快,扫帚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卫嘉的声音混杂其中好似在自言自语:“老骗子,竟骗到我主子头上来了,什么安神香,一堆假货,啥也安不了。” 穆千璃心跳声彻底沉底,面上怔愣茫然一片。 所以,她一直用的安神香,是假的? 第31章 穆千璃一夜未眠, 身体疲惫至极。 可翻身回到屋中后,突然得知的真相令她再次睡意全无。 怎么会。 那香怎么会是假的。 那几次,容澈分明睡得很熟, 无论她发出怎样的动静, 都没能吵醒他。 穆千璃一怔,忽的意识到什么。 难不成, 这些日子, 容澈都在装睡?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为何要装睡,她明明在做卑劣之事,他没有理由装睡任她摆弄。 若他有意识, 难道不应该是第一时间拆穿她阻止她吗? 穆千璃遥想最初自己打算行动之时,容澈明显叫她极难得手, 若非有安神香相助,她在柳州城时又怎能顺利爬上他的床榻。 所以,那香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啊。 穆千璃缩在屋子里头都快想破了也想不出缘由,更无法确定那安神香究竟是真是假。 临近午时, 容澈才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昨夜的画面好似还在脑海中闪现, 逐渐回炉的思绪下, 仅有耳畔回响着一道轻柔的低声:“对,这是个梦。” 容澈睁眼, 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劣根下,他很难不为自己尝到的甜头而感到欣喜。 但随之而来的, 却是沉重的懊悔。 笑意僵住, 容澈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周身没有任何不适, 脑袋更不似宿醉后的昏沉。 因为他并未喝醉。 且又骗了她一次。 酒劲的上头令他在那时情绪很是波动。 她的婚约,她的抗拒。 好似他无论怎么努力, 都无法成为她想要的那个人。 不舍离开,不愿放手。 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嫁给任何一个除他以外的人。 所以。 他又犯错了。 容澈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是何时动了念头放任自己一错再错的。 是装醉靠在她肩头时,还是被她拦腰抱起时。 或许,是她倾身主动贴上他的双唇时,生涩的主动,懵懂的撩拨。 他根本无法抵挡,瞬间溃不成军。 这下可好了,他离坦白从宽又远了一步。 容澈烦闷地起了身,生平头一次感到进退两难。 卫柔一大早便来做了早饭,两兄妹如往常一样没有吵醒他。 待到容澈从屋中出来时,兄妹俩正坐在院中逗小孩玩。 卫嘉闻声,一见容澈原本轻松的神色瞬间紧绷起来,忙站起身来迎了去:“主子,你醒了,感觉身子如何,可有何不适?” 容澈微微挑眉,只当是穆千璃或许告知卫嘉他昨日醉酒了,便淡声道:“无事。” 卫嘉多看了容澈两眼,虽是见他神色不太愉悦,但好似并无疲惫憔悴之色。 他还是赶紧朝卫柔道:“小柔,去把吃食端上来吧。” 容澈脸色沉淡地坐到了桌前,眸光沉暗好似在思索什么事。 卫嘉候在一旁,同样在思索,是否要将安神香的事告诉容澈。 过了一会。 两人同时张了张嘴。 容澈先一步开口:“派人查一下,近来京中门阀子弟有何人订了婚事。” 卫嘉一愣,到嘴边的话霎时堵住了:“查……何人订婚吗?” “嗯。” 鹤帐有春 第42节 “查此事作甚?” 容澈淡冷抬眼:“让你去办。” 卫嘉抿了抿嘴,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想法:“主子,咱们不是这就要回京了,眼下打探京城的消息多有麻烦,不若待我们回去了,这种消息,要不了一个时辰便能知晓得清清楚楚。” 岂知,容澈很快接话:“暂时不回去了。” 卫嘉惊愣瞪大眼:“皇后娘娘又跑了?!” “没有。”容澈沉了脸,“我夫人要跑了。” 下午,卫嘉和卫柔出门替容澈往京中寄信回去。 卫柔背着孩子,一路都在不解:“哥哥,主子为何突然又说不走了?” “主子的意思,咱们照做就行了,主子既是说不走了,你此前不是想买些种子回去播种吗,一会我陪你去看看。” 卫柔却仍在不解:“那主子方才说的夫人,是何意?” 卫嘉顿感无语,这一年到头,容澈为了不回京城,找了不少理由,如今真是越发离谱了。 他抬手扶额,摇了摇头:“主子这回找这么个借口,信寄回去只怕都没人信,若真把京城那边逼急了,咱们都得和穆姑娘她们一样了,皇上指定派人来抓咱们。” 卫柔一听,顿时吓到了:“这么严重吗,那咱们要不要劝劝主子啊。” 卫嘉默了一瞬。 他也觉得很是不对劲,以容澈的头脑,为何会找一个这么离谱的理由,这不摆明了激怒圣上吗。 但转念一想,卫嘉还是道:“主子这么做,一定有主子的道理,咱们只管听从便是了,快走吧。” 卫嘉寄信归来已是临近傍晚了。 他匆忙向容澈汇报之后,便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直到卫嘉三两下弄了几个菜端出来后,一抬头便见隔壁院子也炊烟袅袅。 他走近桌前时,不免有些期待:“不知今日穆姑娘她们吃的什么,可会有多的小菜给咱们送一份吗?” 话音刚落,容澈冷冷抬眸看了他一眼。 卫嘉霎时站直:“主子恕罪,是小的多话了。” 他只是也同样喜欢穆千璃的手艺,这段时日被投喂惯了,便忍不住次次都有了期待的小心思。 但容澈并未指责他,甚至没有说话,只低头动了筷。 今日白日,卫嘉不在院中时不知道,容澈却是一下午都在院中静坐着。 隔壁已是沉寂无声一整日了。 这样的氛围很奇怪,就如同上次从柳州城回来后,穆千璃发现自己来了月事时一样。 容澈隐隐觉得不安,又因着心虚没敢动作。 卫嘉自是不知其中弯弯绕绕。 吃得差不多了后,这便准备收拾碗筷了。 他刚要转身去厨房洗碗时,忽的想起自己白日没说出口的话。 连忙道:“哦对了,主子,你近日可是睡不好?” “怎么了?” “小的是想说,你一直燃的安神香是假货,并无安神作用不说,也不知是否对人身子有害,你是在柳州城城东一个老人的摊子那儿买的吧,我今晨在你屋门前瞧见香灰时就一眼认了出来,半年前我也曾在他那买过东西,根本就没用,你还是别燃那香了,说不定还能睡得好一点。” 卫嘉一大段话说完,院子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 容澈微怔了眸子,连起身的动作都顿在了原地,好似深受震惊似的。 卫嘉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主子?其实也没那么严重,那老头就卖些无用之物,大抵只是没有安神作用,应该也不会太伤身体的,你别太担心,不用便好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香灰?” 卫嘉一愣,被容澈有些严肃的气势弄得紧张起来:“寅、寅时末吧,我那会刚起身,想着院子许久未清扫了,便想先从你屋子门前扫起,走近时就看见了香灰。” 这话说完,容澈彻底沉了脸色,阴沉得有些骇人。 “主、主子?” 容澈冷漠转身,袖口下的指骨蜷缩握紧成拳,一言不发迈步快速回了屋。 心中一整日都在隐隐躁动的不安,在此时好似要彻底翻涌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穆千璃昨日离去后在屋子里点了香。 但昨日不同以往,穆千璃并非来此前就点了香,而是离去时。 不过后来他睡着了,并不知晓她是何时来收的香灰,至少他起身时已不见那处痕迹。 没曾想,竟是被卫嘉给收了去。 穆千璃后来一定来查看过香灰,她瞧见已无痕迹的角落,会不会就此以为自己行踪暴露了。 所以,她便在屋子里躲了一整日吗? 容澈心中有诸多猜想,但好在他也的确不打算再继续纵容穆千璃如此行为。 她再这么弄下去,他受不住,他们之间也更无坦白见天明的一日。 容澈在屋中权衡思索了许久。 他来回推测了一番各种可能性,又根据这些可能性预想了对应的解决办法。 只要,她不知此前他都是装睡的,事情就还能解决。 入夜。 穆千璃已是在屋中龟缩了一整日了。 她越发想不明白,容澈这些日子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纠结无果下,她打算自己试一试。 其实要选在今日尝试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她已是一天一夜未曾阖眼了,说不定那香本无用,她自己困乏了便入睡了。 但穆千璃实在心慌难安,踌躇下,还是在自己屋中点燃了安神香。 桌上安然香点燃。 榻上穆千璃抱着双腿目不转睛盯着浅淡的青烟。 脑海放空时,似有困意来袭。 穆千璃连忙集中精力打起精神来,誓要彻底试出这安神香是否真的能让人沉睡。 但试出真假后呢。 其实她并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 若香是真的,她对容澈做的那些事仍是不争的事实。 若香是假的,她便更不知要如何面对容澈了,甚也不明白他一直不曾戳穿她的缘由。 精神集中时,穆千璃忽的敏锐察觉到屋外的轻微动静。 似是有人翻上了她家的房顶。 穆千璃怔然抬头,只看见熟悉的房梁,而后耳边便传来了熟悉的瓦片碰撞声。 穆千璃顿时惊得缩紧了身子。 容澈怎又来了! 若是换作以往,穆千璃大抵是会欣喜的。 她喜欢和容澈见面,也喜欢和他一同月下饮酒。 但眼下,翻腾在她心中的只有心虚到只想逃避的慌乱。 穆千璃一转头,视线再次看向那燃烧过半的安神香。 卖安神香的老人说了,仅需半柱香,定能让人沉沉睡去。 头顶上方传来的瓦片敲击声,声声入耳。 被惊吓后的穆千璃不仅睡意全无,还瞬间清醒无比。 半柱香后的燃烧仍在继续。 但已不需要再继续尝试下去了,穆千璃很清楚,这个香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那容澈…… 穆千璃僵着脖子再次抬头。 瓦片敲击声戛然而止,像是在等待她出门碰面,又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不。 穆千璃打死都不要出去。 她屋中早就熄了灯,就当她睡着了,就当她什么也没听见。 她根本没办法面对容澈! 空气凝滞的沉寂下。 穆千璃耳边仅回荡着自己不安乱动的心跳声。 容澈走了吗? 穆千璃缩在床角微探了下头,可在这个角度,她压根看不见屋外乃至屋顶的任何情况。 突然。 靠近窗户的方向忽的一声有人落地的声响。 穆千璃赫然转头看了过去。 夜色笼罩的视线中,那扇窗户被人一把推开。 月光洒落,窗前的高挺身影背光而立。 下一瞬,那道身影翻身跨上窗台,显露面容之时,正好抬眸朝她看了过来。 鹤帐有春 第43节 四目相对。 穆千璃眸子一颤,霎时屏住了呼吸。 容澈短暂地朝桌上已是燃尽的安神香看去一眼,很快又再度移回穆千璃脸上。 他一身轻薄衣衫,翻窗的动作熟练又矫健。 一双长腿跨入屋中稳稳落地后,才终是站直了身子。 容澈就这么背靠着窗边,不进不退,仅一双漆黑的眸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片刻后,才在沉暗的屋中缓声打破了沉默:“今日这是怎么了,香都燃尽了,怎还不过来。” 第32章 “你……” 穆千璃满脸防备地看着容澈, 缩紧的身子绷得僵硬,震惊的大脑中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连忙垂眸看了一眼,看见自己衣着完整的衣衫, 这才恍然回神。 穆千璃余光扫到桌上已是燃尽的安神香, 心跳漏跳了一拍。 她嗓音微颤道:“你早就知道了,这香没用, 对吗?” 容澈只是站在原地, 昏暗的光线令他脸上神色并不清晰, 隔着一段距离,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只听他沉声回答:“是,我知道的。” 穆千璃顿时哑然。 一整日的纠结, 在此刻得到了双重验证,巨大的冲击令她脑子一片混乱。 沉默片刻, 容澈似有着急,下意识向前迈进一步:“我可以解释。” “你别过来。”穆千璃惊吓出声,抱着被褥像是要将自己藏进墙缝中似的。 但她后背已然抵上墙壁,再无更多退路。 容澈默了一瞬, 缓缓收回迈出的脚步, 仍旧站在窗边, 但到嘴边解释的话语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穆千璃心脏怦怦直跳,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 她在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被迫直面了这一切。 尴尬,古怪, 僵持的氛围在屋内蔓延开来。 良久后。 穆千璃敛目低低出声:“我向你道歉。” 容澈眉心微蹙:“不, 这件事……” “这件事, 是我不对。”穆千璃正色打断他,“我出于自己的目的设计于你, 我很抱歉。” “千璃……”容澈双唇微张,略有无助地唤她。 穆千璃的确是在真诚且坦然地向他道歉,但却叫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不知男女之事如此复杂,但也不该抱着瞒骗你的心思对你做这些事。” 穆千璃话语顿了一下,她忽的抬头,目光直直看向容澈:“可你早便知道了,却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看我那样折腾很可笑吧。” 穆千璃觉得羞耻,也不受控制地感到恼怒。 点燃无用的香,自以为将人沉睡,却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对方都十足清楚。 看她像个小丑一般脱衣,看她无知地与他盖着棉被纯睡觉。 还有那些亲吻。 穆千璃心尖蓦地一颤,脸色顿时涨红,好在被夜色掩盖。 她张了张嘴,在隐忍下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容澈看着她,神色微变,抢先道:“别离开。” 穆千璃一愣,到嘴边的话止住,便见容澈已迈开步子,大步流星朝她走了过来。 她不知自己在心慌什么,下意识就又要后退,但已是退无可退,只能小声阻止:“你别过来,我……” “我的确一直都知道,但从未觉得你可笑。”容澈在床榻边站定,目光紧盯着她,像是担心自己稍有松懈,眼前缩成一团的人就要就此离开了似的。 实则,容澈也并未猜错。 方才穆千璃下一句话便打算说,既是如此,她会向容澈赔礼道歉弥补损失,而后就此搬离此处消失在他眼前,眼不见为净。 但容澈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有些急切地继续道:“比起你无伤大雅的做法,我的私心才更卑劣一些,喜欢你想与你亲近,所以待到那时便任其发展下去了,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穆千璃怔愣地看着他,混沌的大脑一时间竟有些转不过来。 无伤大雅? 他将她做的那些事称为无伤大雅之事吗? 等等。 穆千璃眸子一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喜欢你。”容澈没有丝毫停顿地重复,“我心悦于你,不知如何向你诉说,便存了卑劣的心思,本是想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你表明心意,但没曾想却弄巧成拙了。” 穆千璃脑子里混乱如麻,在容澈一声声“喜欢”中,根本就没法理清思绪。 喜欢。 就如她此前意识到自己对容澈的那般心情吗? 她应是太困了。 一天一夜未曾阖眼的疲乏令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力思索此事。 穆千璃茫然地仰头看着容澈。 月光下,那张俊美的面容像是会蛊惑人似的,没由来将她那日未曾道完的话补充完整。 最好笑起来,唇角有两个浅淡的梨涡。 她想,她会喜欢那样的人。 “别离开,好吗?”在没得到回答时,容澈的嗓音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穆千璃抿了抿唇,怎也没想到令她慌乱震惊的真相最后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她此时当真已无力再多想更多。 穆千璃敛目,避开了容澈的视线,声音很轻:“我有些困乏了,这事我仍是需要向你道歉,待明日我们再谈此事可好?” 容澈动了动唇,心中隐隐的不安令他仍想说什么。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敢逼得太过急切。 今日若非他在屋顶没得到回应时,敏锐地注意到穆千璃屋中点燃飘散出的青烟,他也不会这么鲁莽地翻进她屋中将此事仓促坦白。 事情仍是发展到了他所不愿的最坏的地步。 这并非一个好时机,但他别无他法了。 容澈微微往后退了半步,目光仍旧落在穆千璃身上。 他轻唤着,不确定道:“千璃,我们仍能像以前那样,对吗?” 能吗? 穆千璃不知道,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容澈的眼睛。 但片刻沉默后,她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容澈临走前,低低道上一句:“那我们明日见,我先回去了,好梦。” 直到屋内重新恢复沉寂。 穆千璃靠着墙壁的身子缓缓滑落,松了劲似的,就这么滑进了被窝里。 在事情彻底明了前,容澈为何装睡,为何不拆穿她,穆千璃曾想过许多可能性。 但唯一没有想过的可能,竟是因为喜欢。 穆千璃对于男女感情的感悟仍是知之甚少,即使是她自己对容澈的情感,都还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彷徨,更莫说容澈突如其来的表白。 这一夜,穆千璃实在太过困乏了。 诸多的思绪压得脑袋喘不过气来,彻底在脑袋里搅成乱麻后,她沉沉睡了去,没能理清任何想法。 翌日一早,唤醒穆千璃的是夏末难得的阳光明媚。 柔软的阳光洒落大地,不再强烈炎热,带来初秋的温柔,柔和温暖。 穆千璃睁眼的瞬间,昨日思绪骤然回炉。 的确是说好今日再谈,她却在明媚光照下顿时有了退缩逃避之意。 她还没能想清楚,心下仍旧带着愧疚和心虚,压根不知如何面对容澈。 于是穆千璃匆忙吩咐怜玉后便出了门。 能拖一时是一时,至少她不想在视线如此清晰的白日里和容澈面对面谈如此混乱之事。 若是目光看向容澈那张脸,她大抵又要心思混乱,想不清任何事了。 穆千璃骑马离去。 待到容澈若去院子里寻她,怜玉自然会告诉容澈她有事不在。 不算逃离,她只是想找个无人之地理清自己的思绪。 清晨的街道上空旷畅通,骏马一路在扶风镇的大道上奔驰。 马儿刚转过转角来到镇口,穆千璃却瞧见几个衣着气质不凡的人骑马而来。 穆千璃愣了一下,下意识感觉到不对劲,连忙拉动缰绳躲藏到了另一条巷子里。 方才看得不清晰,但那几人如此打眼的装扮显然不像是扶风镇的人,亦或是外出旅行路经此处的路人。 穆千璃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爹派人找了来。 鹤帐有春 第44节 可穆千璃在巷子口躲了一阵,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几人靠近。 直到看清他们的模样,她万分确定,这几人并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可能来抓捕她的人。 巷子外,那几人在镇口停了下来,似乎在像镇口的镇民打探消息。 穆千璃侧着身子集中注意力偷听了一下,听出几人口音也并非遥城人,更像是北方那边的。 不过隔着一段距离,她没能听清那几人到底在说什么。 为首的男子年轻俊逸,板正严肃,他在镇民开口说了什么之后微微颔首,而后回头抬手示意身后跟随的另外几人。 他开口时,面相正好朝向穆千璃躲藏的方向。 穆千璃惊愣看出他口型所说:“人就在这里,我们进去吧。” !! 穆千璃顿时后背发凉,她爹竟然换了一批人追捕她吗! 这会穆千璃已无心再多想别的事了,唯恐自己就此要被抓回,第一反应便是逃跑。 可怜玉还在宅子里,她自不能丢下怜玉一人逃跑。 权衡之下,穆千璃很快抖动缰绳,调头从巷子里抄近道迅速往宅子赶。 她速度很快,并且那些人不一定知晓她的确切住址,她应当能有半柱香的时间。 她们出行没带什么重要之物,只要通知了怜玉,她们很快就能直接从镇上另一条路出发逃离。 这样的情况在她住到扶风镇之前也遇到过两次,她们皆是如此摆脱困境的。 穆千璃骑着马飞驰在小道上,一路上都在脑海中盘算如何逃离。 直到她穿过一片高墙,自家宅子的围墙出现在眼前,映入眼中的是那棵长得茂密枝条已经弯出许多,落到了她家院内的柳枝。 穆千璃一愣,不自觉拉动缰绳停了下来。 她得逃跑了,可是容澈呢? 他们还未将话说清楚,至少应该有一个正式的道别。 穆千璃心脏重跳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多想。 只见自家院墙上一个矫健轻盈的身影背着包袱迅速翻出。 怜玉落地一看,也正好看见了在巷子口停下脚步的穆千璃。 “小姐!”怜玉连忙跑了过来。 穆千璃翻身下马,暂且撇开其余思绪,一把拉住怜玉,连忙道:“我刚在镇口看见几个可疑之人,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来找人的,说不定是我爹派来抓我们的,我这就折返回来通知你,我们得赶紧逃了。” 怜玉连连点头:“小姐,那群人已经找过来了,现在就在隔壁容公子他们院中,我也是担心有可能是老爷派来的人,这便赶紧收拾了些东西翻墙出来了,怎么办小姐,我们现在直接离开吗?” 穆千璃一惊,没曾想她已是抄了近道,那些人竟还是和她几乎同时赶到了。 这显然,他们是已经知晓具体位置,进了镇里,便直冲冲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穆千璃咬牙,不得不放弃和容澈道别的机会。 但她又垂眸看向怜玉收拾的包袱,问:“必要的东西都收齐了吗?” 怜玉点头,因着此前便有这样的经验,所以她们即使在扶风镇安然住了好几个月,也一直没有彻底放松警惕,要随时跑路的行李都是一直收拾好的,拿上便能走。 穆千璃却问:“莲花灯呢,一并装上了吗?” 怜玉眸子一颤:“没有。” 莲花灯并非她们此前就有的行李,如此匆忙的情况下,她自然没能第一时间想到。 穆千璃眉头一皱,几乎只犹豫了一瞬,就道:“我得回去拿,怜玉,你在此等着,有任何情况便在外接应我,我拿上莲花灯就出来。” 怜玉惊讶瞪眼:“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人都已经在隔壁了,说不定发现不是咱们的住宅就会迅速过来了,你现在回去岂不是被逮个正着!” “不会的,我会小心一些,拿上就走。”穆千璃话语顿了一下,“若是被他们逮着,大不了打一架,总归是能逃跑的,但莲花灯我一定要带上。” 这句“总归是能逃跑的”于穆千璃而言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盏莲花灯也并非她们路途上必不可少的行李。 但穆千璃仍是很快有了动作,趁着四下无人,迅速翻身攀上了自家围墙。 一进院子里,似乎隐隐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对话声。 穆千璃没时间耽搁,连忙潜进屋中,拿起放在床头最显眼位置的莲花灯就迅速离开。 只是当她刚翻出主屋,要从侧面的围墙逃跑时。 隔壁忽的一声高声:“慕容澈!你是当真不管我死活啊!” 穆千璃一愣,脚下步子顿在了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才,隔壁传来的陌生嗓音一定是那几个外来人中的其中一个,那这个陌生却又巧合熟悉的名字呢? 穆千璃屏息站定后,隔壁的谈话声也就清晰了起来。 她确切听见容澈沉声喝道:“闭嘴,别那么大声。” 那人接下来的确压低了些声音,不再大喊,但穆千璃集中注意力侧耳听去,还是将他们的谈话声听得清晰。 “你还要在外躲多久,初春就说让你回来了,你待到夏末还不走?” “我有事,我已寄信回京,待事情办完,我自会回去。” “你说的是这个?” “你拦截我的信干什么?” “干什么?若不是正好叫我拦截到这封信,看了信中内容,你还真打算用这种借口搪塞吗?夫人跑了,你何来夫人,莫不是打算在外随便找个女子演戏,就为了继续在这荒郊野岭住着?” 短短几句对话,却往穆千璃的大脑中塞进了巨大的信息量。 穆千璃呆愣在原地片刻,而后抱着怀中的莲花灯缓缓迈动了脚步。 这回她并非是往围墙的方向去,而是步步走向自家宅门。 越是靠近隔壁,听入耳中的声音便越是清晰。 那人又道:“不是我说,你寻个借口也寻个靠谱的呀,随便在外找个女子,除了那个女子本人,能糊弄得了谁。” 容澈面色沉冷,已然不悦,张嘴正要说什么,瞳孔在捕捉门前身影的同时,瞬间紧缩震颤。 偏偏背对宅门方向的那人还毫无察觉,伸手把信递给了容澈,还继续开口道:“慕容澈,这借口真不管用,你要真不想回去,还是换个法子吧。” 话音刚落。 门前,穆千璃僵着背脊沉着脸色站定,目光直直略过院中一众人,落到了容澈同时浮现多种神情的脸上。 他在惊愣,慌乱,心虚,紧张。 所有的表现无一不在证实着,方才发生在院中的对话,都是不该叫她听见,却又是一直被隐瞒的不争的事实。 穆千璃好似冷静,眸光却冰冷沉底,在他下意识要开口前,先一步转身,只留一个无声的背影,一晃不见。 第33章 巨大的冲击令穆千璃本以为自己会心绪繁乱, 思绪不清。 没曾想,她快步离开宅门前,却是格外的清醒。 慕容澈。 那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那句突如其来的喜欢, 只是为了哄骗她, 让她上钩陪他演一出戏,他便能够再多在外多待一阵。 穆千璃本该是气恼的, 但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气恼。 慕容澈做的事, 就如同她做的那些事一样。 唯一不同的, 是她因着浅薄的常识和拙劣的手段,早已被他识破真相。 而他,胜券在握游刃有余, 若非她今日无意听到这些,或许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当真费心去思虑所谓的喜欢。 穆千璃此前一直萦绕心头的愧疚散去,心下愤然想着,就当是扯平了,她便不需对他感到心虚了。 可怀中的莲花灯微晃的一瞬, 她一垂眸, 瞧见上面晶莹斑斓的光泽。 一时间又难消心头愤怒, 不自觉收紧了手指,指腹抓着灯壁微微泛白。 他太可恶了! 竟是一直在骗她! 穆千璃仍在恼火, 但刚走到巷子口就被怜玉匆匆忙忙抓住了:“小姐!不好了!真的是老爷找来的人!” 穆千璃一愣,这才回过神来, 忙要解释:“不是, 那些人不是来找我们的, 是……” “你看!” 怜玉拉着穆千璃快步走到巷子的另一端。 只见几个高大的男人正拿着画像四处询问镇民。 画像上画的什么以她们的角度并不能看见,但那几个男人却是实打实的认识。 正是万里镖局的镖师。 穆千璃眸子一怔, 心道不好。 慕容澈院子里的人的确不是来找她的,可这几个人,却真是她爹派来抓她的。 事情竟在一天之内全叫她给赶上了。 穆千璃一咬牙,拉着怜玉连忙跑回马儿前。 “怜玉,上马,我们真得走了。” 怜玉重重点头:“嗯!” 两人同乘一匹马,按照最初来到扶风镇时就打探好的逃离线路,从扶风镇的另一个镇口快马加鞭离开了。 临近午时。 鹤帐有春 第45节 她们一路狂奔,几乎已远离扶风镇近二十里路了。 路过驿站,因着马儿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她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穆千璃前去驿站向店小二点了两份吃食,怜玉牵着马儿去了马厩,顺便她也需得再多备一匹马,方便下午上路。 待到两人都在桌前坐了下来后。 怜玉问:“小姐,我们此番又往何处逃呢,扶风镇那边就不再回去了吗?” 扶风镇算是她们出逃以来居住过最长时间的地方了。 不仅时间长,还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友好的邻居。 突然的离开难免叫人感到措手不及,也难免不舍那些原本安定的生活。 穆千璃敛目,低声道:“应是不回去了。”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但却如是想着,即使逃脱她爹的追捕,她也不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面对容澈的欺骗,还是将自己可笑的模样展露人前。 穆千璃越想越觉得烦闷,重重呼出一口气后,埋头吃面。 怜玉却不知刚才院子里发生的那些事,吃了几口后,还是忍不住道:“都没能和卫嘉小哥卫姑娘还有容公子道别,若他们突然发现我们不见了,应是会担心吧,我们是否还是寄封信回去告知他们一声,再怎么说也相识一场……” 穆千璃抬头打断:“怜玉,以后不许提他们!” 怜玉一愣,不明所以:“怎么了,小姐?” 穆千璃皱着眉头,俨然怒气未消,却偏偏又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没怎么!总之,不准提,尤其是容澈!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了。” 那也不是他的真名,越提越是提醒她一直被骗的事实。 怜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穆千璃的表情,过了会,还是低声问:“小姐,你和容公子吵架了吗?” “吵什么架,我与他又无半分关系,有何可吵的。” “你之前不还说,大家都是友好的邻居,这不算关系吗?” 穆千璃正色道:“我们逃走了,离开那间宅子了,这便不是邻居了,所以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了!不许提他了,知道了吗!” 怜玉还是摸不着头脑,但看穆千璃气得不轻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了,只低低应了一声“好”。 只是没过多会,怜玉忽的又开了口:“小姐,容公子……” 穆千璃不悦道:“不是说了别提他了吗!” “不是的,小姐,容公子他……” “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可是我……”怜玉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再抬眼看去,她当真惊讶道,“真是容公子,小姐,容公子骑马朝驿站来了!” 穆千璃一惊,顺着怜玉看去的方向转了头。 视线中,黑色骏马上的身影身姿矫健,一身白衣飘飘,高束起的乌发随风肆意。 耳边踏动的马蹄声渐近,蔓起风沙迷眼。 若非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任谁瞧了都不会认错,否则穆千璃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看到那个本该身娇体弱的男人正策马奔腾而来。 待两人回过神来时,慕容澈已在驿站前勒停了黑马。 他曲起的手臂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利落翻身下马的动作迅速又熟练。 视线锁定穆千璃的位置,步伐稳健大步流星走来。 穆千璃眸光一颤,霎时皱起眉头。 “千璃。” 慕容澈刚一走近,穆千璃顿时握紧筷子,眼里满是防备:“干什么你!” 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令怜玉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流转一周,还是连忙站起身子来退到了穆千璃身后。 慕容澈抿了抿唇,敛目低声道:“能谈谈吗,我可以解释。” 又解释。 昨夜安神香一事败露后,他也是如此态度,低眉顺眼的样子像是遭人欺负误会了一般,愧疚又可怜,让人忍不住就要心软。 但他昨夜的解释已在今日真相大白了。 穆千璃冷漠道:“没什么可解释的,我都亲耳听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是我听错了,那人胡说八道了,你想说这个是吗?” 气氛在穆千璃单方面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怜玉虽是不知事情始末,但显然看得出,自家小姐这是当真生气了。 不过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围,还是小声提醒道:“小姐,周围都看过来了,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穆千璃蹙着眉头,反应过来自己正在逃跑的路上,闹出大动静来吃亏的只会是她。 慕容澈急切道:“不是的,那封信,那人说的那封信并非你以为的那个样子,我说心悦你,绝非做戏。” 怜玉一听,顿时瞪大了眼。 心悦? 做戏? 粗线条的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家小姐和邻居家的容公子何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穆千璃深吸一口气,气焰未消,但还是压低了些声音:“好,你要谈便坐下来谈。” 慕容澈闻言脸上紧绷之色顿时缓和了下来,忙乖顺地拉开椅子坐到了穆千璃身边。 只是还不待他开口解释什么,穆千璃率先直直看向他,道:“容澈并非你的真名,慕容澈才是,对吗?” 慕容澈喉间一噎,此事属实,他只得应声道:“对。” 穆千璃继续道:“你并非家境清贫,更不曾住在大山里,你来自京城,对吗?” “对……” 穆千璃视线淡淡扫向一旁正被马夫牵走的黑马,而后重新移回慕容澈脸上:“你体弱也并非实情,你会骑马,身无病疾,健康强壮,这才是事实,对吗?” 慕容澈脸上原本缓和的神色逐渐心虚慌乱了起来,他难耐地滚了滚喉结,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对。” 穆千璃“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筷子,起身道:“好,谈完了吧,我还赶时间,需要离开了。” 刚要转身,慕容澈急切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引得穆千璃腕上一热,蓦地就转回头来。 慕容澈指尖微僵,只顿了一瞬,就又收回了手来,像是怕将她惹恼了。 但他还是很快开口道:“这些事是我不对,我的确一直有所隐瞒,起初只是不便透露我的身份,待到后来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向你说出真相,但今日你听到的夫人一事,绝非你想的那样。” 穆千璃站立原地居高临下地看了慕容澈片刻。 他就这么微仰着头,眸底的紧张和急切清晰可见,好似真实得能够感染人,就如同他以往每次在她面前流露出的模样。 但那些是假象。 眼前的,又有几分真实呢? 穆千璃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知自己明明怄气,为何还能如此有耐心听他解释。 慕容澈没有过多停顿,忙道:“实则在你们刚搬来隔壁没多久,我就被京中要求返回了,就如你不愿回家一般,我也同样有不想回去的缘由,所以我正好寻得一个机会得以再多待一阵,为隐藏身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起初隐瞒了实情。” 在穆千璃张嘴要说些什么前,慕容澈抢先再次开口,继续道:“我的确寄信回京说起夫人一事,但那是因为安神香的误会,我在有限的时间里没办法和你将此事坦白清楚,所以我不能就此离去,信中缘由属实,绝不是因为做戏。” 穆千璃听得心中直犯嘀咕。 谁是他夫人了,这怎就属实了! 不过除此之外,慕容澈的这番解释叫人找不出漏洞,也无法反驳。 他说完后,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穆千璃。 漆黑的眸子像是蒙上一层水雾,午时耀眼的日光映入他眼中,湛着晶莹的光点,澄澈又明亮。 穆千璃别过头去,拒绝和他对视,好半晌才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哦?! 哦是什么! 慕容澈微蹙了眉头,还想说什么。 但穆千璃已动唇开口:“我知道了,那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 “那本就是真的!” 穆千璃闻声默默地看了慕容澈一眼,而后又收回了眼神。 她自知自己并非聪颖机敏之人,她的小脑瓜不够灵敏,一向直来直去没什么复杂心思。 但慕容澈显然是个极有能力将人耍得团团转的聪明之人。 穆千璃也不由想到此前杨宥然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忽的有些后悔自己此前完全被蒙蔽了双眼。 不过,那个样子的慕容澈,的确很会蛊惑人,让人想不相信都难。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长得俊美又乖巧温顺的男子。 但现在不同了。 穆千璃指尖微动,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轻声道:“不论真假,总归,这个解释我接受了,安神香一事我也骗了你,如今你我算是扯平了,如何?” 慕容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暂且没那么多心思细想,只当自己终是能和她重归于好了,忙开口应下:“好,你不怪我了便好。” “嗯。”穆千璃应完声,这便再次站了起来,且没有停顿地直接转身就走。 刚走没两步,听见身后迅速跟上来的脚步声,她又蓦地止了步子回头:“我要离开了,你请回吧。” 慕容澈一愣:“你去何处?” 穆千璃皱着眉头和他拉开一步距离:“与你无关,你回扶风镇去吧,往后我不再住在那里了,你我误会也解开了,就此别过吧。” 就此别过? 鹤帐有春 第46节 慕容澈一路追来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穆千璃脚下步子很快,吩咐了怜玉去牵马后,自己也走到道上随时准备出发。 慕容澈几大步跟上,急切解释道:“为何就此别过,你已相信我说的了,我们便重归于好不是吗?” 穆千璃转头,这回大大方方对上了慕容澈漂亮的眼眸。 她心底虽是难以避免的又被牵扰了一瞬,但还是很快清醒过来,淡然镇定道:“以往你我是邻居,我们邻里友好,往后我离开了扶风镇,你我便不再是邻居,何来重归于好一说。” 慕容澈眸子一怔,双唇微张顿时说不出话来。 看他如此吃瘪,穆千璃心底暗爽,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可不能再叫他的把戏给骗了。 于是,她微昂了下巴,又补充道:“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赶紧离开,别跟着我了。” 说罢,正好怜玉从马厩牵出了两匹马来。 但同时,又有另一人不知何时蹿出来潜入马厩牵走了慕容澈的黑马。 慕容澈眸光一变,当即上前一步靠近穆千璃:“千璃,帮帮我,那几人要抓我回去。” 穆千璃被他贴近时带来的体温引得眉心重跳了一下。 她一转头,果真瞧见不远处几匹熟悉的马儿正朝驿站赶来。 而率先抵达马厩牵制住慕容澈马的这人,就这么胜券在握地站在原地,好似在等着所有人到齐,要将慕容澈一举抓回一般。 穆千璃有些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但她却是一眼认出奔驰而来的人中,为首的那个正是今日她在慕容澈院中瞧见的那人。 穆千璃很快回过神来,心底勒令自己保持清醒,嘴上连忙拒绝道:“我为何帮你,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你让开,我要离开了。” 说着,穆千璃略过容澈,一个翻身迅速跨上马背。 一旁怜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自家小姐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只好止了话,也开始上马。 穆千璃在马背上坐稳后,抬眸看了眼已是逼近的那群人。 她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慕容澈,但还是生生止住了。 他走投无路也好,被抓回也好,与她何干。 正这么想着,马背上忽的一晃。 马鞍被人一把抓住,而后耳边风声呼过。 一道热温带着熟悉的气息从后背席卷而来。 下一瞬,后背贴上一个坚实的胸膛,身前被人用双臂拢住,握着缰绳的手边,便多了两只指骨分明的大掌。 穆千璃惊愣回头,慕容澈竟然趁她不备直接翻身上了她的马。 她顿时僵直背脊,却奈何马背上的空间压根没法和他拉开距离,只得以别扭的姿势怒斥他:“你干什么!谁让你上我的马了!” 被呵斥的男人眼睫微颤,眸子里水光潺潺,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甚至还极为小心地后仰了身子,当真拉开了些距离。 不过他开口却是道:“千璃,我真的不想被抓回去,你帮帮我吧。” 穆千璃心尖一颤,霎时转回头去。 看不得。 他那副模样真的看不得。 小狗似的,可怜又无助,偏偏还要眼巴巴地期盼她伸出援手。 穆千璃皱着眉头,心里天人交战。 但好在理智占了上风在告诉她,这人压根就没这么弱,直接一脚踹他下去,他也伤不了。 但下一瞬。 后背短暂退开的热温又再次贴了上来,耳边凑近一道低声,磨人耳根似的乞求着:“求求你了,千璃。” 穆千璃背脊一麻,顿时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看着已是逼近的那群人,一咬牙,重重抖动缰绳:“怜玉,我们走!” 马蹄踏动,风沙弥漫。 身后,是早晨那人慌乱的大喊声:“慕容澈!你去哪里!慕容澈!你等等!” 身前,是一双因着颠簸而下意识环住她腰身的大掌。 穆千璃眼皮跳动,骑马速度未停,也不知是怨愤自己,还是气恼慕容澈。 直接没好气向他撒气:“松手,不然现在就踹你下马!” 慕容澈手指一僵,细嫩的腰身在掌心下还未正式感受到,也只得连忙收了手,乖乖地扶在马鞍后。 但他微微倾身,明显带着欣喜地在她耳边道:“千璃,谢谢你帮我,还好有你,不然我就要被抓回去了。” 所谓“要抓他回去”的那帮人,此时正一脸迷茫地停在了驿站前。 为首那人翻身下马,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扬长而去的两马三人,疑惑嘀咕道:“慕容澈不是让我们来这和他汇合,他跑什么?那我们现在去哪?” 第34章 马儿奔驰。 身后存在感极强的呼吸声和避无可避的另一人的体温, 令穆千璃一路上都绷直着腰身。 不过跑了十多里路,就累得她腰酸背痛,只得停下来歇息。 此时穆千璃格外后悔刚才脑子一热就带着慕容澈逃跑了。 荒郊野岭的, 她就是想甩, 也不知把人甩到哪去。 正想着,眼前递来一只水壶:“千璃, 喝水。” 穆千璃下意识张嘴:“不用了。” 但喉间明显的干涩和拉动唇角的不适感令她只能直勾勾地盯着水壶, 默了一瞬, 还是忍不住抬手接过:“谢谢。” 没骨气! 穆千璃心底暗骂自己,但过喉的清水让人根本抗拒不了。 喝完一大半后,穆千璃才放下水壶。 还没来得及有别的动作, 一张白净的手帕就先一步递到了面前:“千璃,擦擦嘴。” 这回穆千璃没有直接动作, 而是转头看向了蹲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她冷淡道:“你不用这样,我不是不讲道义之人,荒郊野岭的,我会带你离开此处, 找到落脚点再与你分开。” 慕容澈瞳孔微缩, 好似受伤:“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能跟着你吗?” “当然不能了。”穆千璃想也不想就拒绝,“你我既不同路, 也不顺道,为何要同行?” “你还不知晓我要去何处, 你怎知我们不同路?” 穆千璃微眯了下眼, 仍旧不为所动:“你同样也不知我要去何处, 跟着我作甚?” 慕容澈顿时抿着唇不说话了,仅一双水润的眸子眼巴巴看着穆千璃, 好似多有委屈。 穆千璃大抵知晓自己再多看几眼又要动摇,适时移开了目光。 可刚看向别处,耳边就传来了一道轻微的咕噜声。 而后,是慕容澈低低的嗓音:“我今晨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你离开后我发现有人找上你家门前了,我想应当是你在避开的人,所以先使计将他们引开向别的方向后才赶来追你的。” 话落,那轻微的咕噜声很配合的又响了一下。 慕容澈缓缓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肚子,让人即使没正眼瞧他,也很难不感受到他的委屈。 穆千璃眼皮跳动了一下,咬了咬牙,问:“你把他们引向什么方向去了?” 慕容澈乖乖回答:“西边,我说你一大早进城了,他们现在应该是去柳州城内寻你去了。” 柳州城在西,穆千璃逃离的路线在东,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能为她争取到不少时间。 穆千璃动了动唇,几欲想说些什么,但到嘴边的话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直到慕容澈肚子又叫唤了一下。 他连忙起身道:“没关系,不用管我,既是赶时间,我们就继续出发吧。” 穆千璃心头堵着一口气上不来,抬眸看了慕容澈一眼,蓦地站了起来,一把按在他肩头,没好气道:“蹲着!” 慕容澈一愣,顺着穆千璃压下的力道又重新蹲了回去,仰着头问:“怎么了?” “我去抓鱼,你在这等着。” 慕容澈眸子泛光地眨了眨眼,看着穆千璃快步离去的背影,略有欣喜地问:“千璃,我能一起去帮你吗?” 穆千璃头也不回,淡声丢下一句:“老实待着,用不着你。” 如此情形,叫穆千璃没由来想到他们上次出行在路途中抓鱼的时候。 一条蛇把人吓得魂飞魄散直往她跟前蹿,如今想来,也不知究竟是否真有这么一条蛇存在。 穆千璃隐隐觉得自己被骗之事又多了一件,撩起裤腿下河抓鱼时,出手快准狠,力道大得就差没一下直接掐死那条被抓住的鱼。 因着离开前,穆千璃和怜玉才在驿站吃过午饭,这会也仅有慕容澈一人吃着烤鱼。 他动作斯文,小口咬动鱼肉,鱼皮上滋滋冒开的油水沾得他漂亮的双唇油光水亮的。 穆千璃仅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去。 过了会,她随口问:“你离开不带着卫嘉和卫柔吗?” 慕容澈吃鱼的动作顿了一瞬。 他哪是离开,根本就是在穆千璃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就慌了神,骑上马就开始追,哪还想得到那俩。 不过这会他还是轻声道:“逃跑时太过匆忙,卫柔还带着孩子,也不方便,只能待避开那些人后,再让他们来和我汇合。” 穆千璃觉得自己多问了,但动了动唇,还是忍不住继续道:“你不回去,没有关系吗?” 慕容澈答非所问:“那封信,我重新寄回去了。” 穆千璃:“?” 鹤帐有春 第47节 “我夫人跑了,何时能追回,便何时回去。” 嘶——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怜玉终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是不太聪明,但也没傻到听了瞧了这么一路还啥也不明白。 更何况,慕容澈说这话时,眼睛都快粘到穆千璃身上去了。 怜玉克制不住的反应令本想极力镇定的穆千璃压根就镇定不下来。 她的脸霎时涨红,眸光颤动着,一皱眉就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了。 “你别胡说八道,吃完了便走,我赶时间!” 慕容澈仰着头,难得不怎么斯文地把最后一口鱼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拿方才被穆千璃拒绝了的手帕迅速擦了嘴,含糊道:“好,走吧,我吃好了。” 穆千璃快步走回马儿身边,侧身解开缰绳时,余光注意到三两步跟过来的慕容澈嘴里包着最后一大口鱼肉咀嚼得有些费劲。 她手上动作微顿,有些不怎么灵活地解开了缰绳后,本是该翻身上马,但还是忍不住转了身。 她一把拿过慕容澈腰间挂着的水壶塞到他手里:“喝水,别噎着,也别卡着刺。” 慕容澈怔然接过水壶,穆千璃已快速翻身上马。 在他将要有动作时,她又出声道:“咽下去再上来,我等你。” 直到再次上路,奔驰在山林小道中,穆千璃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为何不去和怜玉同骑一匹马,慕容澈又不是不会骑马。 而身后一直存在感极强的人似乎一点也没发现她的心思,好似还有些高兴似的,就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小声在她耳边道:“千璃,我坐稳了,你可以更快一些,我没关系的。” 穆千璃微眯了下眼,总算是学精了。 在慕容澈有任何别样意图前,就先一步冷声告知他:“不许碰我,自己抓好马鞍。” 慕容澈一愣,明显感觉到马儿加速了。 按照惯性,他的身子会不自觉前倾,因着扶不稳,他就该环住她的腰身,最次也能拽住她的衣角。 但提前的警告令他只能稳稳扶着马鞍。 也不知风声马蹄声下是否听得见他的声音,他坐在后面小声地“哦”了一声,没能再有更多动作。 临近傍晚,他们抵达了下一个驿站。 因着天色也不早了,不论是否要分道扬镳,今夜总归是要一同住下的。 吃饭时,穆千璃硬是没让慕容澈跟她们一桌。 怜玉下意识看了眼慕容澈独坐一桌有些孤单的背影,怕穆千璃责备,又连忙收回眼神来,小声问:“小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 怎么办? 穆千璃其实到此时心里一点计划也没有。 若是换了此前,她大抵想也不想,哪里远便往哪里逃。 可如今,她离家在外大半年之久,也正如怜玉最初所说,她不可能真的在外躲藏一辈子。 她想家,想自己在遥城的伙伴们,也想她那个倔强的父亲。 沉默片刻后,穆千璃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决定道:“回去吧。” 怜玉眸光一颤,有些激动:“小姐……” “嗯,离家太久了,也该是时候回去了,大不了就再同我爹吵一架,总归他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若还说不通,我就再跑一次。” 刚激动不过一瞬的怜玉霎时又耷拉下眉眼来:“小姐……” 穆千璃笑了:“别这副表情嘛,我也就是说说罢了,不过我觉得我爹经过这半年应该不至于那么坚持了,先回去看看再说吧。” 出逃是一念之间的事,回家似乎也是穆千璃的突发奇想。 不过做了这个决定后,她倒是觉得心底舒坦多了。 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想着怎么逃跑。 回到家,她一定先在自己的闺房待个三天三日,哪里也不去。 若她爹愿意低头来主动和她和好,她就开门让他进来好好谈谈。 若是她爹死活不愿,仍要把她往京城嫁。 思绪飘散,当京城这个词在脑海中浮现时,穆千璃没由来想到了慕容澈。 若是她嫁到京城去,岂不是往后又和他生活在一个地方了。 不对,她又不可能妥协嫁去京城。 今日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这回,不论他如何装可怜,她一定不会再心软了。 如是想着。 穆千璃夜里还是失眠了。 或许是因为将要回家的心情,亦或是这两日接连发生的事情仍旧在扰乱心绪。 穆千璃从榻上起了身,打算下楼去客栈大厅内坐会。 她刚走下楼梯,视线往客栈大堂中扫去一眼,竟就看见靠窗的桌前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穆千璃眉头一皱,霎时止了步子。 但那人似乎有所察觉一般,在她有动作之前就先一步转回头来。 四目相对。 穆千璃觉得自己若此时转身就走显得很是心虚。 她没什么可心虚的,她这会下楼只是因着睡不着,和慕容澈又无半点关系。 于是,穆千璃重新迈开步子,顶着慕容澈直勾勾看来的目光走下了楼梯。 慕容澈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缓缓移动。 直至看见穆千璃走到另一张桌子前就要坐下,他蹭的一下就站起了身来。 穆千璃霎时抬眸,冷不丁出声:“你就坐那,别过来!” 慕容澈喉间一噎,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地又坐了回去。 穆千璃和慕容澈就这么相隔一桌坐在了大厅里。 但这会天色已不早,没有新的客人进来,零散的几桌也逐渐送走了最后的客人。 没多会,整个大厅只剩他们这两桌了。 大厅内安静了下来。 穆千璃要了一壶酒和一碟小食。 一口酒下肚,她忽的问:“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坐着干什么?” 慕容澈很快道:“担心你夜里跑路被你丢下,所以打算在这守一夜。” 穆千璃闻言抬眸朝他看去,淡冷的眸子里明显没有半分相信。 慕容澈唇角微动,默了一瞬,才坦白道:“好吧,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穆千璃轻哼了一声,心道自己总算是学聪明了,往后也自不用被他蛊惑了。 她有些满意自己的定力,仰头愉悦地喝下一大口酒。 至此,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慕容澈没有自讨没趣再开口,一口接一口饮完自己桌上的那坛酒后,又向店小二要了下一坛。 倒是穆千璃率先打破沉默,主动道:“你别喝了,你那点酒量,一会喝醉了我可不会再管你了。” 话落,两人皆是一愣。 穆千璃反应过来,自己在酒劲作用下又多话了,好好的沉默氛围,她何需去打破。 可这样一句话却不由将两人都带回了此前的回忆中。 穆千璃本是有些尴尬,但下一瞬,却见慕容澈表情更加古怪地顿在了原地。 而后,他又迅速掩盖面色的不自然,像是心虚似的,连嗓音都沉了下去:“我会注意的,这次不会醉了。” 穆千璃察觉不对劲,喝过酒的大脑虽是混沌,却又转得飞快。 这醉不醉的,还能自己控制不成? 穆千璃质问他:“你上次究竟是否真的醉酒了?” 慕容澈别过视线,装作很忙的样子在打开新的那坛酒。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要否认。 还没来得及出声,穆千璃又冷声道:“慕容澈,你说实话。” 骗人的下场可不好受,慕容澈此时深有体会。 话都说到这了,他敛下眉目,只能硬着头皮坦白道:“没醉。” 霎时间,穆千璃猛然瞪大眼睛,脑海中似有清晰的画面浮现,叫她瞬间涨红了脸。 他没醉? 他没醉! 那他还…… “慕容澈,你不要脸!”酒劲上头,穆千璃气得破口大骂。 慕容澈委屈,但慕容澈不敢说。 那日,分明是她硬要把手伸过去的呀。 那种时候,谁控制得住。 穆千璃情绪激动地上下起伏着胸膛,一张俏丽的脸蛋因着酒劲和羞恼,通红艳丽。 正这时,客栈外忽的传来一阵马蹄声,踏破夜色的宁静,在这个时辰显得格外怪异。 鹤帐有春 第48节 穆千璃神色微变,转头朝窗外看去一眼。 下一瞬,她连忙起身就要逃。 慕容澈见势不对,忙跟了上去。 但那人已在近处,穆千璃并不能躲到远处,身后又跟来一个小尾巴。 情急之下,她躬身钻进大厅角落一个狭窄的隔间,抬头一见门口站着的高挺的显眼身形,忙咬牙又一把拉住他,不由分说把人往隔间里塞。 脚下一绊。 慕容澈顺着力道坐进隔间里时,穆千璃歪倒身形就扑了过来。 慕容澈大腿上重量一沉,他微张双唇下意识要发出呼声。 穆千璃眸子一怔,就着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势,倾身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 大厅内。 率先赶到此处的镖师迈步走了进来。 隔间里。 狭窄的空间仅能容纳一个人身的距离,高度更是让人没法站立。 慕容澈跌坐在里面,后背已是抵上了墙壁。 而穆千璃冷静下来后才发现,她几乎是整个人扑到了慕容澈怀里。 身前是他结实紧致的腰腹和胸肌,身下是她曾亲手抱过的有力大腿。 她双腿跪坐与之面对面,臀下因着方才某些还未完全散去的记忆,霎时清晰又准确地感受到了沉睡的位置。 穆千璃眸子一颤,坐在他身上条件反射般居高临下警告他:“管好你的棍子!” 慕容澈委屈又无辜,撇了撇嘴,低声道:“它没有……” 话还未说完。 狭窄的空间内萦绕少女香气,身体各处几乎紧密的相贴带来清晰触感。 被警告的不愿顺从的,在两人凝滞的呼吸中,缓缓抬了头。 第35章 穆千璃惊愣地瞪大眼, 明显变化的触感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明显起来。 挡板的缝隙照入些许光亮,细条状的落在慕容澈脸上,显露他不知是窘迫还是紧张的绯红。 “我不是故意的。” 慕容澈的呼吸迎面扑洒而来, 带着浅淡的酒香, 和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压低的嗓音磨人耳根,他像故意的似的, 分明在表达歉意, 却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穆千璃张了张嘴, 本想说些什么,却很快听见隔间外传来了那人和客栈值夜的小厮对话的声音。 “见过这两个姑娘吗,她们二人同行, 可有在你这住下?” 穆千璃呼吸一窒,下意识蜷缩了手指, 抓紧了衣摆。 她注意力集中在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厮道:“我入夜才接班,白日里来的客人不是很清楚呢。” “那你便把入住名单拿出来查。” “这……不合规矩吧。” 清脆一声响,似乎是银子放上柜台的声音, 听起来似乎还给了不少。 果不其然, 那小厮愣了一下后, 连忙殷勤道:“爷您稍等,小的这就替您查。” 穆千璃皱起眉头来, 一转头,却猝不及防对上慕容澈略带深意的双眸。 她一怔, 先是不明所以, 下一瞬却见他本就轻薄的衣衫不知何时敞开一大片。 慕容澈见她回神, 忙抬手指了指。 穆千璃垂眸一看,方才她以为抓住的衣服竟不是自己的, 在她下意识使劲的力道下,把他衣衫拽出一片褶皱,还拉开了松散的衣襟。 “你衣服怎么不穿好!”穆千璃迅速收手,压着气声指责他。 慕容澈拉拢衣襟,无辜地看着她:“是你把我的腰带坐散了。” 这什么话?抠群8衣4把1六9六3日更·完结文还有开·车小视频 穆千璃抿唇不再与他争论。 隔间内,和外面大厅在此刻同时安静了下来。 周围无声,别的感官不自觉强烈起来。 慕容澈身上体温很高,就如此前她几次和他同榻而睡时感受到的一样。 不听话的棍子藏于身下,和她相贴相触,根本就避无可避。 时间一长,穆千璃就有些忍无可忍了。 她拧着眉头试图换一个坐姿远离那处。 她小幅度地移动双腿,腰身直立,挺着身子摩擦在慕容澈大腿上,缓缓偏移身姿。 还没来得及有大动作,腰上忽的一紧,灼热温度隔着轻薄衣衫径直传入肌肤。 慕容澈双手掌着她的腰身,也不知是他手掌太大,还是她的腰太细,双掌并用,便几乎将她掐了个满实。 他直直看着她,压着嗓音道:“别乱动。” 意味不明的低声令人耳根止不住发热。 没能远离太多的那处,似乎因着她刚才小幅度的挪动变得越发嚣张狂妄。 穆千璃瞬间面红耳赤,不禁腹诽,也不是她想乱动,是这个姿势实在让人感觉不适。 她提醒他:“你放开我,我不动了。” 慕容澈收了手。 但支撑的力道退去,令穆千璃猝不及防歪了下身子,下意识伸手便撑住了慕容澈的胸肌。 穆千璃一愣,指尖下的触感清晰活跃,跳动的心脏,热烫的肌肉,连带着那起伏的弧度。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蓦的又被慕容澈抓住了手腕。 像是干坏事被逮了个正着似的。 他道:“也别乱摸。” 穆千璃心下一慌,做贼心虚似的忙从他掌心中挣脱出手来。 “谁摸你了,是这里太窄了。” 收回的掌心似乎还发着烫,被慕容澈强健有力的心脏撞击的触感仍有残留。 以及他那结实硬朗的胸肌,让人有些想不明白,分明穿衣时看着是清瘦模样,衣衫下怎会有如此肌肉。 穆千璃没由来地咽了口唾沫。 气氛在片刻间变得怪异起来。 很快,慕容澈开口打破这片怪异,低声问:“你不是已经决定要回去了,为何还躲着那人?” 穆千璃抬眸瞪他:“你偷听我和怜玉说话?” 慕容澈无奈:“你在饭桌上说的,我就坐你们隔壁。” 意思是,想不听到也难。 况且他的注意力本也一直集中在穆千璃那,自是听见了。 穆千璃也没多争论,只道:“是要回去,但不是被抓回去。” 慕容澈静静看着她。 穆千璃便道出下文:“若叫我爹把我抓回去我多没面子,我虽决定要回去,但也得是我自己回去,甩了他派出的人,叫他知晓,我若要逃他是抓不回我的。” 慕容澈愣了一下,而后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带动他两个小梨涡,看上去乖顺又可爱。 但他却道:“那让我帮你,事成你再捎我一段如何?” 穆千璃眯了下眼,想别过视线不看这张极易蛊惑人的笑脸,但狭窄的空间内又实在没别处可看,只得微微敛目,问:“你这是帮人的态度吗,还带提前要报酬的?” 穆千璃自认自己这番话已算是不太客气了。 她没想要慕容澈的帮助,更不想再捎他一段路。 所谓“捎他一段”,也不知是多长一段,说不定不拒绝,就得被他一路跟着到遥城去了。 穆千璃正想着,却忽的感觉道自己衣角被拽住了。 慕容澈抬起的手落在她衣角,指尖捻住,轻轻扯动了一下:“不是想要报酬,是怕被你丢下,我若独自一人,遇上前来抓捕我的人,应是没办法应付的,有你在,我能安心很多,你会照应我的,对吧?” 穆千璃抿着唇看着他,听着他低微声音的描述,没由来就在脑海里浮现出他独自一人被那些人追来包围的情形。 就好似以往她曾遇到的过一次,但因着有怜玉与她里应外合,即使是十几人的包围,她们也顺利逃脱了出来。 若孤立无援,那的确挺可怜的。 但片刻后,穆千璃还是淡声拒绝:“我不照应你……” 话未说完,后半句被人截胡,补上:“就没人照应我了。” 穆千璃:“……” 她还想说什么,但慕容澈已偏头看向了隔壁的缝隙外:“他查到了。” 小厮递上名册道:“爷,是这位穆千璃姑娘和怜玉姑娘吗?” 穆千璃微蹙了下眉,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鹤帐有春 第49节 原本只是抓着她衣角的手指不知何时往上蹭了蹭,指尖被他轻柔勾住时,引得她心跳忽的漏跳了一拍。 她愕然垂眸,原本只是勾住的手指,又霎时张开将她整只手包裹了起来。 穆千璃还来不及说话,慕容澈忽的就有了动作。 他拉着她的手,身子一躬,一脚踢开了隔间的挡板。 穆千璃赫然瞪大眼:“你……” 那头,闻声转过头来的两人已然发现了他们。 那镖师先是一愣,而后惊呼:“小姐,你在这!” 下一瞬,他竟瞧见自家小姐和一个男人手牵手从那处狭窄之处走了出来:“你们……” 慕容澈不曾松手分毫,即使穆千璃在熟人注视下忍不住扭动掌心想要挣脱。 他牵着她大步流星朝镖师走去,待走到近处,礼貌得体地道上一声:“抱歉。” ? 在场其余几人皆是错愣不已,全然摸不着头脑。 而后一众人眼睁睁看着慕容澈抬起空余的那只手,速度之快,力道之大。 啪—— 一声闷响,镖师瞪大眼甚至没来得及痛呼出声。 他身子一软,两眼一黑,咚的一声就倒了下去。 穆千璃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忘了挣脱慕容澈的手。 “你把他打晕了!” 慕容澈收手回头朝穆千璃露出笑来:“嗯,他就来了一个人,把他打晕了他就不能回去通风报信了。” 慕容澈一脸纯善的笑,俨然和他方才出手快准狠的模样割裂开来。 穆千璃看着他一时间哑然,不知说什么好。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像是她会做得出来的事,却没曾想动手的竟是慕容澈。 她还以为,以他聪明的脑袋会想出什么精明厉害的法子,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一旁的小厮简直要被吓傻了,哆哆嗦嗦缩在柜台里,紧张道:“爷,你、你们……是什么人,这、这是要干什么啊……” 慕容澈转头看向小厮,温和道:“一点私事,没有违法乱纪,不必担心,劳烦你照顾一下这位大哥。” 穆千璃也很快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被慕容澈包裹的手,一把抬起便甩开了他,径直冲到柜台前:“让他在我房间里休息便好,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 说罢,她从怀里拿出银子放到柜台上,而后转身快步上了楼梯。 这地方不能留了,慕容澈帮她引开了大部分人前往西边,但东边他们也同样没有放过。 要不了多久,在柳州城寻觅无果的其余人也会一并找过来,她得赶紧叫上怜玉离去了。 等到穆千璃匆匆忙忙唤醒怜玉下楼来时,已见慕容澈和小厮共同把晕倒的镖师移动了位置。 慕容澈闻声抬头,瞧见穆千璃下楼来,连忙松了手丢开镖师,三两步走到了她必经的过道上。 穆千璃没多搭理他,带着怜玉直往前走。 略过慕容澈身边时,穆千璃抿着唇目不斜视,却是被他一下拉住了衣服。 慕容澈力道不大,甚至穆千璃若是不停脚步,那捻住她衣角的动作就会直接被她甩开。 但几乎是衣角被捻住的同时,她就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刚一转头,就听慕容澈急切道:“千璃,事成了。” 还说不是想要报酬。 这会他眼巴巴看着她的样子,可不就是一副讨要报酬的模样吗。 穆千璃微昂了下巴,淡漠扫过慕容澈一眼,在刚才上楼时她就已经准备好了拒绝的说辞。 还未来得及开口,跟在身后的怜玉忽的一声惊呼。 她也不想这时候来打岔,但实在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小姐,你的莲花灯忘了。” 穆千璃:“……” 视线中,慕容澈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在瞬间有了变化。 他眸子绽光,眼尾含笑,又小幅度地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角,连借口都是那么顺畅:“千璃,再捎我一段路吧,你把我一人留在这里,这个镖师醒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穆千璃都不想说,方才慕容澈出手把人打晕那架势,就是再来几个镖师,他也一定不在话下。 她双唇抿紧又松开。 片刻后,才咬牙切齿不知是对谁道:“跟上。” 怜玉连忙快步跟上了穆千璃,但还是小声在她身后问:“小姐,那莲花灯……” 穆千璃面颊略有烧红,避开视线不看慕容澈,尴尬别扭道:“回去拿上。” 怜玉怔怔地“哦”了一声,转头就快步上楼去拿漏掉的莲花灯。 而身旁剩下的另一人脸上笑意已彻底绽开,唇角的两个梨涡炫耀似的,盛着大厅内的烛光,迈开长腿便跟上了穆千璃。 第36章 穆千璃有些气恼, 说是到地方就把慕容澈甩掉,但各种缘由下,还是让他继续跟上了。 不过她也汲取了教训, 临走前又多在驿站买了一匹马。 三人一人一匹马, 她终是不用和慕容澈同骑,这便上了路。 有了决定后, 穆千璃自不用再漫无目的地逃跑了。 从此处出发, 朝着遥城的方向而去, 在天蒙蒙亮时,他们便抵达了悦琴码头。 想要往遥城去,需得经过一段水路, 水路之后抵达的城池正是东边一处枢纽大城。 临悦城四通八达,去往何处都方便。 穆千璃是有打算将慕容澈带到那儿后, 便与他分别。 不巧,因着他们抵达时间太早,除了一班虽是发往临悦城,但需得在悦琴岛停留两日的游船, 暂无别的船只出航。 三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 又接连赶了许久的路, 早已精疲力尽。 没法多做等待,他们权衡之下便打算将就这艘游船出发, 路上耽搁的时间便多做休息,也并不影响太多。 登船前, 穆千璃从周围的旅客以及船夫那听得一些关于悦琴岛的介绍。 那是位于河流中下游处的一处小岛。 因着地理优势, 这座小岛依山傍水, 风景宜人。 岛上有一座绿荫叠绕的高山,相传半山腰处的丰云寺极为灵验, 无论是财运事业,家庭姻缘,皆可求,皆灵验。 因此,此处也成为了临悦城周边一处有名的游玩旅途必经之地。 穆千璃对此虽是稍有兴趣,但奔波的疲乏令她暂时也提不起劲来,登船后便匆匆确认了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后躺下入睡了。 睡饱觉苏醒过来时,已是临近傍晚。 穆千璃朝窗外看去,便察觉到游船已是停靠在岸。 船上寂静沉默,像是所有人都一散而空了似的。 穆千璃连忙起身洗漱一番。 刚走出房间,就瞧见与她房间相隔的甲板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慕容澈闻声回头,漆黑的眸子霎时一亮:“千璃,你醒了。” 穆千璃脚下步子一顿,下意识抬头,没想好要说什么,便只能和慕容澈四目相对。 气氛仅沉默了一瞬,慕容澈就迅速起身,三两步朝她走了过来,好似早就在这等着她了一般。 人都走到近处了,穆千璃只得开口问:“船上怎如此安静,其余人呢?” 慕容澈道:“午时过了没多久游船便抵达了悦琴岛,其余人都随着领队下船上山了,听安排今夜应是要在寺庙住一晚。” “怜玉呢?” 慕容澈答得很快:“怜玉想去寺庙祈福,因着等不及便先行跟着大部队上山了。” 穆千璃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压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慕容澈就顶着这直勾勾的眼神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败下阵来,垂眸低声道:“好吧,其实是我让怜玉先跟着大部队上山的,我告诉她,我可以在这等你,待你醒了你若要上山,我便陪你上山,你若不想上山,今夜我就在船上陪你。” 孤男寡女,共处一船。 慕容澈安的什么心! 但总归这回说的应该是实话了。 穆千璃有些不满道:“谁让你自作主张吩咐我的丫鬟了!” 慕容澈反驳得不激烈,但却是有条不紊:“我没有吩咐她,我只是建议,反正我都会在此等你,我与她两人等也是等,我一人等也是等,所以我建议她可以先上山,总归不会留你独自一人,所以并不影响什么,怜玉觉得此话在理,便采纳了我的建议。” 穆千璃听得嘴角直抽抽。 怜玉那个还不如她机灵的小脑袋瓜,能转得过慕容澈就有鬼了! 还采纳建议。 穆千璃完全能够想象出,怜玉那副被慕容澈牵着鼻子走的小傻瓜样。 慕容澈定定看着穆千璃脸上神色变化,倒也一点不心虚,又道:“千璃,你想上山,还是留在船上?” 穆千璃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停船时动静有些大,便被吵醒了,后来睡不着就来这儿坐着了。” 那岂不是坐了好几个时辰了。 穆千璃皱眉,心想自己当真心大,睡得也太熟了,说是停船时船上动静大,她可一点没听见。 鹤帐有春 第50节 过了会,她决定道:“都这个时辰了,上到半山腰得是大半夜了,还是算了吧,我去看看厨房还有吃的没。” 慕容澈没有任何异议,一路跟着她往厨房的方向去。 但显然,这个时辰,没有乘客的游船上自是不会有吃的,仅有的两名留守在船上的工人此时也准备收拾收拾洗漱歇息了。 穆千璃一整日没吃东西,饿得肚子咕咕响。 发出的响动叫她觉得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独自坐在甲板上等了她一下午的慕容澈岂不是也没吃东西。 穆千璃转头问他:“你饿吗?” 问出这话后穆千璃便有些后悔了。 不知是因为她现在已是识破了慕容澈的真面目,还是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她甚至在他还未开口前,就已经脑补出,他可能会一副乖巧的模样捂着肚子说:“我没关系的,我忍忍就好,一会去睡下了便不饿了。” 叫人恼火的是,如果他这样说,便明显是故意装可怜,但一想到他那副模样还是叫人觉得于心不忍,或许会克制不住地答应他接下来要道出的请求。 没曾想,慕容澈却是很快道:“我还好,但你已经一日未曾进食了,你在这等我一会,一个人在船上没关系吧?” 穆千璃怔然眨了眨眼:“你要去哪里?” “厨房既是没有吃的,只能去岛上找寻了,或许有蔬果野味什么的,不然你得一路饿到明日下午大部队回到船上才能有吃的了。” 说罢,慕容澈没有过多犹豫,转身就朝着甲板通向悦琴岛的方向去。 穆千璃连忙回神,三两步追上他:“你等等,这大晚上的,你上何处去找吃的,你一个人上岛太危险了。” 慕容澈回身时,正好被穆千璃拽住了衣袖。 他当然不可能甩开她,甚至还故意抬了下手,像是被她的力道拉起来了似的。 穆千璃垂眸注意到他的动作,瞬间就放开了手。 慕容澈手臂落了空,悬了一瞬才又放回去。 不过他还是道:“你不是都知道了,我也没那么弱,这个岛常年游客来往,自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会找到吃的回来,不会太久的,放心吧。” 这会又不装柔弱了。 穆千璃眉头仍是紧锁,抬眸看了眼因着入夜变得漆黑一片的山林。 慕容澈抬手一掌打晕镖师的画面还在脑海中浮现,但她仍是没能完全放下心来。 眼看慕容澈丝毫没有犹豫地又要迈步下船,穆千璃深吸一口气,大步跟了上去:“走吧,我和你一起。” 慕容澈眸子一亮,大步跨下木板在岸边站稳后,仰着头欣喜看向她:“是担心我吗?” 穆千璃跟着下了船,没多看慕容澈一眼,径直略过他,大步朝着山林的方向走去,只烦闷丢下一句:“你别多话,要走就赶紧的。” 一见慕容澈那么笑,穆千璃就忍不住有些炸毛。 她隐隐觉得自己改变主意顺了慕容澈的意,像是又一次上了他的当似的。 但回想他们方才的对话,又找不出任何疑点来。 慕容澈很快跟上来和她并肩走在了一起。 他只侧眸看了她一眼,便轻而易举瞧出她神色下显露出的明显心思,解释道:“我只是怕你饿着了,真没别的心思。” 心思被看穿,穆千璃不自然地加快步子,略有恼怒:“我没说你有别的心思。” 慕容澈一双长腿跟着她迈步也丝毫不费劲。 他唇角含着笑,心情多有愉悦,但也识趣地没再火上浇油,悄悄把这份欣喜捏在心头独自回味。 走了一会,两人逐渐走进了上山的山道。 山道台阶崭新平整,看得出来是悦琴岛为方便游客在后来几年专门修建的。 但此时夜色浓郁,视线不佳,他们走起来仍是有些小心翼翼。 穆千璃小声嘀咕着:“早知该从船上带盏灯笼下来的。” 慕容澈听见了,很快伸手:“我在夜里也能看得清晰,我可以牵着你。” 这回不必穆千璃怀疑,慕容澈目的实在明确。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用了,我可以……” 话未说完。 穆千璃脚下突然被一级和其他台阶高度不同的台阶绊了一下。 她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身子一个不稳就要朝前方踉跄扑倒去。 慕容澈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把人往怀里一带:“小心。” 穆千璃身前一热,失衡的身体下意识抬手攀住了慕容澈的肩头。 相贴靠近,好似拥抱,她的柔软重重撞向他的坚实,腰间存在感极强的大掌带着几分占有意味地紧紧扣着她。 穆千璃站稳的同时就迅速回神了,忙不迭从慕容澈怀里退出来,面上尴尬不已。 遥想此前,几次三番都是她护着干啥啥不行的慕容澈,这会自己竟闹了笑话。 慕容澈并未多看她的尴尬之色,趁此机会再次道:“千璃,牵手吗?” 眼下的情况相互搀扶是最好的方式,方才险些摔倒也令穆千璃有些心有余悸。 但她刚已开口说了半句拒绝,这会便有些开不了口应声。 正这时,跟前站着的高大男人又迈近一步补充道:“我们都小心一点,快些找到吃的就能回船上休息了。” 台阶都递到跟前了,穆千璃看着脚下黑漆漆一片的山路,抿了抿唇,主动伸手抓住了慕容澈手腕,小声道:“搀扶就搀扶,说什么牵手。” 但慕容澈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他顺着穆千璃抓握的力道微动了下手腕,手掌向上,一下便挣脱开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穆千璃一怔,还来不及说话,身边沉淡的嗓音好似欲盖弥彰:“那走吧,前面好像有几棵果树。” 扑通—— 心跳漏跳一拍后,没由来乱了节拍。 脸颊上没入暗色中的绯红无人瞧见。 相继无言的山道上,穆千璃在心底默默暗斥自己立场不坚定。 但相触的掌心传来对方的温度,身边与她交错响起的脚步声令沉寂的夜路多了几分安全感。 总之,她说不清自己是忘了挣脱还是就此默许了,微僵着手指顺着慕容澈牵引的力道和他相握着手继续向前。 不过没多会,他们就走到了慕容澈说的果树下。 穆千璃回神从慕容澈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仰头一看,欣喜道:“是苹果,这儿竟还种了苹果树。” “应是半山腰寺庙里种的。” 穆千璃转头寻求认同:“所以,我们摘几个没问题吧?” 慕容澈笑:“应该没问题,若是觉得过意不去,我们给寺庙添些香火钱便是。” 穆千璃点点头,得到认同后便毫无顾虑撸起了袖子:“那你在下面接着,我上去摘。” 慕容澈张了张嘴,本是想说他可以爬上去,但话还没说出口,穆千璃已手脚利落地攀上了一大截,动作熟练得压根不给他机会。 话到嘴边也只得转而换作一句:“你小心点。” 穆千璃轻笑一声,一边往上爬,一边自然而然道:“放心吧,我爬树很熟练的,以前我和表哥都不知上过多少回树了,比这更粗更高的树也不在话下呢。” 突然蹿入两人谈话中的另一人物,令慕容澈神色微顿而后沉了脸,不太开心道:“往后我也能陪你爬树。” 穆千璃一愣,正好爬到能够到苹果的树枝边,却垂眸看向了站在树下仰头眼巴巴看着她的慕容澈。 夜色下,慕容澈俊美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中,模糊朦胧,却仍旧显露一身矜贵之气。 她不由想,慕容澈来自京城,大抵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如此容貌气质应当身边从不缺乏追捧仰慕。 饶是现在她对他存着一肚子气,也很难否认他不止一次地吸引着她。 那慕容澈为何心悦她? 她毫无大家闺秀之样,打打杀杀,爬树偷果,叛逆逃家。 无论单拧出来哪一样,都不像是会叫男子为之心动的样子。 更莫说,是慕容澈这样的男子。 繁乱心绪下,她莫名其妙道:“慕容澈,你在吃醋吗?” 话落,穆千璃霎时又红了脸,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胡话没头没脑。 岂知,慕容澈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她,想也不想就开口:“不明显吗?从你表哥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吃醋。” 穆千璃一听,脑子里很快浮现出杨宥然出现在扶风镇的那段时间,以及慕容澈那时的反应和表现。 她恍然大悟:“你那时都是故意的!” 树下,仰望上方的男人嘴角一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对你意图太明显了,我那叫正当防卫。” 穆千璃皱着眉头,顺手摘下一个苹果泄愤似的就朝慕容澈扔去。 他带着笑,一抬手就轻而易举接住了苹果。 看他这敏捷的身手,穆千璃都不想再回想过往自己把他当小鸡仔护在身后时的样子。 真是个骗子! 再多几个苹果扔下,原本游刃有余的慕容澈终是有些手忙脚乱了,忍不住道:“会不会摘太多了,这些够了吧。” 看着慕容澈接下一个苹果后,又慌乱护着怀里七八个苹果的狼狈模样,穆千璃这才扬唇笑了。 见她要下来,怀里苹果都快抱不下的慕容澈还不忘问:“能下来吗,要抱吗?” 穆千璃轻哼一声,背过身去遮掩了唇角散不去的笑意,只甩下一句:“抱好你的苹果吧!” 第37章 继续上山的路上, 气氛难得和谐。 鹤帐有春 第51节 慕容澈用干净的手帕仔细擦拭一个圆润的苹果后递给穆千璃。 穆千璃也不客气,接过苹果轻道一声谢,不怎么斯文地啃了起来。 几个苹果下肚后, 虽是没有饱餐一顿的满足感, 但也不至于再饥肠辘辘了。 当他们一路走到半山腰的丰云寺门前时,的确已是大半夜了。 寺庙内外沉寂一片, 好似连树枝上的小鸟也陷入了沉睡中。 穆千璃站在牌坊下, 没由来抬头望向了树丛零散后显露出的繁星夜空。 心下忽的生出一个离谱疯狂, 但仍是跃跃欲试的想法。 她几欲动唇,又心存犹豫。 慕容澈突然打破沉默:“千璃,去山顶吧。” 穆千璃一怔, 心中犹豫的想法突然被人戳中,有种奇妙的感觉。 慕容澈道:“这会上山应是能赶在日出前登顶, 你看过日出吗?” “没有。” 慕容澈笑:“我也没有,你想去吗?” 穆千璃自是想的,方才心头便生出了这么个想法,但又觉得太过疯狂, 本是没觉慕容澈应是不会做这等事之人, 却没曾想他竟主动提起。 穆千璃看着他:“你不累不困吗?” 慕容澈目视前方, 目光灼灼:“我想看日出。” 末了,略微小声地低喃一句:“和你一起。” 穆千璃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抿了抿唇后,迈步向前:“走吧, 天亮之后我们再来寺庙添香火钱!” 后半段山路不似前一段那般漆黑, 逐渐零散开来的树丛将天边月显露, 月光为他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但即使能够看清山路,却耐不住越往上走便越陡峭的坡度。 穆千璃微喘, 但也不至于太累,她的体力一直很好,就这么一口气攀至顶峰也不成问题。 但她忍不住侧眸打量身边的男人。 虽说她已是知道慕容澈并非她此前所想的那般柔弱,连他自己也说他身体健康无病无疾。 但他一身白衣下,身形仍是看着清瘦,精壮流畅的肌肉线条被掩盖,只留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和显露出的冷白肤色。 让人不由觉得,他仍不是那般体力旺盛之人。 思绪不由有些飘散,曾经手心下真实感受过的触感和眼前的画面难以重叠,让人有种想再次上手进行确认的冲动。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来,觉得那些画面甚是羞恼。 不知是否她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 慕容澈动了动唇,忽的转头将她的偷看逮了个正着,却是问:“累吗?” 穆千璃忙别过头去:“我不累,我是怕你走不动了。” 慕容澈轻笑,看上去似乎比穆千璃还轻松,连呼吸都仍旧平稳:“我没有走不动,也不累,背你上山也不成问题。” 穆千璃不答话了,用沉默掩饰自己方才的偷看。 慕容澈却又追问:“要背吗?” 穆千璃眉头一皱,没可能上套:“才不要,既是不累,那就快些走!” 穆千璃单方面的暗自较劲,让他们上山的速度持续加快起来。 原本需得走一个多时辰的路,刚过一个时辰便抵达了山顶。 天还未亮,夜色依旧。 千里明月,万籁俱寂。 穆千璃几步上前,被山顶晚风吹拂过的野草柔软地飘动在脚踝处。 豁然开朗的视线让人怔了眼眸,不舍眨眼。 滚滚江水,河岸街角,整座悦琴岛乃至周围的景象都清晰映入眼中。 自由的风,温柔的月。 衣角的裙摆被风拂起,耳边碎发挠得脸颊泛痒。 穆千璃忍不住低喃:“好美的景色。” 慕容澈脚步轻柔走到了她身边。 她在看山顶的绝美风景,而他在看她。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绿叶落到她披散的发丝间,慕容澈指尖微动,忍不住抬手凑近,想要帮她拂开。 修长指尖,浓密乌发,白与黑的对比有种让人着迷的吸引力,想让它们与之缠绕。 他动作很慢,像是有所顾虑,却又情不自禁。 等到指尖刚要碰到那片绿叶时,穆千璃忽的朝他转过头来。 柔顺的发丝穿过指缝,没来得及动作的手微僵原地。 探出的食指猝不及防擦过她光滑的脸颊,像是代替双唇落下一个轻柔又短暂的吻似的。 穆千璃一怔,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怎么了?” 慕容澈收回泛着绵密酥麻的手指,分明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压根比不上真正亲吻她时的感觉,却仍是轻而易举勾起了他的难耐躁动。 他敛目,低声道:“没什么,刚有一片落叶落到你头上,想帮你弄掉。” 穆千璃收回眼神,没有再继续追问。 她屈膝坐到一旁的石墩上,过了会便感觉慕容澈也坐到了旁边。 其实不论什么时候,她感觉慕容澈这样的人,就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 初见,同床,狭窄的空间内,亦或是眼下,在这样开阔平坦的山顶上。 他们之间没再说话,彼此的呼吸声很轻,风声遮掩了大部分动静。 但她还是觉得他的存在感很强,无法忽视他就在近处。 长久的沉默令思绪越发飘散。 穆千璃及时回神,缓缓抬头仰望向天空。 “今日月亮好圆啊。” 慕容澈轻声道:“因着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中秋。 是啊,竟是快到中秋了。 穆千璃想起,自己离家时,才刚过完除夕,到现在已是大半年之久了。 天将破晓,圆月顺着下降的方向逐渐远去,就要没入地平线中。 天边有艳丽的色泽染红云层,眼前视线逐渐清晰光明起来。 漫天红云,金光被朦胧的云层遮掩,只从缝隙透出数道光柱。 那是日出的征兆。 穆千璃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日出的方向,好似已经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但很快,她忽的开口,却是正色严肃,像是已经思虑许久。 “慕容澈,待到了临悦城,你便不要再跟着我了。” 慕容澈没有说话,若是她当真在看日出,便不会知晓他在干什么。 但她没有聚焦前方的视线里,余光却是清晰瞥见他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她。 穆千璃没有转头,双唇翕动,声音很轻:“圆月下的山顶很美,此时的日出也是,但遥城没有这样的大山,也看不见这样漂亮的景色。” 慕容澈仍在沉默。 因为他知道,遥城如此,京城亦然。 “我自小跟着父亲在家中的镖局里长大,年纪大一些后,我便跟着镖队出镖,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我喜欢这样自由的生活,也向往国土的大好河山。” 慕容澈眸光颤动着,瞳眸里映照着少女一脸恬静诉说自己美好向往的模样。 自由肆意,潇洒自在,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穆千璃道:“月圆之夜,除夕之时,万家灯火阑珊,我也会有想家的时候,但我从未想过将自己拘束于某一处,我想去更多地方,看更多的风景,绝不是嫁给大户人家待在一眼便望到头的后院里。” 话说至此,即使穆千璃没有明说,聪明如慕容澈,自也知晓她的意思。 他微动双唇,下意识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千璃……” 但穆千璃却是清醒且坚定地告诉他:“我不会答应我爹胡乱安排给我的婚事,但也同样不会选择你。” 东边的日出在此时缓缓冒了头,光芒万丈,云霞漫天。 穆千璃转头,日出的耀光洒落她瓷白的肌肤,将她一侧脸颊照亮,也同时清晰了她眸中注视的光景。 “你我不会有更多结果,我要回家了,你也该去做你原本要做的事了,我们友好道别吧。”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时更快,但夜色褪去后,来时那份轻松和谐的氛围也随之散去。 他们一前一后抵达了半山腰的丰云寺,因着昨晚吃过的几个苹果,这会便正好前去添上香火,再与大部队汇合下山登船。 怜玉老远看见穆千璃,便快步跑了过来:“小姐,你怎这么早便上山了,我还以为你会懒得动不想上来了呢。” 穆千璃没说自己昨晚便登上了山,只笑了笑道:“不是说这丰云寺求什么都灵验吗,那我自是要来试试的。” 话落,怜玉又看向跟在后头也走了过来的慕容澈,也向他问候:“慕容公子,你也一同去试试吧。” 慕容澈脸上神色很淡,只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便先一步抬腿跨入了寺庙中。 穆千璃也在他走后脸上笑意渐散,微抿着唇目不斜视从另一扇门走了进去。 怜玉一愣,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难道不是一同上山的吗,昨日都还好好的,怎一夜过去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似的。 鹤帐有春 第52节 直到怜玉看见这两人在寺庙里一人一侧相距了最远距离上香祈福,这下是真的反应过来,他们好像发生了什么。 穆千璃本也没想搞得这么尴尬的,毕竟说是道别,但还要再一同下山沉船,再过一日才会抵达临悦城后分开。 但她方才那一番不管不顾的话说出口后,气氛瞬间便凝滞尴尬了下来。 下山的路上,他们俩一句话也没说过。 穆千璃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像是要被这股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似的。 这样的道别,一点也不友好。 穆千璃站在香火台前心绪繁乱地鞠了三个躬,等到把香烛插上,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什么都没求呢。 她犹豫着是否要重新补上。 但所谓心诚则灵,她只顾着胡思乱想了,只怕再求什么也灵验不起来了。 穆千璃空手而归,只上了香一个符也没求到。 登船后,怜玉跟着穆千璃回到屋中,得知她空手而归,连忙慷慨道:“小姐,我方才求了好几个符,有没有你瞧得上的,我分你几个如何?” 穆千璃垂眸看了眼被怜玉迅速翻出摊在手里的符。 桃花符,平安符,富贵符,气运符…… 她伸手从怜玉怀里拿出一个早生贵子符,抬眸问:“你干什么,外头有人了?” 怜玉一惊,忙不迭拿回那个符,迅速放到一旁桌上再也不多看一眼,急忙解释着:“不是的小姐!这个不知是何时混进来的,我只是什么都求了一遍,那个不算,这些呢,有你想要的吗,或者我的都给你好了!” 穆千璃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叫怜玉这样一闹,瞬间消散了不少。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伸手推开了怜玉递来的一堆符。 “你本就是为自己求的,我拿了也灵验不了,既是花了心思诚心求来的,你就好好留着,肯定都会成真的!” 屋中气氛逐渐活跃起来的两人没有注意到,此时房门外有一道身影脚步顿在了门前。 他原本抬手欲要敲门,但闻见屋内动静后又缓缓收回了手。 怜玉问:“小姐,你不是都上山了,怎没想着给自己求一个呢?” 穆千璃撅了下嘴:“上香时忘了,待回过神来时已经来不及祈求了。” 怜玉疑惑地眨了眨眼,默了一瞬后,冷不丁道:“是因为慕容公子吗?” 穆千璃一怔,一时间没说话。 便闻怜玉问:“小姐,你和慕容公子怎么了吗?” 屋内短暂地沉默下来。 直到门前那道身影转身,无人注意,他也没有停留,仅有一道低声在他脚下离开的步子迈动时同时传来。 “我和他,应是彻底结束了。” 穆千璃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慕容澈一路的沉默和上了船后就消失不见的身影,也正好说明了他应是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往后他们应是不会再见面了吧。 本以为繁杂的心绪会暂且扰得她难以入眠。 但没曾想,穆千璃入夜后躺上床榻没多会便沉沉睡了去。 清晨游船停靠岸边,屋外传来的嘈杂声将穆千璃唤醒。 穆千璃迷糊睁眼后,下意识抬眸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她的房间正好朝向岸边下船的方向,窗帘撩起的一角能够清晰看见游客陆续下船的身影。 人群中,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随着人流往前。 穆千璃忙从床榻上起身三两步走到了窗边。 慕容澈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独身一人,脚步缓慢,却是目视前方,没有半点要停留或回头的意思。 直到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窗前能够看到的最远处。 穆千璃有些失神地转回身来。 心下正有要释怀的心情涌上,目光却赫然瞧见桌上莫名出现的一堆不明物。 穆千璃一愣,快步走到桌前,定睛一看,竟是用红绳串起的一堆符。 姻缘符,平安符,富贵符,气运符,就连此前被怜玉逐出的早生贵子符也在其中。 一串符下压着一张叠得整齐的信笺。 展开来,信笺上一行字迹苍劲有力。 【为你而求,祝成真。】 心跳漏跳一拍的瞬间,穆千璃意识到这是慕容澈给她留下的。 脑海中不由浮现方才看见的那个渐行渐远的高挺背影。 他这是,什么意思? 祝她和谁早生贵子呢?! 第38章 中秋节时, 穆千璃没能赶回遥城。 望着夜空中的圆月,想要回家的心情变得越发急切起来。 而后,似乎因着悦琴岛和临悦城这条水路误导了追捕她的镖师, 后来一路上都再没见人找来了, 回家的路途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抵达遥城这日,秋高气爽, 城门前的枫叶大道落叶飘零。 久未归家, 如此景色也叫穆千璃不由驻足欣赏, 心情一阵愉悦澎湃。 “怜玉,你说等会我爹见到我,会不会激动得老泪纵横啊?” 怜玉抿了抿唇, 小声道:“小姐,可我怎么觉得老爷估计会先抄棍子……” 穆千璃一愣, 歪头想了想,却是忽的笑了:“说得也对,还真有这可能。” 过了城门,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 忙碌的小摊贩, 来往的百姓, 好似一切都如从前一般, 今日也只像是她一次普通的远行归家而已。 但到了穆府门前,穆千璃还是不由紧张了起来。 她和怜玉在侧门外的小巷子里观察了一阵, 门前一切如常,也无人会料到大小姐今日会突然回来。 穆千璃道:“咱们从侧门走, 先偷摸回去, 看看情况。” 怜玉点头。 两人鬼鬼祟祟溜到了侧门外。 这个时间, 正是府上闲散之时,说不定连穆老爷此时也不在府上, 而是去了镖局。 顺利进府后,穆千璃逐渐放松了些许警惕,绕过后院无人的小道,直朝自己的闺房而去。 终是走到院门前,穆千璃这才松了口气。 刚要站直身子,身后忽的冷不丁传来一道低沉冷声:“回来了?” 穆千璃吓得浑身一颤,怜玉更是在神经紧绷下条件反射地惊呼出声。 穆千璃僵着脖子转头看去。 时隔大半年,再见自己那威武的父亲,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穆震双手负于身后,高大健壮的身形像一堵高墙一般,站立人前便笼罩下一片沉暗的阴影,面无表情时,这般居高临下地看人,实在威严。 穆千璃一对上他那沉冷严肃的神色,又顿时被怵到,舌头快打结似的,磕磕巴巴道:“爹,你、你今日还没去镖局呢……” 穆震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这不是为了恭迎大小姐今日回家,哪还会去镖局。” 大半年不见,她爹板着脸阴阳怪气的模样仍是一点没变。 穆千璃直起身子来微蹙了眉头:“你别抓不到我就恼羞成怒,这事都大半年了,我回来是和你谈和的。” “抓不到你?”穆震剑眉微挑,“你以为你自临悦城回家这段路为何能轻松折返无人抓捕,真当自己走了条水路就彻底掩盖了踪迹吗?” “你知道我去了临悦城!”穆千璃惊愣地瞪大了眼。 穆震微昂了下巴,沉声告知她:“区区临悦城算什么,你何时出城何时过境,就连你何时会抵达遥城,何时踏进家门,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穆千璃惊愣地张了张嘴,眼看着她爹都快绷不住脸上故作傲慢的神情,嘴角都快扬起来了,这才突然回神。 “知道又如何,我也没曾刻意掩饰踪迹,你追不上就说追不上呗,你怎不说我在扶风镇那会,整个夏天你在西边那片地区找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找着我在哪,当时可急坏了吧?” 这话一出,穆震脸上傲慢神色瞬间生出裂痕,快要绷不住似的扯了扯嘴角。 穆千璃扬唇一笑,主动化解尴尬:“好了爹,离家这么久,是女儿不好,叫你担心了。” 穆震鼻孔出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担心什么!谁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 当然不能,穆千璃那一身功夫可不是假把式。 穆千璃俏皮地眨了眨眼,扬着笑意朝怜玉小声吩咐道:“怜玉,去备些点心,还有我们从临悦城带回来的茶叶也备上,我得好好向我爹赔礼道歉。” 穆震还是不满,挺直着背脊也不拿正眼多看穆千璃一眼,又开始阴阳怪气:“道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能和我道歉?” 话是这么说,但穆千璃伸手挽上穆震的胳膊时,他脚下步子就已先一步迈动,让人毫不费劲就带着他往屋里去了。 屋内,茶香四溢,气氛温和。 穆震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地抬手浅尝了一口穆千璃带回来的茶,略有悠闲地等着女儿所谓的“赔礼道歉”。 但穆千璃一开口,他顿时又沉了脸。 “爹,离家出走这么久不归家是我不好,但逼着我嫁人却是你的不对,我可以向你道歉,但你也必须向我道歉。” “道歉?!我何错之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替我女儿操办婚事,我还错了不成?!” 鹤帐有春 第53节 “可我未曾说过我要成婚,也根本不愿嫁给不认识之人,也不要嫁到京城那样的地方去,你强迫我,怎就没错了!” “你不成婚你想干什么,你瞧瞧你现在哪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难不成我还真让你一辈子跟着我四处跑镖,居无定所,待我百年之后,莫不是要一个人过一辈子!” 原本因着穆千璃的归来而聚集到她院外的下人们,还在你一言我一句说着折腾了大半年两父女终能重归于好了。 却没曾想,这两人进屋没多会,和睦气氛便被瞬间打破,此前那般同样激烈的争吵声传出,吓得外头的下人瞬间闭了嘴。 众人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问:“要进去劝一劝吗,若真吵得厉害了,小姐会不会又离家出走啊。” “小姐这才刚回来啊,这大半年老爷可担心坏了。” “他们怎一言不合便吵,有什么话好好说呀。” 但屋子里两人的性子如出一辙,谁人也不愿松口退让,气氛在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穆千璃愤怒指责:“何为女儿家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你教过我如何做一个女儿家吗,况且我也不觉得我如今这样有何不好,不成婚如何,一个人又如何,难道我没有能力独自生活下去吗,难道我一定要依附于谁才能过活吗!” 穆震丝毫不退让,复杂的情绪交织心底,最后却只有盲目的愤怒传达而出:“你知道一个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吗!我死后,你打算一个人如何生活,无亲无故,万家灯火仅有你独自一人,还是说我替你层层把关选的良婿你不愿意,到最后择一不知其品行的人,受了委屈受了伤害,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如何向你过世的娘亲交代!” 穆千璃一怔,咬了咬牙,仍是气焰不消:“你与我吵架便吵架,别把我娘亲搬出来!这事本就是你不对,不管我的意愿,只将你自己的思想强加于我,从小到大你便是如此!” 这场争吵到最后仍是没有个结果。 父女俩谁也不愿松口,谁也不愿低头。 好端端的归家团聚不欢而散。 穆千璃转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生气,穆震也怒气冲冲在书房坐了一整日。 早就得了大小姐今日归家消息的后厨本是准备了一桌子丰盛菜肴。 但最后,那些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孤零零地摆在饭桌上,直到过了吃饭的点儿,家中两位主子却没有一人有要来吃饭的意思。 怜玉将饭菜送进穆千璃屋中时,正见她烦闷地坐在书案前发呆。 她小心翼翼道:“小姐,别饿坏了身子,后厨今日特地做了你喜欢的饭菜,还是多少吃点吧。” 其实,过了当下那阵气氛,穆千璃也没有特别生气了。 她只是无奈,无奈自己无论如何辩驳都没法和父亲说清道理。 怜玉则是有些担忧。 她想起归家前穆千璃便有打算,若是她和她爹仍是说不通,她就再逃跑一次。 怜玉小声劝导:“小姐,你也别和老爷置气了,我今日听府上下人说,你不在的这大半年,老爷很是担心你,大家伙都从未见过一向风风火火的老爷那副紧张无措的样子,你是老爷唯一的女儿,老爷心里是很在乎你的。” 穆千璃动作有些缓慢地打开食盒吃起东西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缓声道:“我知道,就像我虽然一点也不愿妥协,甚至离家出走,但我在外也无时无刻不在记挂他想念他,担心他又不按时吃饭,担心他跟不要命似的一连接好几个镖,也想他现在不比年轻时候了,会不会在运镖途中遇到危险打不过人家,也会想,他有没有像我想他这样想念我。” 怜玉眸光颤动,很是感动:“对啊小姐,你从小和老爷虽看起来吵吵闹闹,但我知道你和老爷感情一直很好的,这回咱们别离家了吧,有什么事都好好和老爷说,也别和老爷吵架了。” “我是没打算再离家了,但不吵架不行,他一点不愿退步,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我嫁到京城去,说什么层层把关的良婿,他是和那人过过日子,还是去人家家里实地考察过了,这事我绝不妥协,他要是还要认死理,我会继续和他抗争的!” 怜玉忧心忡忡,也不知如何规劝才好了。 但穆千璃吃过饭后,却是叫怜玉去厨房另外备了一份晚饭,询问过穆震在何处后,便单独端着晚饭前去后院找他了。 穆府后院中有间小祠堂,里面供奉着穆家已故族人的牌位,当然穆千璃已经过世的母亲也在其中。 穆震以往并不常去后院,穆千璃知晓的偶有几次都是因着他心情烦闷才会前去待着,一待便是许久,也听闻府上下人说,那时候穆震都会和夫人的牌位说说心里话。 穆千璃对母亲的记忆不多,甚至到现在已是模糊不清了。 她的母亲在她三岁那年便病逝了,从那以后她便是穆震一人带大的。 穆千璃知晓,母亲生前和穆震感情非常好,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母亲的离去对他打击非常大。 但自穆千璃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穆震一蹶不振的样子,反倒是仍旧威严霸气,顶天立地。 在她心中,父亲一直是一个威武的角色,一人便能撑起一片天,虽是偶有固执古板,但仍是她心中仰慕的英雄。 所以,当她悄然走近祠堂外,听见一阵细微的哽咽声时,顿时顿住了脚步,心头猛然一颤。 “柳儿,你说我是否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我糙惯了,没有你在,女儿家的那些事我压根不知如何教导她,上回和你说到她头一次来月事弄脏了裤子,她哭哭啼啼和我说她受伤流血了,我梗着脖子解释不明白,到头来叫她闹了个大笑话,气得她七八日不愿和我说一句话。” 穆千璃默然站在祠堂外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那时候的她少女初长成,的确是因此事气恼了很久。 可后来一想,旁的小姑娘自有娘亲教。 而她的父亲身为男人,无法细致注意到少女的变化,也不知如何坦然教授如此私密之事也属情理之中。 穆震没有错,他已经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到最好了,却仍在深深责备自己。 很快,祠堂内的男人吸了吸鼻子,又继续道:“如今,千璃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她打小大大咧咧惯了,少女心事也自不会对我一个父亲随口诉说,我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却也担心她识人不清没能找个好人家。” “她还当真以为我真那么想把她嫁出去吗,她可知我比谁都不舍,恨不得能一辈子将她护在羽翼下,可怎么办呢,人终有一死,她也早晚是要成家的,我不知如何为她铺平前方的路,本以为层层筛选一个各方面都极为靠谱的夫婿,便是对她最大的帮助,可你看,闺女为此都不知和我吵了多少架了,离家大半年不说,一回来我们便又剑拔弩张了。” “千璃好酒,为迎接她回来,我特地从外调了一批好酒回来,可这么一吵,这会也只能是我独自一人在这和你碎碎念喝闷酒了。” 话落,祠堂内传来一声明显的吞咽声,穆震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穆千璃一听,眼睛都直了。 她爹还给她准备了酒,现在她一口也喝不到! 祠堂里重重叹息一声,穆震哽咽了一下,低声呢喃道:“柳儿,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所以为的好并不一定真是好,我也不该将我的思想强加给她对吗?” “我只是希望她往后能过得好,能一世无忧,看她幸福快乐我在百年后才能安心来与你团聚。” “可是,若她真的如此不愿,我是否不该再继续强迫她了,可往后她怎么办呢,当真就这么让她一直跟着我这个老父亲吗,那我死了之后呢,谁又能与她相伴?” 穆千璃站在门前,脑海中忽的领悟了一句以往在书中看过的话语。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担心她若真不打算成婚,几十年后独身一人无人相伴,也担心她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情窦初开,识人不清择错良缘。 这些以往在穆千璃看来压根就是无谓的担忧。 漫漫几十年,他却从现在就开始做打算,往后余生还长,他却着急忙慌巴不得下一刻就能安心。 可穆千璃似乎头一次有些理解了。 父爱浓重,他不得要领。 他们争吵冷战,他也备受煎熬。 穆千璃不知自己在门前站了多久,祠堂内的低喃声一直断断续续传出,穆震深深思念妻子的忧郁也逐渐散发开来。 她本想敲门进去,但抬起的手忧郁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弯身将手中的吃食悄悄放在了门前,便沉默地转身离去。 翌日一早。 穆千璃从院中出来时,正好在前院碰见了正打算出发前去镖局的穆震。 父女俩先是沉默对视一眼。 怪异的氛围萦绕在两人之间,引得周围下人都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是穆千璃先微昂了下巴轻哼了一声:“不就是个男人吗,谁说你找的就一定好,你放心吧,若我真遇上了这么一个人,定会带回来让你亲眼瞧瞧,我找的可不一定比你找的差。” 穆震眸光微怔,很快又恢复如常,仅有滚动的喉结下一声不自然的轻咳。 而后漫不经心道:“瞧什么瞧,我想通了,什么男人能比你爹对你更好,你同我道个歉,这事就翻篇了。” 穆千璃瞪大眼:“都翻篇了为何还是我道歉,你分明就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错什么了,你出门问问去,当爹的给女儿操办婚事还成错了,你道不道歉,不道歉我这就去带上那批酒,一会就给镖局里的兄弟们分了去!” “爹!你都说了那是专门给我准备的,你不能全分了吧!” “嗯,一坛不留。” 穆千璃咬牙,憋了半晌,蚊子般声细,含糊不清道:“对不起,行了吧。” 穆震唇角一扬:“好闺女,爹原谅你了。” 穆千璃气得不行,但想起昨夜自己在祠堂门前头一次听见这个男人脆弱又煎熬的样子,又只得鼓着腮帮子生生咽下这口气。 不过好在,这事经由这么一闹,竟是顺利解决了。 穆震好似一夜之间想通了,不再逼着她赶紧嫁人,此前谈及的那桩婚事也打算就此作罢了。 父女俩重归于好,在和以往好似并无差别的相处氛围下,又增添了几分旁人不解仅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的相互理解。 平静安逸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 这日一早,穆震却忽的找来穆千璃,严肃却又踌躇,弯弯绕绕好半晌才道:“其实你那桩婚事是我拜托你姨母帮你精挑细选的,我把婚事作罢这事寄信给你姨母说过了,结果被你姨母劈头盖脸一阵骂,这事我做不了主了。” 穆千璃目瞪口呆地接过穆震递来的信纸。 信自京城而来,是她姨母所写,也就是她母亲的亲妹妹。 此前听府上老管家说,穆震与母亲成婚前就和这位小姨子不怎么对付,母亲走后,姨母更是好几年没给过他一点好脸色。 穆千璃这位姨母是个嘴硬心软之人,连穆震也说她就是嘴上厉害了点,但实则他们关系不差的。 但此时,穆千璃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字里行间一点没辜负穆震所说的“劈头盖脸一阵骂”,甚至让人很难和住在京城那位雍容华贵气质出众的姨母结合在一起。 这叫关系不差? 穆千璃抿着唇不说话。 穆震指尖轻点着桌面,好似不着痕迹地把麻烦事给推了出去:“你要真不想嫁,要不你自个儿去京城和你姨母说去?” 第39章 穆千璃没曾想, 自己回家不到一个月后,又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说来无奈,因着诸多方面的原因, 如果可以, 穆千璃是绝不想去京城的。 但姨母那封信骂得实在凶狠,好不容易对父爱又多了一份理解的穆千璃, 实在不忍心看老父亲独自一人为此事焦头烂额。 毕竟, 不想嫁人的是她。 鹤帐有春 第54节 前往京城的路上, 途径景色多有熟悉,但却是不怎么能在脑海里找到清晰的回忆。 穆千璃遥想自己上回去京城,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她此前和慕容澈提及过去姨母家小住了三个月那回。 慕容澈。 这个突然蹿进脑海中的名字令她心神一怔。 自那日临悦城码头分别以来,已是过了两个月时间了。 他是回了扶风镇, 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那些人可有为难他,往后他还打算继续躲藏下去吗? 飘散的思绪在某处被强制扼停。 穆千璃眉心微蹙,有些懊恼自己随便想想,就会想到那个已经道别的人。 “小姐, 怎么了?可是疲乏了?” 穆千璃回神, 缰绳一抖, 也不知和谁较劲似的,愤然道:“没有, 精神着呢,咱们加速, 早去早回!” “是, 小姐。” 抵达京城这日, 姨母派了一众人前来城门口迎接。 本是打着早去早回心思的穆千璃,霎时被这热情的阵仗弄得不知所措。 “穆姑娘, 请上马车。” “穆姑娘,请喝茶。” “穆姑娘,请用毛毯。” “穆姑娘……” 穆千璃僵着身子忙出手制止:“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咱们快些进城吧。” 这一幕,和穆千璃上回来京城的情况相差无几。 随着马车驶动,和马车外下人们殷勤的声音,她忽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一回进京,她似乎就是被姨母安排的这样的架势拖得一留再留,最后硬是被留了三个月之久,才得以离开回家。 穆千璃抿着唇,坐在马车上暗自决定,这回她可没想久留,最多十日,将事情解决清楚了,便一定要离去了。 然而,这个想法在她刚入姨母家府邸大门后,就开始出现了裂痕。 “璃璃!可算见着你了!”热情亲昵的呼唤令穆千璃猝不及防,一把被人紧紧抱入怀中的动作,带来一片温婉柔软的香气。 “姨母……喘不过气来了。” 裴府岳氏,穆千璃的姨母。 一个美艳精致的女人,三十出头,却保养得极好,仍如少女般娇嫩。 身姿婀娜,美艳动人,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眼的存在。 穆千璃不太适应姨母这样的热情,遥想上回见面,她似乎也是这般,叫她手足无措。 岳氏闻声缓缓放开了怀中的少女,但一脸笑靥如花,弯着眉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璃璃,这一路累坏了吧,快随姨母进屋来,我给你准备了些见面礼。” 穆千璃拘谨地笑了笑,还来不及应声,就已是被姨母牵着手往屋里去了。 姨母的手很软,掌心光滑,指腹柔软,显然是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手。 穆千璃其实很喜欢被姨母这样牵着,毕竟她爹那一手老茧的糙手,碰着便叫人觉得硌人,更莫说她岁数大后也自不会和他有手牵手的动作了。 但面对姨母的热情,她便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不过岳氏自己倒是滔滔不绝,也压根不需得穆千璃回应什么。 她把她领进屋后,便让人陆续搬来了她为她准备的见面礼。 “璃璃,来看看喜不喜欢,知晓你要来京城,我早便开始做准备了,不过你来得倒也快,我还定制了几支发簪未完工,今日我便让人去催,要不了几日就能拿到了。” 穆千璃这下是不得不开口了:“姨母,你怎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啊,我此番来是为了解决你信中所说那事,估计也待不了太久的。” 岳氏神情微顿:“你看了我给你爹寄的那封信?” 穆千璃无声的眼神表示了肯定的回答。 岳氏连忙堆着温和笑摆摆手道:“你爹也真是的,这种东西怎可给小朋友看呢,璃璃别在意,我那是和你爹闹着玩呢,他那个人就是讨骂,我不骂他他反倒浑身不舒服,但真实的姨母是个温柔的人,你知道的,对吧?” 如果没有看过那封信,穆千璃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可那封信…… “好了,别想那封信了,璃璃赶紧来看看姨母替你准备的新衣服吧,换季了,这些可都是京城最新款式的布料,我每匹都让人按照你的尺寸给你做了新样式,快穿上给姨母瞧瞧。” 穆震曾和穆千璃说起过她出生前的往事。 岳氏和穆千璃的母亲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姐妹花。 穆母温柔,岳氏张扬。 当初穆震为追求她母亲时,便遭了岳氏不少阻碍。 她非常喜欢她的姐姐,甚至到了无人可敌的地步。 若说穆母去世,最难过的人除了穆震,就非岳氏莫属了。 岳氏曾不止一次说过,穆千璃长得几乎和她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看见她,就好似又看见了少女时的穆母。 至此,穆千璃大抵也能理解岳氏对她的热情和宠爱。 但理解归理解,当真是叫人手足无措。 穆千璃跟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岳氏来回摆弄,更衣梳妆打扮。 岳氏乐此不疲,夸赞不绝。 穆千璃精疲力尽,应接不暇。 直到午时吃过饭后,岳氏才终是消停了些许。 穆千璃没敢过多耽搁,只怕待会她又突发奇想要摆弄她别的什么,连忙趁此间隙直入主题。 “姨母,我这次当真是为我爹信中所说那事而来,我起先不知这桩婚事还麻烦了姨母你,但我的确还没有想嫁人的打算,那人我也并不相识,所以这桩婚事还是就此作罢了,可好?” 听闻,岳氏给穆千璃相看的这户人家可是京城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 户部尚书之子,风华正茂,年轻有为,家底深厚,前途无量。 从客观角度来说,能谈成这桩婚事算是穆家高攀了。 对方已是应下此事,并打算择日邀穆震前来京城商谈良辰吉日。 不过因着穆千璃的出逃,这事便一拖再拖,时至今日对方那边已是颇为不满。 民不与官斗,这事自不能摆摆手就作罢,还得由岳氏这边牵线,向对方赔礼道歉,再正式将婚事取消。 但岳氏显然不愿,苦口婆心道:“璃璃,这位凌公子当真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姨母也是费了不少劲才搭上的这条线,况且那位凌公子见过你画像听闻你的事迹后,便对你颇为感兴趣,即使这事拖了大半年之久,这回听说你要来京城,人家又打起十二万分干劲,随时准备着与你重谈婚事呢。” 穆千璃一惊:“姨母,你把我来京城之事告诉那人了?!” 岳氏一笑:“自是告知了,凌公子很是热情周到,今早就来了消息说是安排了晚宴,就等着你赴约了。” “你刚才,没说这事啊!” “刚才没来得及啊,这不是让你试衣服便试了一上午,不过不必担心,待会时辰差不多了,我让马车送你去,迟不了。” 什么迟不迟的! “不是的姨母,我来京城并未打算要见那人,我是来取消婚事的。” 岳氏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说因着从未见过凌公子,也与他毫不相识,所以不愿答应这桩婚事,但眼下这不是都安排好了,今夜你便能和凌公子见面,饭席上闲谈交流一番,这不就认识了。” 这什么歪理? 穆千璃据理力争:“不是的姨母,我现在不需要再认识这位……凌公子?对,凌公子,我要取消婚事,认识与否都不重要了。” 岳氏沉默了一瞬,敛下的眉目叫人看不出情绪,不知她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她重新抬头,面上神情变淡,但嗓音仍旧清澈有力:“璃璃,你母亲走得早,这些年你也跟着你爹吃了不少苦头,姨母疼你,不只是因为你是我姐姐的孩子,也是因为真的打从心底喜欢你,你的婚姻之事在我心中便是头等大事,你爹寄来的信中所说我不是不能理解,我在回信中那样骂他也只是单纯想拿他出出气罢了,但你与凌公子的婚事我仍是想坚持一下,他是个不错的孩子,你既是说你们不相识,大可借此机会认识一番,若实在不合心意我们再定夺此事,无论如何先见上一面,可好?” 穆千璃一怔,心口有些颤动。 她未有太多关于母亲的记忆,而这些年来,眼前这位姨母无疑是在她成长中代替了母亲的身份关照她非常多。 穆千璃一时间有些犹豫和彷徨。 若是母亲也在世,是否也会像姨母和父亲这样,为她的终身大事而操心。 看着姨母如此期盼的眼神,她实在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半晌后,只得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那便见一见吧。” 岳氏顿时喜笑颜开。 但穆千璃很快又补充道:“但是,若见过之后我仍觉不合适,那便还是取消婚事,可好?” 话落,屋内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默中。 岳氏抬眸看向穆千璃。 凌公子可是万里挑一之人,只要见过,就一定能合适。 穆千璃也没有退缩地与之对视。 不管是什么公子,她连慕容澈都放弃了,自不可能有半点合适的。 两人心中各有所想。 而后在岳氏点头应下后,一同弯唇露了笑。 穆千璃对于她才刚到京城第一日,就被安排与那个她逃离了大半年的男人见面一事,只觉是早有预谋。 但好在她已经提前和姨母说好了,只是见一面。 就当是应付,见过后她只要说仍是不合适,婚事一取消,她就能安心离开京城了。 坐上前往冬月阁的马车,因着将要面对的无聊应付,穆千璃很难提起兴致来。 鹤帐有春 第55节 她有些烦闷地撩开马车车帘,京城繁华街景映入眼中。 记得四五年前她第一次来时,还是有过短暂的新鲜感和惊喜的。 这里比遥城大很多,也繁华很多。 热闹的街道,漂亮的建筑。 人们好似很忙碌,也好似很幸福。 穆千璃目光看着不断后移的街景,没由来想起了慕容澈。 他的家乡在京城,他便是在京城长大的。 遥想他们最初在扶风镇的小宅子门前相遇时,他好似矜贵,却又和那平静朴素的小镇格外贴合。 不过如今在想,像他那般气质的人,果真还是比较符合京城这样的繁华都城。 要说待会将要见到那个凌公子如何,穆千璃心中没多大想象。 但她却毫无缘由地感到肯定,大抵是不会像她初见慕容澈那般惊艳的。 更莫说在他们相处之后,在他身上发现的那些叫她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马车停下时,穆千璃猛然回神。 她连忙撇开不该多想的思绪,躬身走下了马车。 穆千璃站在冬月阁门前时,眼皮没由来跳了两下,像是有某种不确定的预感似的,让人有些不舒服。 她刚垂头揉了揉眼,前方不远处一道欣喜呼声急切传来:“千璃!真的是你!” 穆千璃一愣,抬眸便见冬月阁内,一道高挺身影快步朝她走来。 男人一身宝蓝色衣袍,矜贵华丽,一头梳得整齐的发髻下,是一张似曾相识却又略显陌生的俊美脸庞。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掩不住的欣喜,迈动的步子更是急切,不过片刻便已走到近处。 “千璃,是我,小易哥哥,记得吗?” 穆千璃:“……!!!” “小易哥哥?你……你是小易哥哥?!你怎么……” 凌易见她认出自己,脸上本就快藏不住的笑意彻底绽放开来:“对,是我!你还是一点没变,但我变化应该挺大,没想到你还是能认出我来。” 穆千璃目瞪口呆,直直盯着眼前清秀俊逸的青年,一时间的确很难和记忆中的那个小胖墩联系在一起,但五官大抵是没变的,所以她也仍是能认出来。 穆千璃目光来回在他身上打量一周后,还是忍不住低低惊叹道:“你怎么一下瘦了这么多啊……” 凌易轻笑道:“什么一下,这都四年多了,那时候我正长身体呢,如今瘦是瘦了,但也长高了呀。” 这也倒是。 穆千璃微微抬眸,目测了一下凌易的身高,以往和她玩在一起的小胖墩还不到她下巴高,如今已是比她还高出大半个头,或许快和慕容澈不相上下了。 打住! 穆千璃不知自己怎又想到他了,连忙撇开思绪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易自见了穆千璃脸上笑意就没散过。 他薄唇微动,在要开口解答的同时,不远处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被街道上行人被惊吓到的声音传来。 不过正值重逢的二人并未过多注意。 凌易开口道:“等你啊,今日约你在此见面的人,是我。” 穆千璃再次震惊:“你?你就是那个凌公子?” “是我。” 穆千璃心头猛然咯噔一下,是被惊的,也是被吓的。 凌易目光灼灼地看着穆千璃,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冬月阁外动静渐大,他却无心关注,只道:“走吧千璃,雅间在楼上,我们坐下再聊吧。” 穆千璃抿了抿唇,突然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姨母给她找的这桩婚事,竟是她五年前来京城时所结识的熟悉之人。 她心中暂且想不出如何破局,只能先低低应了声,就当是叙旧,便迈开步子打算随凌易上楼。 “爷,冬月阁今日被预订了,您不能进去,请您不要为难小的啊。” “爷,小的们只是做生意的,今日已是有人包了全场,没有别的位置了。” 门前突然传来的呼喊声,令刚转过身要上楼的两人都齐齐顿住了步子。 穆千璃还未来得及回头,身后忽的一声沉冷的低喝声,叫她眸光微怔。 “让开。” “爷,您这让小的没法交代啊。” 门前的人拦不住,厅内脚步声四起。 凌易率先回头,本是面露不满,却在转身看见来人时愣住了:“慕容兄,好巧,竟在这儿见到你。” 什么兄? 穆千璃瞪大眼,微僵着背脊缓缓转过身去。 已是分别两个月的慕容澈竟出现在眼前。 他身着墨黑衣袍,金线交织,碧玉腰带束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一身内敛华贵之气让他和扶风镇那个看起来身娇体弱的温润男子全然不同。 那双漂亮的黑眸盛着凌厉的光,冷然向楼梯口的方向扫来,目的极为明确似的,直勾勾地落在了穆千璃身上。 而后他冷声开口:“不巧,我是专程而来。” 第40章 慕容澈这副模样实在陌生。 自见到他那一刻起, 穆千璃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呆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凌易似乎并不觉慕容澈这般有何反常,好似他平时就是这么一副冰冷漠然的模样, 很快开口应声道:“你有事找我?可是我今日有约了, 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改日再……” 慕容澈未曾多看他一眼, 径直打断:“我不是来找你的。” 穆千璃心里一惊, 从他的目光他的言语, 无一不透着明显的答案。 但偏偏,凌易毫不知情,还追问:“那你是来?” 短暂沉默后。 慕容澈面上忽的化冰, 冲着穆千璃绽出一抹笑来:“千璃,好久不见。” 熟悉的梨涡, 温润的笑,穆千璃有一瞬恍然。 凌易惊愣道:“你们认识吗?” 慕容澈眉眼含笑只看着穆千璃,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穆千璃动了动唇,低声道:“嗯, 认识的。” 如此情况令她甚感尴尬, 甚至方才心中还荒唐地生出一股心虚来。 但怎会不心虚。 离别前她以不想嫁入京城为由, 如此义正严词与慕容澈划清界限。 如今不过转眼两个月,她便出现在京城, 和此前将要和她定下婚事的男子相约见面。 怎搞得她像个朝三暮四之人一般。 凌易怔愣地眨了眨眼,不禁呢喃道:“千璃, 你竟还和慕容兄认识。” 这自是他没可能想到的事, 毕竟两人身份天差地别, 他还以为穆千璃在京城只有他一个朋友呢。 眼下氛围有些怪异,但又无人主动打破这氛围。 过了会, 到底还是凌易又开口道:“既是认识,那不若一同去雅间坐着聊吧?” 穆千璃下意识就想开口拒绝。 今日这见面缘由本就另有含义,而她又刚得知家中要给她谈婚论嫁的对象是曾经的熟人,这事她都还没想好如何解决,怎可又让慕容澈掺和进来。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慕容澈已快声应道:“好,那便上楼吧。” 凌易并非蠢笨之人,怎会看不出这其中怪异。 但他只是不明白,穆千璃怎会和慕容澈认识,两人的生活和性格更不像是能结识到一堆的人。 凌易率先转身走上楼梯让两人跟随。 穆千璃现在巴不得能直接消失不见,但这没可能,只得也硬着头皮转身。 她刚要迈步向前,胳膊忽的被人从身后抓住。 “什么时候到的?” 穆千璃一愣,耳后低声径直入耳,引得她错愣回头。 慕容澈沉沉看着她,补充:“京城,什么时候到的?” 穆千璃双唇微动,低声如实道:“今日一早。” 慕容澈微眯了下眼,眸底暗色藏不住,但手上却是缓缓松了劲。 他刚一收手,走在前面的凌易就回头道:“怎么了,千璃?” 穆千璃连忙回神,不自然地摆手快步上楼:“没事,走吧。” 身后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穆千璃是一点没敢回头,三两步就走到了凌易身侧。 凌易似是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见穆千璃走来,便一边带路一边介绍道:“冬月阁菜品丰富,名声远扬,知晓你要来我便提前做了功课,今日备有遥城菜,也有京城口味,待会你可得好好尝尝。” 穆千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耳边却时刻在注意身后跟来的脚步声。 凌易忽的想到什么,顿时欣喜道:“哦对了,我还备了酒。” 鹤帐有春 第56节 一听到酒,穆千璃终是被吸引了注意力:“酒?” 凌易笑着点头:“嗯!知晓你好酒,我特地让人从酒镇运了一批不同口味的酿酒,待会你可都品鉴一番,看哪一种酒更合你口味。” 穆千璃惊讶:“可是酒镇离京城不是很远吗,你怎让酒镇短时间内送来这批酒啊?” 说到这,凌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这酒,年初的时候就备上了,那时我看到你的画像便一眼认出是你,想着我们终于能够又见面了,便准备了些见面礼。” 然后酒到了,穆千璃逃了。 穆千璃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凌易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话叫人不好往下接,忙转移话题,顺势也推开了雅间门:“好了,现在见到便好了,这酒也得以有人能品尝了,千璃,请吧。” 三两步脚步声迈近,却并非是穆千璃的动作。 在她怔神之时,身后忽的一道身影大步迈上,直接挤进了两人之间。 慕容澈抬眸微勾了下唇角,淡声道:“那就多谢款待了。” 说罢,像是特为招待他而设宴似的,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雅间。 凌易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还有另一人在场。 他知慕容澈也是个好酒的,甚至今日还是个不速之客。 凌易眉心微蹙,忍不住低声道:“可是,那些酒是为千璃准备的。” 慕容澈回头挑眉,视线在穆千璃神色复杂的脸庞上扫过一瞬,很快看向凌易:“美酒自要与人对饮作陪才能品出其美味,你不擅饮酒,莫不是打算让千璃独自一人喝闷酒?” 凌易喉间一噎。 穆千璃连忙出声道:“好了,进屋吧,先坐下来,如何?” 话是这么说,雅间内先进去那人早就坐下了。 凌易心中多有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 慕容澈官职在他之上,更莫说整个慕容家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门阀之家。 他明摆着像是要来找茬,他却没办法对他失礼。 “小易哥哥,你不坐吗?” 话音一落,凌易脸上顿时阴云转晴。 对啊,至少他和穆千璃关系本就亲近,无论如何都更胜一筹了,别的更多的,他也没想争。 茶杯重重放回桌面,发出突兀的碰撞声。 慕容澈默不作声地抬眸看向穆千璃,却被她避开了视线。 她喊他什么? 凌易倒是心情大好,主动调节气氛,开口问:“我方才还一直惊讶,没曾想千璃和慕容兄竟也相识,你们是在何处认识的,这可真叫人意想不到。” 穆千璃张了张嘴:“我们是……” 慕容澈接话:“在扶风镇作为邻居时认识的。” “邻居?就是你被派往柳州城附近办案这一年吗?” 慕容澈勾唇温笑:“对,就是千璃与家中闹了点小矛盾离家这大半年。” 这话一出,凌易脸上的神色顿时僵住了。 那哪是小矛盾。 是穆千璃抵死不愿成婚,和家中争吵不休后,愤然离家出走。 凌易作为事件相关之人,自是知晓其中缘由的。 不过正因他知道对方是穆千璃,所以即使这桩婚事拖了大半年他也未曾放弃,也执意要让家中坚持下去。 但穆千璃因着拖延的这大半年间,竟认识了慕容澈,让凌易感到几分不安的危机感。 凌易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闷声道:“原来如此,那你们还真是有缘啊。” 慕容澈唇角笑意散去,淡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们呢,你与千璃如何认识的?” 凌易闻言,顿时又来了精神,微昂起下巴道:“我和千璃五年前便认识了,那时她初到京城,我与她偶然在一次宴席上相识,不过那会,慕容兄你也知晓,我身材矮小胖乎乎的总遭人欺负,千璃是个极好的姑娘,虽是年纪比我小,却十分仗义勇敢,三个比我们年纪都大的富家子弟围着我,她竟一人就将那三人全数解决,打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我们就因此相识了,后来更是经常相遇,她很照顾我,我也非常感激和崇拜她,我们在那时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穆千璃沉默地听着凌易这一段的追忆陈述,倒也说得大差不差。 但凌易没说的是,那次穆千璃因着见义勇为打倒的是三个京城地位不低的富家子弟,而姨母也因此遭她牵连,连远在遥城的父亲也写信来臭骂了她一顿。 至此,岳氏专门请人来教导穆千璃规矩,也正是她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开始。 至于后面的相遇,则是因为她实在受不了那些规矩的束缚,每日睁眼便是先生滔滔不绝讲她听不懂的大道理,闭眼脑海里还要不断回想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 于是没过几日,穆千璃不堪受苦,翻墙逃了出去。 而凌易因着想要感谢穆千璃搭救之恩,蹲守了几日后也终于再见了穆千璃。 穆千璃虽是对凌易多有怨念,但也知这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他也是受害者,遭了不少欺负。 所以,当凌易提出要报答穆千璃,要请她吃饭时,穆千璃也没矫情地答应了下来。 而后,穆千璃在京城剩下的两个月时间几乎每日都会和凌易见面。 在凌易看来,他们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但对穆千璃来说,大抵只能算是招了个忠心耿耿的小跟班。 慕容澈听完若有所思,微微颔首,面上淡色叫人看不出情绪。 半晌后,他总结道:“嗯,友谊。” 凌易眸光微变,意识到自己嘴快没有注意形势。 那时候的确是友谊没错,可如今五年过去早已不同了。 凌易极力找补:“总之,千璃待我是极好的,为了我打倒了三个高大于她的男子,那一刻她在我心中就像是英雄一样。” 慕容澈不甚在意,反倒目光灼灼地看向穆千璃,不吝夸赞:“我也觉得她很厉害。” “初见她时,她为了保护我,一举打倒了八个男人,当真是厉害极了。” “你、你说几个?” 慕容澈偏头露了笑:“八个。” 穆千璃听得眼皮抽抽直跳,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扫过两人,阴沉沉道:“两位,那些陈年往事,别提了,好吗?” 第41章 气氛总算被拉回来了些许。 穆千璃担心话题一个不注意又被扯到奇怪的方向去了, 本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直言开口问道:“小易哥哥,不是说有酒镇运来的酒?” 凌易回过神来:“你瞧我正事都给忘了。” 他忙抬手示意门前候着的小厮:“上酒!” 穆千璃有些期待, 还未尝着美酒, 舌尖便已不自觉回味起曾经品尝过一次的酒镇美酒。 是和慕容澈一起喝酒时尝到的。 想到这,穆千璃不由悄然看了慕容澈一眼。 这会才后知后觉开始思索, 他怎会在京城。 是他自己回来的, 还是被抓回来的。 悄然飘忽的目光忽的被一双漆黑的瞳眸捕捉到。 穆千璃一怔, 猝不及防对上慕容澈含笑的目光。 慕容澈朝她眨了眨眼,浓长的眼睫扇子似的晃人眼帘,绽光的黑眸像是含有深意。 穆千璃连忙移开视线。 正好这时小厮陆续入屋, 菜肴端上桌,美酒一坛坛呈上。 “你备了这么多吗?” 凌易笑道:“不够还有, 这些只是每种不同的酒搬了一坛来让你尝尝味儿。” 若是换了旁人,这般邀约后备酒甚多,只怕是要被当成居心不良图谋不轨。 但若是凌易,穆千璃倒是没法往那方面想去。 毕竟五年前, 他们便是这样, 分明两个人吃饭, 凌易每次都跟钱花不掉似的点一大桌子菜,生怕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给穆千璃安排上。 穆千璃抿了抿唇, 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凌易这头已率先打开一坛酒朝穆千璃笑道:“来,千璃, 我给你斟酒。” 穆千璃朝凌易推了推杯子, 还未来得及开口道上一声谢。 她的杯子旁边忽的又挤进另一个杯子。 身边, 是慕容澈淡声接话道:“多谢。” 凌易手上动作微顿,正巧穆千璃的酒杯已是斟满。 看着一旁的空杯, 他咬了咬牙,还是面不改色地也替其斟满。 慕容澈伸手拿回自己的杯子,便朝穆千璃举了杯。 穆千璃下意识看了眼一旁还拿着酒坛跟倒酒小厮似的凌易,只觉眼前杯子千斤重,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不过凌易似乎只有短暂沉闷,很快便在一旁体贴开口道:“尝尝吧千璃,看看这坛酒是否合你口味?” 穆千璃微松了口气,终是拿起酒杯,隔空和慕容澈举杯示意后,便迫不及待把酒送到了嘴边。 酒镇的酒果真名不虚传。 醇香浓郁,入口便是一抹惊艳的味道。 但待酒水划过喉咙后,过于浓烈的酒劲令穆千璃微蹙了下眉。 她摇摇头道:“这酒太烈了,过喉不适,我不太喜欢这样的。” 凌易不会喝酒,也不太明白穆千璃所描述的具体感觉是什么,只知她不喜欢,便连忙拿过另一坛酒:“那便换一种吧。” 鹤帐有春 第57节 慕容澈在一旁一言不发,只待凌易倒酒时,就会自然而然把喝空的酒杯递过去挨着穆千璃的酒杯。 接连三杯酒下肚。 穆千璃抿了抿唇,连续饮酒腹部多有不适,而这三杯喝过的酒似乎都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令人惊艳。 眼看凌易还毫无察觉,正要继续给穆千璃倒酒。 慕容澈忽的放下手中酒杯,拿起筷子往穆千璃碗里夹菜。 而后抬眸冷眼看向凌易:“凌易,差不多得了,你是请人来喝酒,还是灌酒的?” 凌易一听,忙皱眉解释:“千璃喜欢喝酒,我便让她尝尝这些酒里可有她喜欢的口味,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 慕容澈没再搭理他,又给穆千璃夹了口菜,敛目低声道:“吃菜,别光顾着喝酒。” 穆千璃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但还是温声和凌易解释:“喝酒不是这么一股脑灌的,得慢慢喝慢慢品,况且你备了这么多酒,一时半会我也尝不完,就这么开一坛尝一口,多少有点浪费。” 要说酒这玩意,对于喜欢喝酒之人来说,其实都大差不差。 的确会有少数酿造极品的酒令人觉得惊艳,但其余的酒不论是否合口味,大抵都是能喝的。 更何况是在别人做东宴请的酒桌上,自然是主人家备什么便喝什么。 但凌易是个不饮酒的,花了心思专门为她备了一大堆不同的酒,她也自不好不给面子。 凌易听完呆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忙垂下头来乖乖道歉:“抱歉千璃,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没想灌你酒的,你快先吃些东西吧。“ 慕容澈微眯了下眼,这话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果不其然,穆千璃忙摆手道:“我没责怪你,你又不会喝酒,你不知也正常,不需要道歉。” 凌易闻言,抬头亮了眼眸:“你没怪我就好,那你尝尝这些菜吧,品酒我的确不擅长,但美味佳肴自是不在话下。” 穆千璃点了点头,碗里刚夹来的两口菜还没来得及吃,凌易另夹了一片肉放在了最上面。 她也没多注意,率先夹起最面上那片肉放入口中咀嚼了起来。 味蕾被点亮,穆千璃欣喜道:“这口感真不错!” 凌易笑得灿烂:“是吧,我什么时候带你吃过不好吃的了,今日这些菜都是我专程来一一品鉴把关后筛选出来的,包你满意!” 喝酒品酒,凌易的确不擅长。 但美味佳肴他却是品鉴无数。 小时候他那胖嘟嘟的身子便是被家人宠溺着一日三餐大鱼大肉这么给喂出来的,他那张嘴挑剔得紧,他对吃食要求也格外精细。 五年前,穆千璃在京城那几个月跟着凌易可是吃了不少美味,也正是因着味蕾被打开了新领域,她回遥城后便对下厨来了兴趣,这才逐渐练得了一手好厨艺。 方才短暂尴尬的氛围瞬间散开。 凌易一脸洋洋得意,倒也不是在和慕容澈较劲炫耀什么。 他一双眼始终亮灿灿地看着穆千璃,她每夸赞一道菜,他眼尾的笑意便更灿烂几分。 像是压根就没把慕容澈这个潜在情敌放在眼里,满心满眼都是只要穆千璃开心,他便满足了。 慕容澈沉着眼眸看了眼仍在穆千璃碗里没有动过的那两口菜,突然觉得有些棘手。 整个饭席除了慕容澈一人沉在阴郁中,另两人倒是其乐融融。 虽然这和凌易原本预想的氛围有些不同,有慕容澈在场,他有许多话并不方便说,但和穆千璃再见的快乐心情便足以撇去那一点瑕疵。 饭饱酒足后,穆千璃侧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慕容澈率先起身,像是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千璃,我送你回去。” 穆千璃张了张嘴,还未开口。 一旁的凌易忙跟着站了起来:“就不劳烦慕容兄了,今日是我邀约千璃前来,自当由我将人送回去。” 慕容澈没看他,只道:“凌府在东,裴府往西,我顺路。” 凌易当然知道慕容府和裴府在同一个方向,但他仍是执意要争此事。 穆千璃慌乱地看了两人一眼,不等他们再开口,忙起身道:“我乘了马车来,用不着你们任何一人送,天色真的不早了,都快回去吧,行吗?” 凌易闻言顿时感到惋惜,但倒也没再坚持,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好吧,这天看着像是快要下雨了,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这回慕容澈倒是没接话,微挑了下眉,双臂环在胸前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 穆千璃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走吧,我们一同下楼。” 三人陆续从二楼走下来。 凌易的马车早就候在了门前,但穆千璃却并未看见怜玉的身影。 凌易见状,道:“我让人去找找,我陪你在这一起等吧。” 他说完便已是要招呼自己下人去帮穆千璃唤来马车。 穆千璃出声制止他:“既是要下雨了,就快回去吧,怜玉应该一会就来了,不必在这和我一起等。” 凌易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犹豫片刻后,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穆千璃点点头。 但凌易又顿住脚步,目光下意识瞥了眼站在他们身后几步之外的慕容澈,而后轻声问:“千璃,明日我们还能再见吗?” 穆千璃愣了一下,但很快想到今日自己来此的缘由。 若是随便换成别的不认识之人,她也不会待到这个时辰才离去,但没曾想与她谈婚论嫁的竟是凌易。 于情于理,这事似乎也没办法这么草草了结。 穆千璃思索片刻后应声:“嗯,若你明日得闲,我们再约地方见一面吧,我也有些话要和你说。” 凌易眸光闪了一下,像是知晓穆千璃大抵要说什么似的,但又很快别过眼去,露了笑匆匆往车上去:“那就明日见,我先回去了。” 穆千璃眼皮跳了一下,以她对凌易的了解,此事大抵还需费些功夫和他说清楚。 但这会自不是说话的时候,她抬手朝他挥了挥手目送他走进马车里。 直到凌府的马车驶动着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转角的视线里。 穆千璃回过头来,发现慕容澈还在原地站着。 “你不走吗?” 慕容澈终是抬了眼,迈步走到了穆千璃身边:“等车。” 穆千璃小声地“哦”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便也止了话。 其实,穆千璃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慕容澈。 问他为何会在京城,问他为何突然来冬月阁,问他为何硬要坐下来一同吃饭。 也想问,他究竟要干什么。 但穆千璃什么也没问出口,仅有无尽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尴尬之余,穆千璃忍不住探头朝漆黑的街道看了去,也不知怜玉究竟跑哪去了,这么久不来。 又过了一会,眼看天是真的要下雨了,穆千璃忍无可忍转身去找了冬月阁掌柜的。 “掌柜的,你可有瞧见我的丫鬟吗?” 掌柜的本是忙碌着打烊,一见穆千璃反倒愣了一下:“穆姑娘,你还没走呢,凌公子方才不是已经唤来马车离去了吗?” 穆千璃也十分不解:“他是回去了,可是我没见着我的丫鬟啊。” 掌柜的一惊,忙道:“可是穆姑娘你来时,你的马夫便说,待会凌公子自是会送你回府,所以你们上楼没多久,马夫便带着你的丫鬟驱车回去了呀。” 穆千璃惊愣地瞪大眼,显然完全不知此事。 她僵着脖子回头,便见卫嘉驶着马车缓缓抵达了门前。 慕容澈仍旧站在原地,没有急着上车,而是先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 他转头朝穆千璃看来,温声下唇角有了轻微的弧度:“千璃,下雨了,我可以送你回府吗?” 第42章 秋季夜雨濛濛, 雨水滴落在马车壁上,混杂着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清晰入耳。 马车内的氛围被夜色笼罩在沉暗中。 穆千璃故作自然地扭着头看向窗外,目光却压根无法在淋着大雨的街景中聚焦。 “千璃。” 一声低唤, 穆千璃顿时反应:“啊?” 她转过头来, 便对上慕容澈一副淡然含笑的模样:“外面漆黑一片,你打算看多久?” 穆千璃抿了抿唇, 微动了下身子, 把坐姿彻底转回来, 低声嘟囔着:“我就随便看看而已。” 穆千璃觉得不自在主要是担心慕容澈问及有关凌易的事。 倒不是觉得有何见不得人的,只是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正儿八经解释她如何要退婚又如何偶然得知婚约对象是熟人有些奇怪罢了。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邻居, 朋友,亦或是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暧昧男女。 都不是。 他们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 所以才奇怪。 为避免被慕容澈问到,穆千璃主动转移话题:“今日多谢你送我回去。” 话一说出口,穆千璃又有些后悔了。 这话说得好像又要和慕容澈扯上什么联系似的,她分明已经和他道别了。 穆千璃张了张嘴想找补些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 慕容澈已是接话:“不客气, 明日你几时出发, 我来接你。” 穆千璃一怔,惊讶道:“接我什么?” “你不是约了凌易见面?” 鹤帐有春 第58节 穆千璃赫然瞪大眼:“你明日还要来?” 穆千璃反应甚大, 下意识拔高的声量像是对此抗拒极了。 但实则她也并非非常抗拒,只是太过惊讶而已。 毕竟像今日这般情况, 就已是不像慕容澈这样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没曾想他还打算明日继续。 一想到今日慕容澈和凌易同桌的暗流涌动, 穆千璃就感到一阵头疼。 慕容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穆千璃。 那双漂亮的黑眸里没有半分躲闪心虚, 仿佛理直气壮在说“当然了”。 穆千璃也抿住了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短暂沉默后,慕容澈微动了双唇,缓缓出声:“那日分别后,我便回了京城,于半个月前抵达。” 穆千璃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跳跃。 但慕容澈仍在继续道:“我一年未归,需要处理的事务甚多,待到前两日才算是基本处理完,我让卫嘉查探了你此前提及过的婚事,本是打算在近几日便出发前往遥城,没曾想今日傍晚却得知你和凌易相约在冬月阁的消息。” 说到这,慕容澈眸光沉了些许。 穆千璃可不止是和凌易相约在冬月阁,更是抵达京城头一日便急匆匆去相见。 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慕容澈几乎停不住半分,当即策马直奔了冬月阁。 穆千璃却是压根不知这些,只忍不住开口:“你来遥城干什么?” 慕容澈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深沉,望进她的瞳眸中,像是想要锁住那里面他的倒影。 凝视半晌后,他开口道:“千璃,既有道别,便有重逢,我从未打算过与你再不相见。” 穆千璃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夜色遮掩了她脸上微变的神色。 那时慕容澈走得甚是干脆,她还当真以为与他已将界限划清,彻底结束了。 想起那几个不知缘由出现在她房间里的符,竟是慕容澈早有打算了。 看她如此怔愣的模样,慕容澈偏头笑了一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穆千璃喉间一噎,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慕容澈已回答了她刚才心里一直萦绕着的所有问题。 没等她开口问,他便自己主动坦白了。 不,还有一个问题。 他,究竟想干什么? 但穆千璃没有开口,这个问题也没有问出来的必要。 她虽心思简单,但不至于连这样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可离别的时候,她已经和慕容澈说得很清楚了呀。 穆千璃抿着唇摇了摇头。 慕容澈道:“那是否该我问了?” 穆千璃心底咯噔一声,大抵能猜到他想问什么。 那令人尴尬又奇怪的问题还是要被他问出口了。 慕容澈率先的坦然令她有些进退两难。 虽然不想谈论此事,但似乎又没办法不回答。 慕容澈还没说话,她心里便已是在盘算着如何自然而然回答这个问题了。 思索一番,穆千璃张了张嘴,打算先发制人。 可喉间嗓音还没来得及发出,马车忽的一个颠簸。 颠簸力道不大,但却叫注意力集中的穆千璃毫无防备。 她下意识瞪大眼,目光中明显看到慕容澈早有预料似的抬了手臂。 晃荡间,她并没有彻底失衡,腰间却环绕上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 车轱辘碾压过地面上那块凸起的硬石后,马车重新恢复平稳。 但穆千璃却被慕容澈一把揽入了怀中。 她双手下意识撑在了他的肩头,臂膀下紧贴的是他强健的胸膛,不均匀的心跳声透过胸腔撞击着她,面上一阵温热气息,已然感觉到了慕容澈近距离扑洒而来的呼吸。 熟悉的贴近,条件反射的心慌。 穆千璃还没来得及动作,慕容澈手臂收紧,将她退路隔断。 慕容澈垂眸看着她,低声道:“我不是想问那个问题。” 穆千璃一愣,她的心思被猜透,只能无措地抬头与他对视:“你想问什么?” 马车不再剧烈颠簸,但也免不了摇晃。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乌云掩盖着星月,令夜色更加浓郁沉暗。 穆千璃几乎要看不清慕容澈脸上的神情。 下一瞬,慕容澈微动俯身,像是抱住了她,却又并未强硬贴紧。 耳边传来他沉哑的嗓音:“为什么唤他哥哥?” 穆千璃眸光微颤,感觉到肩头传来的重量,却又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引得忘记了推开他。 他想问的,就是这个? 这很重要吗? 慕容澈在她肩头偏过头来,开口陈述道:“你与他同岁。” 越发低微的嗓音明显带起了几分不满,让人在看不见他的脸时,也不由想象出他眉心微蹙的样子。 穆千璃不自在地开口:“我也不知我与他同岁啊,他以前跟我说他年长于我。” 称呼什么对于穆千璃来说没什么可在意的。 那时候也是如此,凌易虽是如小跟班一样跟在她身后,但当凌易说起年长于她后,她便自然而然说,那就唤他哥哥好了。 但慕容澈闷声道:“他骗你的,你现在知道了。” 穆千璃张了张嘴:“知道了……” 她尾音未收,便反应过来眼下的姿态,忙止了声便要脱离这个怀抱。 可刚一有动作,腰间环绕的臂膀却忽的收紧。 “往后别唤他哥哥了,他占你便宜。” 小孩告状似的,不带任何戾气,却是分外不满。 穆千璃耳根一麻,慕容澈靠近的低声蛊人心魄。 正这时,马车忽的停下。 马车外传来卫嘉的低声:“主子,穆姑娘,裴府到了。” 穆千璃思绪骤然回炉,像是得以解救一般,这回不再受慕容澈控制,一把便将两人距离拉开。 但身前似乎还残留着被他贴近后的余温。 穆千璃没多抬头,只低低道了一声:“知道了。” 而后匆匆撩开马车帘:“我先回去了,今日多谢你了。” 身后是卫嘉回过神来后的呼声:“穆姑娘!下着雨呢,你等等我,我给你撑伞啊!” 穆千璃头也不回,冒着大雨,脚下步子越跑越快。 逃也似的,她迅速闪身回到裴府内,直到府邸大门将外面的马车彻底隔绝,她这才顿住了脚步。 屋檐下,雨水仍旧不知疲惫地落下,击打在地面。 混杂着她胸腔止不住加速的心跳声,侵扰着她混沌的思绪。 穆千璃微喘着气抬手捂在了胸口上,试图平息些什么。 可耳边一听到府邸门外马车驶动的声音,思绪好似又被强硬地拉了回去。 今日见到的慕容澈和她记忆中那个住在扶风镇的病弱男子大相径庭。 唯一相同的是,面对他,她仍然无法控制自己不争气的心跳声。 分明更亲密的事也经历过了,但被他抱入怀中的那一刻却仍是大脑空白了一片,险些失去思考的能力。 腰间似乎还残留着那只臂膀环绕着的触感。 穆千璃下意识伸手抚过腰间,咬着下唇表情有些凝重。 即使已是分别两个月,可再度重逢时,慕容澈对她的吸引仍在。 穆千璃并不喜自己这般扭捏的样子,但她心中清楚,她与慕容澈不会有更多的结果,如此继续下去,并非好事。 正这时,漆黑的小道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而后灯笼光照显露,怜玉撑着伞快步朝她走来。 “小姐,你回来了!”怜玉跑近后,却见穆千璃浑身湿漉漉的,顿时惊讶道,“凌公子没将你送到门前吗,你怎淋得这般湿!” 说起这个,穆千璃很快道:“你怎突然和马夫一起回去了,是谁吩咐的,凌易吗?” 怜玉把伞撑过穆千璃头顶,眨了眨眼道:“是裴夫人出府前这样吩咐我们的呀,裴夫人说凌公子是个礼数周到体贴温柔之人,既是邀约你相会,自是会负责送你回来的,我与马夫大哥把你送去冬月阁后,便安心回来了。” 穆千璃一听,无奈地撇了撇嘴。 她早该知晓,姨母那么容易就松口了,但肯定还是没打算放弃的。 凌易的确是会送她回来,但她哪知姨母的提前安排。 最后她竟是阴差阳错上了慕容澈的马车。 马车中的一幕幕似是又要回现脑海中。 怜玉开口道:“小姐,先回屋吧,你身子都淋湿了,莫要染了风寒。” 穆千璃回神点了点头,迈步和怜玉一同走进了小道中。 鹤帐有春 第59节 与此同时。 慕容府灯火明亮,在雨夜中照亮前院一片光景,直到迎回那个高挺沉默的身影。 “回来了?” 本是想漠视亮着烛火的前厅的慕容澈闻声顿住了脚步。 “爹。” 慕容南骏微眯了下眼,语气不善:“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若不是我听闻你拒绝了调职一事,是不是打算要等到你出了京城地界,才让我们知晓你又要去往何处跑没了影!” 慕容澈神色未变,只淡淡地抬眸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不走了,近日我都会留在京城。” 慕容南骏一愣,堆到嗓子眼的怒意顿时被掐住了似的。 但他又很快回过神来,剑眉紧蹙,怒气冲冲:“这是你走与不走的问题吗,现在你去往何处,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全凭自己高兴做主,你这是翅膀硬了,要反了不成!” 饶是慕容南骏如此气氛,慕容澈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现在心情多有不悦,并不想与自己的父亲大吵一架。 正这时,一旁传来妇人的惊呼声:“我就走开这么一小会,你们两父子怎么就吵起来了!” 妇人跑近,正是慕容澈的母亲林氏:“澈儿回来了,怎身子都淋湿了。” “别管他!”慕容南骏一声怒吼,“他也不屑于管教!” 林氏眼看形势不对,忙低声安抚了慕容澈两句,便拉着慕容南骏往屋子里走。 待两人绕过前厅回了主屋后,林氏这才皱着眉头数落慕容南骏:“不是说好今日回来和儿子好好说吗,你瞧你,等了这么久,一言不合又给人摆脸色了,如此怎能好好说了?” “摆脸色?你倒是看看刚才谁给谁摆脸色了!” “我刚都听到了,澈儿说不走了,那便是留在京城了,你还急什么。” 慕容南骏哼了一声,烦闷道:“你看看他现在,与我总是冷言相向,此前离家一走便是一年多,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才不过半个月,便又打算要走,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我们一概不知,我是他爹,不是外头的路人,我现在完全搞不懂我儿子了,我能不急吗!” 林氏屈膝在慕容南骏身边坐了下来。 她轻叹了一口气,道:“要我说,澈儿成现在这样都是你给逼的。” “我逼他什么了?” “自打澈儿出生以来,你便对他期望极高,他的确是我们膝下唯一的儿郎,也的确自小便聪颖过人,但你过于强硬的期望和管教,让你都忘了,他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别的小孩在嬉笑玩闹时,你让他顶着烈日练功,别的小孩哭闹撒娇时,你一个冷眼瞪去,他连想喝口水都不敢多言。” 慕容南骏怔了身,下意识要张嘴。 但林氏打断他,继续道:“如今澈儿已长大成人,他那般聪明,自有自己的想法,你强硬惯了,总是忘了给予他信任,我倒是相信澈儿自己做的决定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别的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他,被你压迫成这副性子,往后如何能讨得媳妇,如何能有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慕容南骏瞪大眼:“哪副性子了,咱儿子挺拔俊朗,才智过人,我打小那般严格地培养他,如今放眼京城都难找一个比他更优秀的年轻男儿,你还愁他找不着媳妇?” 林氏白了他一眼:“这会知晓夸赞儿子了,平日你俩父子当面怎不知说些好听话,澈儿是优秀,可性子冷得跟个冰块儿似的,一看便是不知怜香惜玉的,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他。” “胡说,澈儿在外有多少女子为之倾慕你难道没曾听说过吗!” 林氏也不满哼声:“那你瞧澈儿是个开窍的样子吗,谁人喜欢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谁,他那模样,简直被你培养得整日只知冰冷的公务了似的,能知何为喜欢,能知如何讨得心仪女子欢心吗?!” 慕容南骏皱眉:“咱们慕容家好歹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家底儿摆在这,能有什么讨不到媳妇的。” 然而。 慕容府西侧的院落偏厅里。 慕容玉一手托着下巴,偏着头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家向来少言寡语的弟弟夜间来访。 而后便见他沉着脸色道:“我有一位朋友……” 慕容玉:“……” “他心悦一名女子,但那名女子却嫌弃他家住京城,身为门阀子弟,她喜欢自由的生活,不愿被繁琐规矩束缚,更不愿嫁人后拘于后宅,所以不愿与我……那位朋友在一起,我今日来是想替他向姐姐请教,他应该如何做才好?” 慕容玉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看向弟弟的眼神多了几分笑意。 慕容澈一向在旁人面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补充解释:“是我朋友拜托我来问的。” 慕容玉了然地点了点头。 朋友嘛,她知道。 无中生友这招她也常在姐妹面前用,不愧是她亲弟弟。 慕容玉偏头想了想,道:“门阀之家地位高权势大,若能嫁进来,门当户对便是强强联手,平民百姓便是荣华富贵家族高升,竟还有人不屑于此,当真少见。” “不是每个人都向往于此,简单自由的日子,在她看来比这些条条框框更为重要。” 慕容玉笑道:“你还挺了解你朋友喜欢的那个女子嘛。” 慕容澈顿时沉了脸:“我朋友告诉我的。” “哦。”慕容玉难得见弟弟这副模样,忍不住多问道,“那你那位朋友当真很喜欢那个女子吗?有多喜欢?两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亲密接触过?她对你朋友感觉如何?” 慕容澈阴沉着脸色听不下去了,顿时觉得自己当真是被今日的一幕幕给气糊涂了,竟用如此愚蠢的方式来请教他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姐姐。 慕容澈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像是要走。 慕容玉一慌,知晓自己把人给逼急了,连忙伸手一把拉住他:“别走别走,这事你既然问到我这了,我肯定帮你出谋划策嘛。” 慕容澈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没由来闪过那日在悦琴岛的山顶,晨光洒落在穆千璃脸上的画面。 她对他说,她与他不会有更多结果了。 慕容澈没有动作,双唇紧抿成一条线,默不作声地看着慕容玉。 慕容玉当真是从未见过慕容澈这副模样,更莫说是请教一件事还请教到她这来了。 不过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而后道:“如果你那位朋友当真非常喜欢这名女子,她不愿嫁到京城来,你的朋友为何不能反过来嫁到她家去呢?” 慕容澈眸光微动,紧盯着慕容玉顿时颤了下眸子。 “嫁到她家去?” 慕容玉唇角一扬,也不知是看戏的成分更多,还是当真在出主意,笑眯眯道:“对啊,可以入赘啊。” 第43章 翌日一早。 天还未亮, 穆千璃已从床榻上起了身。 她迅速将自己收拾妥当后,便唤醒了还迷迷糊糊的怜玉。 “怎么了,小姐?” “你且快些出府将这封信拿给凌易, 送完信后便回府上候着, 不论谁来问起,都莫要说起我今日去了何处。” 怜玉总算清醒了些, 揉着眼从床榻上坐起来, 不解道:“小姐, 这是为何呀?” 还能为何。 因着昨夜慕容澈那一番话,叫穆千璃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也没能入睡。 凌易这头她自是要与之说清楚,将这桩婚事彻底了结。 但若让慕容澈跟来, 便不太方便说话了。 而且,昨晚饭桌上的那般氛围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对于凌易, 她心中很清醒坚定地知道自己是绝对要拒绝他,取消这桩婚事的。 但对于慕容澈,她却总是脑子里思绪混乱,一时间不知要拿他如何是好。 穆千璃也拿不准慕容澈今日究竟会不会来, 但总归是要保险起见, 不能叫他逮个正着。 穆千璃吩咐好怜玉后, 自己便鬼鬼祟祟从裴府侧门溜了出去。 此时天蒙蒙亮起。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显得有些冷清。 穆千璃躬着身子往府邸正门的方向看去,见那里空无一人, 也没有马车停靠,这才微松了口气。 但回过神来后, 又觉得自己这样子甚是奇怪。 怎搞得像她要背着慕容澈那什么一样! 穆千璃眉头微蹙, 顿时又直起腰来, 大步走向马厩,牵了一匹合适的马儿, 这便跨上马背直朝她给凌易传去的约定的地点而去。 穆千璃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京城城郊的一处杂玩街上。 街角有一家休憩喝茶的铺子,静雅别致,是五年前凌易带她来此玩时找到的小店。 穆千璃赶到城郊时,天色还早,雨后露晴的日光温柔洒向大地,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街角的那家茶铺子仍和五年前一样。 铺子老板一大早便开张做生意,不过晨间来喝茶的人倒是少数,所以铺子里仅熙熙攘攘坐了几个人。 穆千璃勒停马儿后便翻身下了马。 门口招揽客人的店小二已经换了人,进到茶馆里后,坐在柜台里的掌柜的似乎也已经不认识这位五年前来过的客人了。 穆千璃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茶静静等着凌易前来赴约。 大抵一炷香时间后,门前传来响动。 穆千璃抬眸一看,连忙朝凌易招了招手:“这边。” 凌易顿时露了笑,一脸灿烂朝她走来:“千璃,没想到你还记得这儿,我方才一进到这条街上,便想起了好多我们以前的回忆。” 穆千璃有些受不住凌易热烈的目光,见他坐下后便垂眸给他倒茶转移注意力。 其实对于五年前发生在京城的三个月的记忆,在穆千璃脑海里已是十分浅淡了。 那只是她丰富人生中的一个短暂的时光,时隔多年,很难如凌易一样如数家珍记挂在心。 想到这,她不禁忽的想到了慕容澈。 那段在扶风镇居住的三个月时光。 时隔多年后,她也会对这段回忆逐渐淡忘吗? 鹤帐有春 第60节 心里想着淡忘,却因着并未过去太久,很快便有清晰的回忆浮现脑海中。 弯腰略过围墙的柳枝,树荫下静躺在躺椅上的俊美男子。 星空下共饮的屋顶,石桌前偏头朝她笑起来时露出的梨涡。 静谧的夜,点燃的安神香。 而后他们…… !!! “千璃?千璃?你怎么了?” 穆千璃惊着眼眸骤然回神,却发现脸颊上已是因着某些画面而迅速染上了绯红,热烫一片神色慌乱。 “没、没什么。”这样说着,穆千璃垂眸却见自己竟没发现茶水早就被她倒满溢出了。 她连忙收手,手忙脚乱道:“我刚走神了,抱歉,我再给你倒一杯。” 凌易连忙起身帮她隔绝茶水流下,转头又唤来了店中小厮打扫:“无妨,先让人把这儿弄干净,我自己倒茶就好。” 穆千璃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等小厮擦干净桌面后才又重新坐了回去。 即使面上神情已经调整回来,脸颊热烫也逐渐褪去,但那碎片一般极力要拼凑整齐的记忆还在持续不休地向她展示着那些真实存在过的过往。 这叫她如何忘! 要真能淡忘就赶紧忘得一干二净吧,她一点也不想记得这些叫人又羞又恼的画面。 眼看穆千璃似是又要走神了,凌易适时开口道:“你说有话要在今日和我说,你想和我说什么?” 既然凌易正好问到了,穆千璃也可直接开门见山了。 她一口饮进杯中茶,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 “在那!在那个茶馆里!” 突然传来的一阵凌乱马蹄声,伴随着男子毫不掩饰的呼声。 穆千璃神色微变,一转头,正好对上一群人虎视眈眈朝他们坐的方向看来的目光。 而后,那几人没有丝毫停顿,更是明目张胆提刀而来。 凌易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穆千璃皱眉问:“你认识那些人吗?” 但看凌易的反应显然是不认识。 而此时茶馆里熙熙攘攘几个人,那些人的目标也极为明确。 即使穆千璃和凌易都不知他们是为何人,但显然是冲他们来的。 穆千璃快速扫了一周门前的身影,竟有十几人之多,各个手握兵器。 她就是再能打,也没可能一个人打这么多,更何况她压根没带武器出门。 就在凌易已经吓傻了之时,穆千璃迅速反应,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快跑!” 门前已是没了路。 穆千璃拽着凌易,闪身到窗边,一个翻身破窗而出。 “他跑了!” “堵他!快追!” 好在这个方向出来后正好是马厩。 穆千璃冷静地找到自己的马,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大喊着:“快,凌易,上马!” 来不及再多解开一匹马的缰绳,穆千璃回头看着那群人已是冲来,迅速做出反应,在凌易上马后,也翻身跨坐到他身后。 “驾!”马儿踏蹄奔驰起来。 身后追赶的人也纷纷上马,这下再不用怀疑他们的目标了,正是朝他们来的。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前凌易的身子异常僵硬。 穆千璃没法回头查看情况,只紧抿着唇靠耳后的声音辨别距离。 但这匹马儿驮了他们两人,速度没办法再跑得更快了。 后方追来的声音在逐渐逼近。 穆千璃侧眸看了一眼前方树林,咬着牙快速转移方向,直朝树林里去。 马儿跑进树林后,身后的声音便被茂密丛林掩盖了大半。 穆千璃无法准确地分辨身后来人追赶的进度,只得再拼命往里跑了一阵,才停了下来。 “下马,我们找地方隐蔽起来。” 两人快速翻身下马,马儿被缰绳一打,踏着马蹄远离了他们躲藏的位置。 穆千璃拉着凌易蹲身躲进了一片灌木丛中。 凌易微屏呼吸,紧张地看向穆千璃:“千璃,我们现在怎么办?” 其实穆千璃也没有头绪。 这些人出现得毫无缘由,他们也完全没有防备。 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 “先躲好,说不定他们找不到人,便自行离去了。”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 凌易抿着唇点了点头,分明双手都有些颤抖,但还是鼓足勇气道:“千璃,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穆千璃愣了一下,再转头看向紧张得浑身紧绷的凌易,不禁轻笑了一声:“你又不会武,你保护我什么?” 凌易虽是难掩害怕,但目光中却透着坚定:“拼尽全力,我也要保护好你。” 穆千璃心绪微顿,只觉凌易不过是说场面话罢了。 莫说他是个不会武的,就连她一身功夫,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面对来人十几个的人数也完全没有把握。 但很快,凌易脑子一转,决定道:“千璃,我刚注意了马儿走开的方向,待会若那些人追来,我便出去引开他们,待我跑到马的方向,你便趁机逃跑。” 穆千璃直接反对道:“你如何能引开他们,要去也是我去引开他们,你便能逃走。” 凌易小幅度摇了摇头,再侧眸看向穆千璃时,方才的紧张与害怕已被他极力压下去了。 留在眸底的,是当真能让人感到安心的沉稳和坚持。 他缓声道:“以前,一直都是你保护我,我很开心也很幸福,那时候我只觉能被你护在身后永远当你的小跟班便好了。” 凌易话未说完,穆千璃心底已是有所预感地咯噔了一下。 像是知晓凌易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她下意识张嘴就想制止他。 可凌易已是先一步开口,继续道:“但直到你离开京城,我再也联系不上你后,我才逐渐明白了,原来那种心情叫做喜欢,喜欢你,所以想与你待在一起,喜欢你,所以不愿和你分开,喜欢你,便也知道了,我不能永远躲在你身后被你保护,我也有想要保护你的心情。” “凌易,我……” 凌易脸色微变,一把伸手捂住了穆千璃的嘴,压低声音道:“他们找过来了。” 果不其然,灌木丛外不远处已然传来那群人追过来的声音,夹杂着几声恶狠狠的咒骂声。 凌易正色看着穆千璃,嗓音几乎是贴着她耳边传入的气声:“千璃,听我的,我去引开他们,你便趁机逃跑,我没有把握能完全甩掉他们,但肯定也能为你争取不少时间,你出去后便去凌府寻人来救我。” 这怎么能行! 穆千璃眼下仍是不知这群人究竟是为何而来。 若是冲着她来的,凌易或许被抓住后还能被当做引她现身的人质活捉起来。 但若是本就是冲凌易去的,那她跑与不跑,于那些人而言根本没有意义,只要他们抓住了凌易,定是不会放过他的,凌易根本没法等到她找来人救他。 思绪间,那群人已然靠近。 凌易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下一瞬就要起身冲出去。 他刚要有动作时,穆千璃皱着眉头一把拉住他:“别胡来!我去引开他们,你赶紧逃!” 说罢,穆千璃不再给凌易反驳和犹豫的机会,当即站起身来,整个人已然显露在那群人视线中。 “在那里!那女的在那!” 穆千璃甚至来不及多给凌易一个眼神,朝着刚才赶走马儿的方向拼命跑了起来。 这片树林很大,根本没有正常的道路,错综复杂,若是跑到深处极有可能迷路。 穆千璃一边逃跑一边观察脚下马儿离去的脚印。 可很快,她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 该死,那些人骑着马进来的,她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 马蹄声越来越近。 穆千璃慌乱地环视四周,想要故技重施找个灌木丛躲起来。 可周围什么都没有,后背却是忽的一凉。 糟糕,被发现了。 穆千璃紧绷身子防备着转身回去准备应战。 即使她是赤手空拳,但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但下一瞬,那群人竟骑着马直接将她包围了起来。 穆千璃保持着镇定,细数一圈周围的人数,却发现少了五个。 不好,他们分走五个人去追凌易去了。 但眼下只剩八个人围堵着她,她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若是能尽快解决这几人,说不定能够来得及再去救凌易。 穆千璃站定姿态,锁定了一个看上去较弱的人。 鹤帐有春 第61节 而那群人也已把她当做瓮中之鳖,拿着刀便翻身下马。 穆千璃眼疾手快,当即朝着看似最弱的那人出手,目标是先夺走他手上的兵器。 但没曾想,那人反应竟是极为灵敏,一把拽住穆千璃的手腕,当即扯动着要给她来个过肩摔。 穆千璃脸色一变,身体腾空之时腹部收紧用力,这才空翻一周后,扭着手臂稳稳站定。 这人不好对付。 围堵的另外七个人顿时也准备展开进攻。 正这时,远处忽的传来一阵急速逼近的马蹄声。 那逼近速度极快,且来势汹汹,让在场几人皆是一怔,忙侧头看了去。 穆千璃眸光颤动着,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躬身高坐马背上奔驰而来的那个身影。 慕容澈。 他怎会来,他怎会知道他们在这里。 慕容澈手持一把长剑,剑身泛着冷光,剑刃上还带着鲜红血迹淌下。 他的发丝被风拂乱,衣襟处带着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打斗的褶皱。 穆千璃收紧的手指握成拳,朝着已是奔至近处的身影大喊一声:“慕容澈!” 慕容澈沉冷的目光扫向穆千璃,他单手握着缰绳,另一手抬高那柄长剑,朝着穆千璃的方向扔了过来:“千璃,接住!” 穆千璃起身跳跃,一把接住还带着血迹的长剑。 “不好!”围堵的人中有人大喊,脸色骤变。 穆千璃唇角一扬,朝着刚才牵制住她的那个看似最弱的人便冲了去。 刀剑相碰,银光闪现。 身后有人袭来,却是率先有一道宽厚的背脊抵上她。 刺来的利剑被慕容澈抬手用弯刀挡下。 穆千璃偏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略有讶异,但没时间多说,再次冲入缠斗中。 即使八人围堵,兵器在手,又有慕容澈的配合,那几人很快节节败退下来。 穆千璃目光一扫,瞥见不远处一个略有狼狈的身影正气喘吁吁地朝这个方向跑来。 她趁此询问慕容澈:“你刚才救了凌易吗?” 慕容澈一刀挡开身前的攻击,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 穆千璃这才放心下来,说明那五个人都被慕容澈给解决了。 眼下只需要再放倒这八人,危机就能顺势解除。 正想着,一直在奔跑的凌易突然瞪大眼,脚下步子瞬间加快,张着嘴大喊着:“千璃!小心!” 穆千璃身后,一个被打掉武器倒地的人忽然再度爬起来,手持一把匕首就要冲她后背偷袭而来。 凌易的声音令穆千璃霎时回头,尖刃已在近处,根本来不及躲闪了。 下一瞬,一道强风从身边扑来。 凌易几乎用尽了身体全部力气,竟在短时间内冲到了穆千璃身边,在那匕首刺来之前,一把推开了她。 “嘶——”伴随着吃痛的一声吸气声,穆千璃脸上被溅上两滴热液。 穆千璃紧缩瞳孔持剑上前就刺入那人大腿,更加凄惨的痛呼声炸开,她却看也没看一眼,迅速跑到跌倒的凌易身前。 “凌易!你没事吧!” 凌易脸上皱成一团,原本青色的衣袍上沾满了泥渍,混杂着些许血渍。 他抬手一看,刚才推开穆千璃时,手背遭那匕首划过一刀,猩红狰狞的伤口不断往外流血。 凌易头一次见那么多血,吓得舌头都打结了,却也还是道:“没、没事……” 穆千璃双手拿起凌易手上的手仔细看了一瞬,瞧见伤口后稍有些许松了口气,但再见凌易一脸惨白的模样,又紧张起来:“很疼吗,伤口得要尽快止血才行。” 刺啦—— 身后一声皮肉被利器划破的声音,伴随着被咽在喉咙里的惨叫声。 慕容澈弯刀插入土中,解决完了所有人,回头就看见那两人靠得极近捧着手满脸担忧的模样。 他眉心抽动了一下,咬紧的后槽牙崩得下颌线生紧。 穆千璃倒是没曾注意,盯着凌易的伤口看了一瞬后,抿唇低头将自己的衣摆扯下一块。 她手脚利索地将布料往凌易手上缠去,嘴里轻柔安抚着:“你忍着点,还会有疼。” 布料接触伤口带来的疼痛来袭,凌易颤着眸子抖了一下,但还是极力隐忍着疼痛,像个坚强宝宝似的点了点头:“嗯,千璃,我不疼。” 慕容澈眸光渐暗,阴沉沉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收紧的手在刀柄上握得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情绪陡然有些不受控制了。 穆千璃包扎好凌易的伤口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当是知晓这不过是点皮肉伤,她刚也看过那伤口了,一条和他手背差不多长的刀伤,伤口不算深,就是流血比较多看着便有些吓人了而已。 这伤若是搁她身上,她是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但一想到凌易打小就是个被家中捧着宠着长大的富家子弟,没吃过什么苦自也没见过这种伤口,更莫说他这伤也是为了保护她而受的。 虽然,她可能并没有特别需要他的舍身相救。 不过凌易的确被吓惨了,此时柔弱无助的模样和当初的慕容澈相差无几,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来。 于是,穆千璃嗓音不由放得更柔了几分,温声安抚他:“好了,伤口已经包起来了,待会出去让大夫给你看看,上过药后要不了多久就不疼了。” 说完这话,她才起身转头往身后看。 慕容澈仍保持着刚才压制住最后一人的样子,握着刀,站立不动。 仅一双沉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穆千璃连忙大步上前走到他身边:“留活口了吗?” “嗯,留了。” 穆千璃点点头,又问:“没受伤吧?” 她的视线来回在慕容澈身上扫视,不过他一身黑衣,凌乱褶皱叫人一时间没办法发现他到底是否有受伤。 慕容澈追随着她的目光,握着刀柄的手恨不得这会能直接给自己来两下子。 但他当然没法这么做,也只能敛目低声道:“没受伤。” 穆千璃闻言松了口气,这便道:“没受伤就好,那我们赶紧先离开这里,再找人来查探此事。” 说完,因着慕容澈毫发无伤,穆千璃的注意力似乎就要就此转移了。 其实她并没有办法忽视慕容澈的存在,她甚至更想赶紧询问他为何会在这里,他是如何找来的。 以及若非他及时赶到,她定是没办法顺利脱身,她该向他道谢的。 但此时不是说话的地儿,一旁还有个脸色惨白可怜无助的凌易。 眼看穆千璃一转身好似就又要奔到凌易身边,慕容澈瞳孔紧缩,当即张嘴想说什么。 突然,他余光注意到被自己压制住留下的这个活口隐隐有了动静。 那人手握住了掉落在一旁的刀,眸光在瞬间变得阴鸷狠厉。 慕容澈冷冷斜去一眼,眉梢微挑,漫不经心。 烦死了。 他指尖微动着,似是想提刀朝那人砍去泄愤。 但当那人一声怒吼起身举刀砍来时,慕容澈又忽的改变了主意。 慕容澈手上松开刀柄的速度极快,双臂一张,当即抱住了身前已然转身的穆千璃。 “千璃!小心!” 穆千璃肩头重量一沉,惊愣转头,头顶是一把劈来的砍刀,身前是将她紧紧护住的结实臂膀。 她一个飞踢朝着那人头上猛踢了去。 那人应声倒地,但却有皮开肉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肩头的呼吸陡然加重,一声闷哼下,鲜血溅开。 穆千璃下意识张开双手接住了慕容澈的身子,一把抱住他的臂膀,就此沾了一手猩红血迹。 顺着穆千璃的力道,慕容澈没受伤的左手在她身后抬起一揽,揽着她的腰就此将自己的身子靠了上去。 他下巴抵上她的肩头,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将唇间快抑制不住的笑意掩藏在她发丝间,只留有一声隐忍的低声:“千璃,你没事吧?” 第44章 穆千璃怎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按照这个走向发展了去。 此事一出, 裴元华大怒,岳氏也惊慌不已。 一经调查,便知那群人是冲着凌易去的。 是因着凌府近来在官场上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那人便暗中找人打算率先拿凌易开刀。 户部凌府在裴府心中的口碑一落千丈, 若非穆千璃毫发无伤,裴元华说不定还要直接和人撕破脸皮, 非得要个说法才肯罢休。 和凌易的婚事似乎就这么被搁下了。 但那也只是裴元华和岳氏的想法。 在穆千璃心中, 此事本就与凌易无关, 她和凌易也并非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但那日她没能来得及向凌易清楚明白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莫名被凌易告白了一番。 不论凌府如何,此事她都得另找机会和凌易说清楚才能离开京城。 而此事牵扯的另一人却是震惊了裴府。 鹤帐有春 第62节 “璃璃, 你和慕容府二公子是如何认识的,他那日怎会单枪匹马赶去救你, 你们之间可是有……” 穆千璃眸子一颤,不等岳氏说完连忙打断道:“没有,他不是来救我的,他是去救凌易的。” 穆千璃可不想在眼看就要能顺利了结事情离开京城之时, 又被岳氏抓住了别的可发展方向。 她也是经过这件事才后知后觉知晓, 慕容澈比她原本以为的身份还要高贵更多。 不止是京城大户人家, 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门阀之家。 不论是慕容南骏,亦或是慕容澈本人, 如今都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慕容家在朝中政绩显赫,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这对穆千璃而言, 无疑是更加抗拒的选项。 岳氏要是真知晓了她和慕容澈之间的某些弯弯绕绕, 只怕是她再怎么努力也没可能让这事轻易结束了。 穆千璃视线飘忽了一瞬, 略有不自然地半真半假补充道:“他似乎与凌易本就认识,我那日在冬月阁和凌易见面时, 就碰巧遇见他了,他俩还打招呼来着。” 这话说得穆千璃心头一阵心虚。广薄剧小硕漫话都有哦·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把乙48以6九63 他们的确是打招呼了,可明显非常不友好。 岳氏自是不知其中真相,听穆千璃这样一说,有些惋惜地“哦”了一声,但也觉得完全合理,没有再多提此事了。 穆千璃因此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是记挂着慕容澈。 距那天城郊遇袭一事已是过了三日。 那日,穆千璃接住慕容澈后,便一眼瞧见了他臂膀上为她挡下的刀伤。 伤口狰狞,又长又深,血水混杂在他的黑色衣袖上,看起来似乎不怎么血腥,但实际上伤得一点也不轻。 具体如何还得请大夫来,让慕容澈脱下衣服后检查一番才能知晓。 穆千璃没多做耽搁,带着凌易和慕容澈就快速往树林外去。 但等在树林外的,却是慕容澈带来的一大众人,凌府的人也随后赶到。 见慕容澈跟随慕容府的人离去,凌易也跟着凌府的人离去后,她也只能暂且先回裴府解释此事。 这事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她便没能再知晓更多有关慕容澈伤势一事。 穆千璃没办法克制心中对慕容澈的担忧,却又碍于此处为京城不比扶风镇。 她没有办法直接去到慕容府见他,也更没可能让岳氏知晓她和慕容澈是相识的。 第四日一早。 穆千璃是被鬼鬼祟祟进她屋子的怜玉给悄声唤醒的。 穆千璃还有些迷糊,一看天色,竟是蒙蒙亮压根不到起床的时辰。 “怎么了,怜玉?” 怜玉偏头笑了笑,道:“小姐,卫嘉小哥来裴府了,这会在侧门外候着呢。” 穆千璃一听,顿时瞌睡就醒了大半,忙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卫嘉怎么来了,慕容澈也来了吗,姨母他们醒了吗?” 怜玉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小姐你别紧张,卫嘉小哥是和卫柔一起来的,慕容公子没有同行,裴老爷和裴夫人也还未醒来,这会侧门外没什么人,应当是无人知晓他们来此的。” 穆千璃一愣,迷迷糊糊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清醒。 她问:“那卫嘉来干什么?” “小姐你且梳洗一番,卫嘉小哥和卫柔说有事和你说,我想可能是慕容公子的事。” 穆千璃自是没有耽搁,她正愁不知如何知晓慕容澈的情况。 即使她不便去慕容府看他,能从卫嘉口中知晓一些他的情况也是好的。 于是穆千璃手脚利索地收拾了一番,很快便和怜玉从院外小道一路绕到了府邸侧门。 这个时辰,裴府府邸侧门内外都没有人,街道上静悄悄的,那辆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也显得不是那么显眼。 穆千璃这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卫嘉和卫柔既是来裴府见她,自然是经过了慕容澈的准许。 但他们专程在早于起床的时辰来裴府,还特地在侧门与他相见,只怕这也是慕容澈提前吩咐过的事。 穆千璃心跳乱了一拍,脚下赶去侧门的步子不禁加快。 她说不上来此时心头的复杂情绪,只知她很感激慕容澈体贴她的想法,又好奇他是如何知晓她的想法的。 这样想着,穆千璃便已是走到了侧门前。 她刚探出身子来,就有一声欣喜的呼声,极力压低着呼唤她:“穆姑娘!” 穆千璃转头看去,果真瞧见卫嘉和卫柔两兄妹就在围墙边不远等着她,这会一见她便大步跑了过来。 穆千璃道:“你们今日怎会来裴府找我?” 卫柔温柔地笑了笑,眉眼弯弯的,还是和两个月前见到时差不多:“好久不见了,穆姑娘,那时在扶风镇你走得也太匆忙,都没能来得及和你道别。” 穆千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当时事出紧急,我也是没有办法。” 卫柔点了点:“嗯嗯,我知道的,哥哥与我说了你的事,我们今日来,一方面是我听闻你来了京城,便想让哥哥带我再来见你一面,另一方面是为了给你送这个来。” 只见卫柔拿出一个包裹,内里叠得四四方方的,看起来像是衣物。 卫柔道:“这是你临走前我们在扶风镇街道上的裁缝铺做的衣服,当时我还说是我要离开了,来不及取,没曾想最后没能来得及取的是你们,所以我便替你们取了一直保存着,今日来和你们见面就顺势带来给你们了。” 穆千璃闻言这才想起自己当时在扶风镇还做了衣服。 一旁的怜玉也甚是欣喜,抬眸看了穆千璃一眼,得了她首肯便连忙接过了包裹。 “小姐,真是我们当时定的那些衣服!” 穆千璃道:“小柔,你竟然还记着我们的衣服,真是太感谢你了。” 卫柔抿着唇笑了起来:“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这不是你们告诉我的吗?” 说罢,三个姑娘都露了笑。 过了会,卫嘉凑上来小声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离去了,不然待会裴府里的人醒了瞧见我们了可就不好了。” 卫柔也连忙回神:“哦哦,对,那穆姑娘,怜玉姑娘我和哥哥就先走了。” 穆千璃一愣,下意识就开口:“你们这就走吗?” 卫柔道:“是啊,衣服已经给你送到了,我们便该回去了。” 穆千璃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尴尬。 所以,卫嘉和卫柔来此,只是为了见她和给她送衣服吗? 那慕容澈…… 穆千璃眉心微蹙,在两人就要上马车前,还是上前唤住了他们:“等一下。” 卫嘉坐在马车前顿了动作:“怎么了,穆姑娘。” 穆千璃踌躇着,到底还是开口问道:“慕容澈,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可还好?” 卫嘉先是一怔,很快叹息一瞬摇了摇头:“唉,说到这个我就心梗,主子伤势不轻,可偏偏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这几日因着凌府这事他忙前忙后,几乎就没歇着过,更别提养伤了。” 说罢,卫柔在一旁点头附和道:“是啊,夫人和老爷怎么劝主子都不听,今日终是好不容易让他能在府上休息一日了,但他又不愿配合大夫诊疗,只说自己没事,一点小伤犯不着如此。” 卫嘉这时,却忍不住回头横了自己妹妹一眼:“什么一点小伤,主子受伤那日回来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伤势如此严重,怎可能是小伤,还不是都怪你,若不是你昨晚就急着去向主子请示,主子知晓你我今日要来见穆姑娘,便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大夫再来看他的伤口,怕在你我面前露了伤口,我俩来穆姑娘面前说起会叫穆姑娘担心。” “这怎能怪我!今晨我们需得早早来此,若不在昨晚向主子请示,又何时能请示,主子都说了不许随意打扰穆姑娘的生活,难不成你我还能不请示主子的意思,就擅自来裴府吗!” 穆千璃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然像是要大吵起来的两兄妹,心情犹如翻山越岭似的,短短片刻间千回百转。 她总觉得这两兄妹的对话听起来怪怪的,可话里的表面内容又叫她没心思再多想,实难放心下慕容澈的情况。 “好了,你们别吵了,所以,慕容澈现在伤得很重,却又不配合治疗是吗?” 卫嘉和卫柔闻言止了声,一同垂眸点了点头,像是为此苦恼极了似的。 穆千璃也深感苦恼,俨然想不明白慕容澈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 她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甚至因着不能去慕容府,眼下也只能干着急。 正这时,卫嘉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试探道:“穆姑娘,要不你随我们回慕容府去劝劝主子吧?” 穆千璃一愣:“啊?” 她下意识是想拒绝的,但又没法说出拒绝的话。 她心底很清楚,其实她是很想去的。 即使慕容澈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她也仍然因为没见到他而感到担心不安。 更莫说,卫嘉和卫柔描述得这般绘声绘色,慕容澈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就在她踌躇犹豫之时,卫柔已先一步开口,神情有些急切:“穆姑娘,你是不是还在生主子的气啊?” 穆千璃又是一愣:“啊?” 卫柔垂眸低声道:“我听哥哥说,主子此前在扶风镇掩盖身份做出的一些事被你发现了,你觉得主子骗了你,你十分生气,便要断了你与主子的情意,是吗?” 穆千璃连忙摆手:“没有啊,倒、倒也不至于为这事断了情谊这么重吧。” 她的确是想和慕容澈断了来着,但不是因为这事。 而且慕容澈此前隐瞒她真相的那件事,她也早已不生气了。 这其中缘由有些复杂,穆千璃也不知怎么和这二人解释。 她想了想,还没做出决定,卫柔便又道:“穆姑娘,那你还是和我们去一趟吧。” 卫嘉也连忙附和道:“是啊穆姑娘,你也帮着我们劝劝主子吧,我知你或许担忧自己不太方便进出慕容府,但正好今日夫人和老爷都不在府上,大小姐也约了人外出,所以府上就主子一人,待会你随我们一同进府,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便不会被任何人知晓了。” 穆千璃怔愣地眨了眨眼。 其实在卫嘉开口说这一番话之前,她就已经打算开口应下了。 不过她想的,大抵是翻墙钻狗洞之类的。 没曾想,卫嘉竟是已经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这样听起来,好像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而穆千璃本也决定要去看慕容澈,这便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鹤帐有春 第63节 怜玉留在府上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穆千璃则坐上了卫嘉和卫柔驶来的马车,悄然跟着他们进到了慕容府里。 直到卫柔将穆千璃待到一间宅院内,指着主屋的方向道:“这便是主子的屋子了,穆姑娘你进去吧,我就先退下了。” 穆千璃点了点头,迈步朝主屋走去。 也不知这个时辰慕容澈起身了没有。 她走到门前,抬起手来刚往房门上一敲了一下。 主屋房门竟是虚掩着压根就没关严实,顿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就这么毫无征兆打开了。 穆千璃耳边传来屋中骤响的慌乱声响时,也下意识抬了眼。 只见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光景,慕容澈竟赤.裸着上身背对着门前坐在屋中椅子上。 他在听见开门声后,便受惊了似的下意识站起身来回头。 随着他的转身,率先入眼的是他臂膀上包裹着伤口的纱布早已被浸出的鲜血染红的颜色。 而后是他一大片赤.裸胸膛,白里透红,肌肉精壮。 寻常人在这等时刻,大抵是会条件反射般抓起本就拿在手指尖的衣服,赶紧挡住自己上半身。 然而慕容澈面露慌张,手上却是劲一松,衣衫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地,手上再无半分可遮挡的东西。 就这么直愣愣地与穆千璃面对面站着,惊讶道:“千璃,你怎么来了?” 第45章 所谓一览无遗。 穆千璃怔着眸子, 入眼便将那副身体尽收眼底。 她摸过,倚靠过,用身体别处感受过。 却是头一次, 清晰又完整地看见过! 片刻间, 她的脸庞肉眼可见地蔓上绯红,脑子里一片空白, 甚至忘了避开视线。 直到院中枝头一只不懂事的鸟儿鸣叫一声。 穆千璃赫然回神, 忙别过头去:“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余光仍旧能窥见一抹白皙, 但穆千璃已是极力在让自己镇定下来了。 要说她打小就在镖局跟着一群大男人混大,也不是没曾看过男子打赤膊。 小时候那些叔叔伯伯不怎避让她,长大了些后倒也知晓多少遮掩着点。 不过偶尔天气实在炎热之时, 大家伙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久而久之穆千璃对此倒也该是见怪不怪了。 可是,面对慕容澈时, 她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乱了心跳声。 她是见过不少男子打赤膊,可从未见过这般身材的啊! 初见慕容澈时,穆千璃对他的第一印象便是白。 冷白的肤色透着一股不健康的病态,但光照洒落时, 又透得发亮, 映出皮肤内浅淡的粉红色。 如今, 这抹白皙顺着他的脖颈延伸向了他整个上半身。 衣衫遮挡下,原本看起来显得清瘦的身形, 却是精壮有力。 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无一不透露着极具力量的美感。 因为白,所以格外夺人眼球。 可是虽然白, 又一点不显孱弱。 甚至, 因为那片白皙的肌肤, 太过透亮,太过光滑。 所以两处粉嫩的鲜艳色泽便更加显眼, 让人只是惊鸿一瞥,视线便聚焦于此,转眼后还久久没能挥散画面。 他怎么……这么粉…… 穆千璃表面看着已是镇定了下来,但内心却是仍在车马轰鸣。 慕容澈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我正准备换药。” 说罢,屋内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穆千璃余光瞥见慕容澈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像是打算要穿上遮掩自己。 他一弯腰,那腰身曲线便勾勒得更明显了几分,在穆千璃转头看去之时,恰好映入眼帘。 但随之瞧见的是他捡衣服而伸出的手臂上,那被鲜血染红的纱布。 穆千璃眸光一颤,顿时皱起眉头大步向前:“你穿衣服怎么换药,先把药换了再穿。” 美色当前,要做到完全心无旁骛自是不可能的。 但慕容澈的确伤得很重,即使伤口被纱布包裹着,但看那包裹的面积也知那一道刀伤几乎延长到他整个大臂。 慕容澈刚直立起身子来,手上捡起的衣服就被穆千璃一把夺过放到了桌上。 穆千璃转头看了一圈,却没发现换药的药箱和工具。 “你的药呢?纱布还有剪刀呢?” 问完话,穆千璃也同时发现,屋子里连清水和毛巾也没备好。 那慕容澈脱了衣服坐在这是打算如何换药? 慕容澈身形一僵,嗓音紧绷道:“在……橱柜里。” 光顾着脱衣服了,忘了把东西拿来出了。 并且,他也没料到穆千璃会来得这么快。 不过穆千璃简单的小脑袋瓜想不了那么多,只点了点头,转身便往橱柜的方向去。 慕容澈提醒她:“最上面那一格。” 伴随着抽屉拉开的声响,穆千璃找到换药所需的工具和药物。 而后她又转身去了院中打了一盆清水,拿了毛巾再次进屋。 东西都准备妥当后,穆千璃这才坐到了慕容澈跟前,一副监督他的模样,道:“换药吧。” 直到这时,穆千璃还觉得慕容澈挺配合的,压根不像卫嘉和卫柔说得那般严重。 他这不是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准备换药了。 四日过去了,他的伤口应该也愈合了些许吧。 刚才在穆千璃做准备工作的同时,慕容澈就已经在用左手解开伤处的纱布了。 不过因着左手自不如右手那般灵活,等穆千璃坐过来时,他也才松散开一大半,伤口还未完全显露出来。 慕容澈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手上动作继续,却是比刚才自己一个人弄的时候更慢更笨拙了些。 穆千璃沉默地在一旁坐了一会后,便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伸手抓住纱布解开的一角:“我帮你吧。” 穆千璃动作不算太轻,但也并不粗鲁。 比起慕容澈的不灵活,有她帮忙,很快便把纱布完全拆开来了。 但伤口一经显露,穆千璃顿时紧皱了眉头。 “你这几日是完全没有管你的伤吗!怎会恶化得如此严重!你这条胳膊是不想要了吗!” 穆千璃打小大伤小伤无数,对于伤势的情况虽说不如大夫那般精通,但也大多了解。 慕容澈是被一把砍刀砍中了臂膀,当时她没能第一时间看到伤势的具体情况,但无论如何也绝不是此时这般发炎化脓的模样! 伤口处血肉模糊,流出的血液干涸在伤口周围凝固,拉扯着伤口无法愈合更发炎泛红。 而伤口上除了血迹,就压根没有半点上过药的痕迹。 卫嘉和卫柔没说错,慕容澈压根就没有配合治疗他的伤。 慕容澈被穆千璃的怒意吓了一跳,有些惊愣无措地看着她,嘴里心虚低喃着:“我不是故意的……” 但他就是故意的。 他只是没想到穆千璃竟会如此生气。 自他们相识以来,慕容澈便没见穆千璃这般发火过。 即使是他被发现那些隐瞒的真相后,穆千璃也不像此时这般。 那日凌易为保护穆千璃手背受伤。 分明是一道毫不起眼的伤口,却叫穆千璃如此紧张他。 所以当那个试图再度来袭的人挥刀砍来时,慕容澈便改变了回击的意图,用自己的胳膊挡下了那一刀。 慕容澈了解自己的身子。 他一直是不易留疤的体质,伤势也比寻常人要恢复得更快一些。 事发之后这几日,一直不得机会与穆千璃见面,他担心再过几日这伤便看着不严重了。 所以,自那日回来让大夫看过一次后,他便故意没再管手臂上的伤。 不曾处理,不曾上药。 只等机会到了,穆千璃便能来关心他了。 慕容澈心虚地想着,下意识转头往自己臂膀上看了一眼。 几日来,他头一次打开纱布,一见伤口竟变成这副模样了,顿时慌了神。 “千璃,你别看,我马上处理一下……” “给我坐着!” 慕容澈刚一有动作,就被穆千璃凶巴巴地按着肩头按回了椅子上。 鹤帐有春 第64节 穆千璃力道没怎收敛,这一按,扯动慕容澈伤处疼得他顿时抿紧双唇发出一声闷哼,连带着脸色都惨白了几分。 但穆千璃没多看他可怜的样子,气呼呼地拿过拧干的毛巾上手擦拭他臂膀周围的血污。 毛巾触碰肌肤,令慕容澈手臂肌肉顿时紧绷地颤动了一下。 是疼的,也是慌乱的。 这伤口恶化得也太难看了! 狰狞可怖,血肉模糊,压根就没法入眼。 慕容澈不受控制地想要把这只残破的手臂收回去。 可刚一有动作,就会被穆千璃惩罚似的压重力道,疼得他又只能隐忍着保持不动。 若说此前的一幕幕是他精心计划刻意为之。 那此时展露出如此丑陋的伤疤便是完全失策! 他该在她来之前先检查一遍的。 慕容澈低敛着眉目好似在反省,但反省之事却和穆千璃所想完全不沾边。 穆千璃来回几次清洗毛巾,已是将盆中清水沾污得血红晦暗,慕容澈臂膀的伤口也算大抵清理干净了。 她侧眸瞥了慕容澈一眼,看他垂得低低的头,一副可怜又无助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就想心软。 但一想到今晨卫嘉和卫柔说的那些话,她又顿时清醒过来,皱着眉头质问他:“慕容澈,你为何不配合大夫治疗你的伤?” 慕容澈这才缓缓抬了眼。 但目光触及穆千璃的一瞬,又迅速垂了下去:“你别生气。” 穆千璃皱着眉头,抬手取过药箱里的药瓶,对着慕容澈的胳膊便直接洒了上去。 “嘶——” “我已经生气了。” 慕容澈抬眸时,因着疼痛而泛起的生理水光在眸子里显得委屈又带了几分潋滟。 已经清理过的伤口不似方才那般狰狞,但一长道刀伤显露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仍旧触目惊心。 可怜的,柔弱的,让人不忍再欺负的。 穆千璃心中敲响警钟。 慕容澈这副模样她该是熟悉的,也早就看透了他的真面目。 但话道嘴边,不仅嗓音放柔了,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些。 “慕容澈,你这么折腾自己干什么?” 药箱就在慕容澈的屋中,偌大的慕容府一堆人围着他转,从清理伤口到换药甚至用不着他自己动半根手指头。 慕容澈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的伤势恶化。 这个念头一出,穆千璃本是压下些许的怒意便又要涌上。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指尖为抹匀药粉抚过他的伤处,臂膀肌肉条件反射抽动的一瞬。 穆千璃肩头一沉,近坐在跟前的慕容澈倾身向前,便靠上了她的肩头。 “想你关心我。” 抵在她肩头的声音沉闷传来,夹杂着声音的主人委屈的控诉,又遮掩了他的神情,只叫这道低声入耳颤动心尖。 穆千璃张了张嘴,各种各样的回答在唇边来回碾了一圈,似是不知如何用话术回避这个问题。 最终,她收回抹好药粉的手,低声妥协道:“我没有不关心你。” 相反,她很关心。 关心到已经超出她的控制范围,也超出她本该对慕容澈保留的情感。 若不是因为关心他,今日她也不会来到慕容府。 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 慕容澈从她肩头起身重新抬起头来:“那你也关心凌易了吗?” 穆千璃无语地看着他:“关凌易什么事?” “这几日你去看他了吗?” 穆千璃喉间一噎,实话实说:“没有。” 她不仅没去看他,甚至都差点忘了他也受伤了的事情。 其实不怪穆千璃转头就忘,实在是凌易手背上那道伤在把血渍擦干净后,看起来就仅是一道小伤口了。 凌易当时来得及时,而袭击之人本也是冲着穆千璃的方向来的。 他推开她后,那人刀尖划过的方位便偏移了,最后只划伤了凌易的手背而已。 穆千璃甚至忍不住想,这么几日过去了,凌易那道伤估计还没等她去看,都已经快愈合了吧。 随即,穆千璃又为自己这般不厚道的想法感到羞愧,连忙在心底打算,再怎么说也得找时间去看看他,况且也还有话要和他…… “那你别去看他。”思绪被慕容澈忽的出声打断。 穆千璃骤然回神,对上他一双深黑的眼眸,不禁皱了皱眉,下意识要拒绝。 便见他别过脸去低声补充道,“他伤得又不重。” 穆千璃抿着唇沉默了一瞬。 视线扫过慕容澈臂膀上上过药后仍然狰狞的伤口。 她忽的想到了那日打斗之时,他单枪匹马赶来,手持一把弯刀,打得那几人几乎无力还手。 更甚至在他赶来之前,还在半路救下凌易,一人解决了五个人也毫发无伤。 一个被本就被放倒的人突然爬起来袭击,慕容澈当时就站在那人身边,那人提刀爬起身的动静如此之大,他怎可能毫无察觉完全反应不过来。 甚至如今回想起来,穆千璃都觉得自己当时也有所察觉,只是因着慕容澈忽然转身朝她笼罩而来的怀抱让她晃神了一瞬,但最后她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一脚踢飞了那人。 所以这种情况下,慕容澈为何会受伤,还伤得如此之重? 穆千璃蓦地沉了脸:“慕容澈,你是故意受伤的,对吗?” 第46章 慕容澈有一瞬慌神, 下意识张嘴。 穆千璃已先一步警告他:“说实话。” 那双漂亮的眸子因此颤着眼睫垂了下去,到底还是承认:“对。” 这一刻空气都好似凝滞了一般。 屋子里一时间悄然无声。 片刻后,是穆千璃一声轻微的叹息打破了沉默。 “你是不是傻啊, 自己凑上去受伤。” 说罢, 穆千璃拿过一旁的纱布准备给慕容澈把胳膊缠起来。 对上他抬眸看过来的目光,泄愤似的瞪了他一眼, 语气却并不凶:“受了伤还不知治, 你都不觉得疼吗?” 话音刚落, 慕容澈便皱起眉头抽了口气:“疼……” 穆千璃没管他,手上动作继续,甚至还故意有些粗鲁:“知晓疼就对了。” 穆千璃动作很快, 三两下将慕容澈的手臂用纱布缠好固定。 视线中,那道狰狞伤口已然被遮掩, 总算瞧着不叫人那般忧心了。 穆千璃收手后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别再这样折腾自己了,记得按时换药,切莫碰水,希望你早日痊愈。” 说完, 她手上也已经将药箱收整好, 这便开口道别:“那我就先回去了。” 慕容澈眉头一皱:“你才刚来。” 穆千璃淡着眸子瞥了他一眼:“我本是来探望你的伤势, 因为感激你为保护我受了伤,也担心你伤势严重, 不过现在看来,你并不需要探望, 你是故意受伤, 故意折腾自己, 我的担心显得可笑也无用,既是看过了, 药也上过了,那我就该回去了。” 慕容澈匆忙起身一把拉住了穆千璃的手腕:“不是的千璃,你的担心不可笑也不是无用,可笑的是我。” 他拉停了她要走的动作,却也知晓自己的解释甚是无力 这回可不比此前的隐瞒。 那些隐瞒虽是叫穆千璃不悦了,但总归还是有能够解释的缘由。 但他故意受伤,故意拖延治疗让伤口恶化,可是一点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慕容澈无措地垂下头来,抓着她不放,发出一道干涩的低声:“我错了。” 穆千璃一愣,微扬了下眉回头看了去。 但慕容澈却又蓦地抬头,沉黑的眸子直直对上她,眸底已没了认错时那份低微,反倒理直气壮道:“可是凌易手背上就那么一小道伤口,你就捧着他的手,又是安慰又是关心,我一路追赶而来,解决了所有人,你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穆千璃怔愣地眨了眨眼,竟是被慕容澈没头没脑一番控诉说得哑口无言。 听上去好像她是做得不太妥当,可当下那番情况,凌易受伤血流不止,而慕容澈毫发无伤,她当然得先去查看凌易的伤势,再回头来向慕容澈道谢啊。 不过后来的情况叫她也没得机会和慕容澈道上一声谢,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两句。 种种原因下,好似叫慕容澈这番话让人无从反驳,成为了事实。 穆千璃微蹙着眉头,忍不住道:“你连这种醋都要吃?” 慕容澈站直了身子,指腹忍不住在她脉搏上摩挲了一下,脸上神色倒是更坦然了,挺着背脊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穆千璃又好气又好笑,扭动手腕挣脱他,仍是指责道:“但这也不是你故意折腾自己的理由,受了伤你自己也不好受,你完全无需如此,就算你没有受伤,我也会……” 话说到这,穆千璃话语突然顿住。 她瞳孔缩了缩,瞬间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说出了心中想法。 慕容澈却很快追问:“你也会怎样?” 鹤帐有春 第65节 穆千璃抿着唇不说话了。 “会来看我?” “……” “会关心我?” “……” 穆千璃还是没有开口回答,但心底却是没办法否认撒谎。 答案是,她都会。 会来看慕容澈,也会来关心他。 这是一种叫她不知该如何收敛的情绪,因为她试图收敛过,压抑过,但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穆千璃不自然地别过头去,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那日,你怎会知晓我和凌易去了城郊,又专门带上武器找来了树林里?” 穆千璃避开了与慕容澈对视,却也给了慕容澈更加明目张胆盯着她看的机会。 慕容澈定定地看着她,将她那心虚又逃避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便不自觉勾起一抹微弱的弧度来。 他多看了两眼,才缓声回答:“因为我说了会去接你,但你,溜了。” 穆千璃眼睫一颤,自是想起那日天不亮她就鬼鬼祟祟从侧门离开的事,不禁有些尴尬。 但尴尬之余,她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毕竟她此前就没有答应过要让慕容澈同行。 在那天出事后,她回到府上也问过怜玉。 怜玉说自己绝对没有向慕容澈透露她的去向,她便不知慕容澈如何找来的。 慕容澈道:“怜玉没有告诉我你去了何处,所以我去了凌府。” 穆千璃瞪大眼,这下转回头来和他对上了目光:“你直接去凌府问了?!” 慕容澈微昂了下下巴,多有不屑:“嗯,凌易一大早接到你的邀约的消息乐呵得找不着北,没有任何隐瞒地告诉了身边的下人,而后那些下人又四处传开了消息,所以几乎整个凌府都知晓他这一大早出门是要去何处了,我随便逮了个人来,便问到了地方。” 一想到当他去往凌府时,整个凌府上下都因自家公子的婚事终于开始有进展了,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慕容澈的脸色就不由沉了几分。 穆千璃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要知道她那日邀约凌易本是为了结束这桩婚事的。 这样一来,若她下次再约凌易出来,岂不是又会经历这种情况。 时间一长,只怕会越来越难办。 穆千璃心下甚至开始想着,要不待会从慕容府离开便去找凌易吧。 早些将事情说清楚,也能早些结束。 慕容澈见穆千璃神色微变,顿时眯了下眼:“你别去找他。”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前一次跟小孩子闹脾气争宠似的,但这次语气却是严肃了些。 穆千璃张了张嘴,解释道:“不是的,我是有话要和他说,我和他……” “凌府现在处于风口浪尖上,凡是和凌府沾上点关系的人,免不了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慕容澈顿了一下,重复道,“所以,你别去找他。” 穆千璃蹙着眉头,想起前几日发生那事之后裴府打听到的一些消息。 但消息只知是凌府惹上了什么人,具体是何缘由便不清楚了。 穆千璃有些担心,忙问:“凌府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澈淡淡地挑了下眉,言简意赅:“朝堂之事,你争我斗,见怪不怪了。” “可是严重?会不会被判罪砍头什么的?” 慕容澈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以为是什么事,要到砍头判罪这种程度?” 没有吗? 穆千璃小声解释道:“我打小就来过一次京城,其余时候不是在遥城就是在各地偏远的城池之间跑镖,朝堂之事我自是一窍不通,少有涉猎,能知晓的大抵也就是话本中讲过的那些了。” 慕容澈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温声道:“没那么严重,死不了人。” 穆千璃还是听得云里雾里:“那究竟是什么事呢?” 话一问出口,她又反应过来自己的追问有些不妥。 毕竟她一介草民,自是不能打探朝堂之事。 穆千璃连忙又道:“不便说就罢了,我没有要打探的意思。” 但慕容澈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穆千璃一听,又提起心神来:“可以说吗?是什么事?” 若是凌府出事,凌易肯定也连带着要遭殃。 她虽一点没想和凌易成婚,但凌易毕竟是她的朋友,若真如慕容澈所说,不是什么大事,她不知自己能不能有帮得上朋友的地方。 穆千璃的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看得慕容澈分外不满。 他微蹙了下眉,别过眼去:“可以说,但我回答你之前,你也先回答我。” “回答什么?” 慕容澈重新移回目光看向她:“刚刚没说完的话,即使我没有受伤,你也会怎么样?” 穆千璃喉间一噎,顿时瞪了眼。 他怎还惦记着这事! 穆千璃没有答话,但从慕容澈逐渐含笑的眸子里却是明显看出,他根本就知道答案,还偏要一直追问下去。 他就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但这话如何说。 穆千璃开不了口。 即使慕容澈把她的心思都看穿了,她也不想自己亲口承认。 她既没办法和慕容澈继续下去,暂且也没能让自己彻底割舍掉他。 说这种话出来,岂不是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了。 或许时间能淡忘一切,等她离开了京城,再多过些时日,她便不会这般想着慕容澈了。 所以眼下,还是不说为好。 穆千璃愤然别过头去:“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问了。” 慕容澈笑意收敛,但仍旧沾沾自喜着。 可不是他小气不回答,是穆千璃自己不想问了,他也省得给她透露情敌的落难信息。 可下一刻,穆千璃便有了转身的动作:“时辰差不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问不到想知道的就要走。 她怎么这样! 慕容澈脸色一变,上前就故技重施想要再次拉住她。 动作时,脑子也在飞速运转用什么除了凌易的话题来留下她。 正当慕容澈伸手,指尖还没碰到她时。 屋外忽的传来一阵嘈杂声,伴随着卫嘉慌乱的嗓音:“老爷,主子这会应是还没醒呢,主子平日便不喜人打搅睡觉,这会去只怕更加叫他不悦,更不会配合大夫治疗了。” “那他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我本还没把这伤放心上,竟是今日才知,他一直没让大夫来给他看过,也不上药!他是想废了自己的胳膊不成!今日不管他愿不愿意,我就是找人按着他,也得让他把药给上了!” 慕容南骏怒气冲冲的嗓音带着令人颤抖的威严。 不仅屋外的卫嘉吓了一跳,屋子内的穆千璃也顿时变了脸色。 慕容澈他爹怎么回来了! 若是穆千璃最初来时,担心自己登门造访多有唐突,那此时完全没打过招呼偷摸溜进来被主人家逮了个正着,就更是离谱至极了。 她绝不能被瞧见! “老爷,要不还是再等等吧,等主子醒了也更能说得通一些,您与主子若是又吵起来了,夫人也该忧心了。” 穆千璃脸上慌乱不已,大脑却空白一片,压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屋外逼近的脚步声就要抵达门前的一瞬,她忽的被人拽住手腕,险些惊呼出声的嘴也被人另一手迅速捂住。 慕容澈带着已经呆滞的她快速移动,从屋中门前闪入了角落一个沉暗的夹角内。 隔着一道屏风,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穆千璃霎时回神,在狭窄的空间里来不及感受两人紧密相贴的接触,压低声音问:“怎么办,你爹不会直接进来吧?” 慕容澈微动了下手臂,将自己被压住的右手抽出来,绕到了穆千璃身后。 一个看似落下手臂比较舒服的姿势,却好似将她圈进了自己怀抱的范围内。 他侧头透过屏风的缝隙往外看了眼,漫不经心道:“应该不会,我不应声他也就以为我还睡着吧,屋外窗户能看到屋内人影,先躲着,等他走了就没事了。” 慕容澈话音刚落。 屋外脚步声在门前一停。 而后,伴随着一声粗鲁愤怒的声响,房门被人毫无征兆地大力推开。 “等他醒了我跟他就能不吵架了吗?!什么时辰还在睡!越说越来气,我这就把他逮起来!” 第47章 穆千璃浑身一僵, 连呼吸都凝滞了。 周围短暂静谧的时刻,刚才被忽略掉的感触密密麻麻传来。 鹤帐有春 第66节 穆千璃怔着眸子垂下眼来。 入眼一片白皙,两点粉红近在咫尺。 !! 慕容澈刚才没来得及穿衣服! 穆千璃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 隔着屏风的屋内传来慕容南骏不悦的嗓音:“人呢, 怎没在屋子里?” 匆忙赶来的脚步声是卫嘉一路追进了屋子里。 他闻言也愣了一下, 而后发现了桌上没来得及收进橱柜的药箱,以及一件凌乱的衣衫。 “老爷, 主子今晨用过药箱了, 应是已经上过药了吧。” 慕容南骏蹙着眉头转头看去, 仍在不悦:“人呢?” 穆千璃听着屏风后的声音心惊胆战。 不是说不会进来吗! “主子应是上过药后,便出了院子吧,老爷不若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听得出来, 知晓实情的卫嘉正在极力掩盖真相。 但慕容南骏却是三两步走到桌边,一手拿起了那件衣服:“那他把衣服扔在这里做什么, 莫不是没穿衣就出去了?” 穆千璃心头一跳,僵直的手臂无意识动了一下,指尖便触及一片赤.裸肌肤。 她顿时被惊到,想要退开, 又被慕容澈一把拉住。 慕容澈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抬手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因着这一拉, 穆千璃霎时靠得更近了些。 周身完全被慕容澈的体温所笼罩,染得她面颊逐渐开始泛红发热。 贴近的心跳声越发明显, 无法抑制的呼吸扑洒在面上。 穆千璃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用口型问:“现在怎么办?” 慕容澈拢了下她的腰, 看起来一脸沉淡, 眼尾的喜色却是藏不住。 他无声回答她:“先躲着, 见机行事。” 其实慕容澈并不担心会被发现。 相反,要是被发现了更好。 不过穆千璃明显是不愿, 他们之间也还有必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他也就暂且顺着她的意思,在此隐蔽起来。 屏风后,卫嘉支支吾吾半天,总算又编出一个理由来:“这应是主子换下的脏衣吧,您瞧这衣袖上还沾了些血渍。” 慕容南骏默了一瞬,还是沉声指责道:“脏衣乱扔,我何时教过他如此邋遢!” 穆千璃在屏风后听得愣了一下,倒是没曾想慕容澈的父亲会是一个如此严厉之人。 毕竟大多数时候的慕容澈,看上去温和柔顺,很难将他和这样一位父亲结合到一起。 但听慕容南骏指责他邋遢,穆千璃没忍住弯了下唇角。 刚露出笑意,下颚就被人用之前捻住,让她被迫转过视线和慕容澈对视。 慕容澈微蹙着眉头,双唇一张一合正色道:“我不邋遢,我不会乱扔衣服。” 他的话语没有声音,但清晰的口型也让人能够准确无误知晓他所说的内容。 穆千璃带着笑扭了下头,便挣脱了慕容澈的束缚。 她当然知道慕容澈不邋遢。 他身上总带着一股清冽干净的气息,在此时这般狭窄的空间内靠近后便闻得更清晰了些。 充斥着鼻腔,引得人忍不住更加贴近去寻找气息散发的源头。 但她却是故意逗弄似的,用气声嘀咕了一句:“谁知道呢。” 慕容澈一听有些着急了。 他急切往前凑近,在穆千璃耳边发出低声:“真的,我不邋遢。” 穆千璃耳根一麻,顿时慌乱抬手,双手捂住慕容澈的嘴。 她不过是开个玩笑,他为这点事认真什么。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穆千璃刚瞪了慕容澈一眼。 屏风后便又传来了说话声。 “老爷,主子既是不在屋里,不若您先回屋,我去其他地方找找看,找着主子了便让他来您屋子里见您,行吗?” 话落,慕容南骏没有回答的声音,但却是迈开了脚步。 穆千璃终是松了一口,放在慕容澈脸上的双手也逐渐要放下来。 可她刚一有动作。 屏风后,慕容南骏脚下步子一顿,冷哼了一声:“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他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吗,不用找来我屋子,我就在他院中等他,赶快去找。” 穆千璃手上一僵,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向慕容澈,发出无声的疑问。 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慕容澈不出现,他爹就要一直在他院子里等着吗,那她何时才能安全离去。 慕容南骏这话一出,卫嘉也顿时哭丧了一张脸,压根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屋子里的脚步声渐远,但却并未完全消失。 直到慕容南骏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又催促了一声,卫嘉这才哆哆嗦嗦应了声,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 屋中无人,倒是不用太过紧绷和轻微了。 但慕容南骏就在院中坐着,他们自是也没法现身,还得继续躲着。 穆千璃放下手来,有些着急道:“怎么会这样,你爹怎不回屋子里等你,偏要在你院中等?” 慕容澈抬手摸了摸刚才被穆千璃手掌捂过的地方,又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头,低声道:“卫嘉这借口找得不太好,我时常会在不愿与我爹争吵时敷衍说之后再去主屋见他,但基本上都没再去过。” 所以慕容南骏当然也不会回屋子里等了,鬼知道能不能把人等来。 穆千璃道:“那现在怎么办?” 慕容澈侧眸看了眼窗外,慕容南骏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随口道:“要不直接出去吧。” 穆千璃惊呼:“那怎么行!方才他进来没瞧见人,这会我们再出去现身,如何能解释得通!” “那便只能先躲着了。” 穆千璃往后退了半步和慕容澈拉开些许距离。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引人入胜的光景,叫她很是不自在。 但眼下除了继续在此躲着,似乎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能祈祷慕容南骏没什么耐心,一会就离开了,或者卫嘉想出别的什么法子能够暂且引开他。 穆千璃刚才一直僵硬着的身体在接受了这个处境后逐渐放松了下来。 可刚一有松懈,院子里又忽的传来另一道声音。 “我听下人说你来了澈儿的院子,你俩没吵起来吧,澈儿呢?” 来人是慕容澈的母亲,林氏。 慕容南骏轻哼了一声:“一大早不知跑哪去了,我逮了个空。” 听声音,林氏似乎也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她轻笑道:“没吵起来就好,你性子别总这么急,待会澈儿回来了,有什么事都好好与他说,行吗?” “如何好好说!你瞧瞧他,说是要管凌府那件事,结果把自己弄出一身伤回来,受了伤还不知治,真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慕容澈闻言脸色蓦地一沉,似乎不是很愿意让穆千璃听到他与家人不和睦的情况。 但穆千璃却是偏了下头,道:“原来你也那么不听你爹的话呀。” 慕容澈愣了一下:“也?” “我在家中也常惹我爹生气,我爹也像慕容老爷这般是个急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大发雷霆。”提起自己的父亲,穆千璃眉眼弯弯的,含有笑意,“不过不管怎么吵,旁人不解我们相处的方式,只有我与他自己清楚,我们之间的感情是极好的。” “总是吵架为何还会感情好?” “因着关心在乎所以才产生了争执,他凶恶霸道,却并不代表他不爱我呀,只是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所以表达爱的方式也不同。” 穆千璃说完这番话,院子里又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也不知他那伤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伤口挺深的,他又不允大夫来瞧,当真是想急死我啊。” “老爷明明就很担心澈儿,见着面的时候,便直说不就好了,总摆出你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家主模样,叫人如何能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 穆千璃抬眸看向慕容澈,对他露出一副“你看我说的吧”的神情。 慕容澈眸光很沉,视线没有往院中的方向看去,却也是清晰地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声。 穆千璃收回视线后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方才你爹说你要管凌府的那件事,你是打算帮助凌易吗?” 慕容澈也回过神来,听着这话似乎和他原本打算做的没什么冲突,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皱了下眉:“我帮他干什么?” 穆千璃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有点傻的问题,撇了撇嘴,改口道:“我是说,帮助凌府。” 慕容澈微动了下身子,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道:“算不上帮,立场相关,让凌府脱困也有益于慕容府,所以便没打算袖手旁观。” 慕容澈说得似乎很清楚,但对于完全不理解朝堂之事的穆千璃来说还是云里雾里的。 她本能地好奇,想问却又不想让慕容澈有机会再追问自己刚才那事。 于是她抿着唇,一时间没有说话。 慕容澈微挑了下眉:“很想知道吗?” 鹤帐有春 第67节 “那你能直接告诉我吗?” 慕容澈扬唇笑了笑:“不能。” 穆千璃别过脸去,不满地“哦”了一声,但也很好地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只低声道:“不过有你帮助凌府我也就放心了,凌府不会有什么大事就好。” 慕容澈闻言轻嗤了一声,意味不明道:“看你这么在乎凌府的安危,让我的立场变得有些不坚定了。” “……” 穆千璃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 院外慕容南骏的声音忽的拔高了几分。 “你真是的,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倒是很上心!” 林氏反驳道:“这为何不该管,婚姻乃人生大事,再过两个月澈儿便及冠了,我为他相看的姑娘全被他给拒了,问他喜欢怎样的姑娘打算何时成家,他从来都避而不答,叫我如何能放心。” 方才一直温声细语的林氏提及此事时,多了几分急切和焦虑。 慕容南骏一听,顿时又生上气来,不过自是对慕容澈生气。 他愤然道:“夫人莫急,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个混小子,气我就算了,若是气着你,谁拦着都没用,我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穆千璃一时间也没能再去想凌府的事。 她有些尴尬地朝慕容澈眨了眨眼,而后便飘忽了视线,不自然得厉害。 慕容澈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似在隔着屏风向屋外着急的母亲传达他内心的答案。 但林氏自然看不到,仍是忧愁道:“教训一顿有什么用,难不成教训了,就能给我变个儿媳妇出来吗。” 慕容南骏哼了一声:“变是变不出来的,但若真顺着他的性子来,谁知道他何时才能成婚,要我说,直接给他寻个合适的姑娘,把他的婚事定下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办,我们便替他操办了就是!” 穆千璃一听,惊讶地呢喃道:“天下父母莫不是都一个想法,你也要被逼婚了吗?” 而后她一转头,就赫然对上了慕容澈仍在看着她的目光。 那双漂亮的黑眸里映照着她的模样,眸间不经意流露出一抹暗色,好似在为自己将要被逼婚之事而感到担忧和慌乱。 穆千璃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对这事倒是深有体会,为此她也和家人吵了不少架,甚至还离家出走。 可如今折腾了大半年后,她自己感悟了不少,也没可能让旁人按照自己的做法也去抗争一番。 她总不能劝慕容澈也离家出走吧。 正这么想着,衣袖一角忽的被一股力道拉住。 她垂眸一看,慕容澈修长的手指撵在她袖口的衣料上。 “我喜欢的人是你,我不要和旁人成婚。” 穆千璃心头一颤,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的衣袖从他指尖抽出来。 但她才微微使劲,慕容澈就先一步有所察觉似的,松开她的衣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千璃。” 低沉的轻唤,手上传来的温度。 引得穆千璃心绪一阵混乱。 她知晓眼下情况似乎又偏离了她来时的打算。 但无论如何,情况摆在眼前,她得先做出些反应来。 穆千璃张了张唇,声音轻微得有些没底气。 “我之前说过,我不会嫁入京城的,我与你之间没有……” 话未说完,抓着她手的力道忽的收紧。 慕容澈蓦地出声打断她。 “你家中考虑招赘吗?” 穆千璃错愣抬头,像是听见了什么奇怪之事一般,却又对上慕容澈一本正经的面容。 她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招赘。”慕容澈回答得极快,手上趁着她发愣的放松,迅速张开手指钻进她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扣。 而后,再次郑重重复道:“我能入赘你们家吗?” 第48章 穆千璃简直被这番话给惊到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慕容澈, 好半晌才道:“你别开玩笑了。” 十指相扣的手被慕容澈轻捏了一下,他的指腹抚过她的手背,带起一阵令人无法回避的触感。 慕容澈仍是认真道:“我没开玩笑。” 没开玩笑? 他莫不是还真打算入赘?! 但穆千璃也的确从慕容澈的脸上找不出半分开玩笑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心头乱糟糟的, 话到嘴边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院内传来慕容南骏的埋怨声:“这混小子, 去了哪, 卫嘉也半天没把人找回来!” 林氏温声安抚道:“再等等吧, 方才没听下人说他出了门,应是就在府上,过会便会回屋来了。” 屋内, 穆千璃脸色微变,便闻慕容澈道:“等不到我他们应是不会离去了, 我出去,你从窗户那边离开。” 穆千璃转头看了眼窗户,窗台不高,她轻而易举就能翻出去。 但她却是在想, 慕容澈若一人出去要如何解释刚才屋子里无人应答。 慕容澈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似的, 低声道:“不必担心, 我应付得来。” 犹豫了一下,穆千璃还是点点头:“好, 那就这么办吧。” 慕容澈敛目看着被他牵着的手,像是不舍似的, 指腹又摩挲了几下她的手指, 这才放开来。 “方才我说的是认真的, 你考虑看看。” 说完,不等穆千璃做出反应, 慕容澈迈步便朝着屏风外走了去。 穆千璃将要出声的嗓音顿时咽了回去,只瞧见那道肩膀宽阔的背影,在衣架上随手拿了件衣服遮掩一片风光后,推开房门走进了院中。 穆千璃很快回神,耳边听着慕容南骏和林氏惊讶的追问,迅速翻身从窗台越了出去。 离开之前,穆千璃还听到慕容南骏强势地质问慕容澈:“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慕容澈的回答在她逐渐远离后便没能听见了。 穆千璃回到裴府后脑子里也还没能完全理清思绪。 慕容澈竟然说要入赘到他们家。 心跳有一下没下地乱跳着,脑海里甚至也不可避免地想象着慕容澈当真入赘他们家的画面。 慕容澈身骑白马,一身大红喜服。 街道上敲锣打鼓,围观人群众多,祝贺道喜声不断。 他在送亲队伍的簇拥下来到穆府门前,而她被喜婆搀扶着缓步走到了他身边。 然而,想象的画面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议论之声。 “这个穆家什么来头,竟让慕容府的慕容公子入赘了他们家!” “谁知道呢,莫不是皇上的安排?” “难不成慕容家这是没落了,需得投靠女子家中才能继续在朝中立足?” “开什么玩笑,穆府就一个开镖局的,能帮得上慕容家什么,我看是穆家逮了慕容家什么把柄,慕容家在被威胁下不得不让慕容公子入赘。” “那穆家也太歹毒了吧,本就是高攀不说,还贪得无厌把人弄来入赘了。” “话不能这么说,那可是慕容府,穆家能有什么能力去逮慕容家的把柄,我看是那慕容公子本身有什么问题,慕容家没得办法,这才忍痛将其入赘别家。” “什么问题?” “慕容公子分明政绩显赫地位高贵,倾慕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他却一直不近女色,说不定……是那儿有什么问题。” “嘶——也有可能,是他……好男风!” !!! “小姐!小姐!” 怜玉的呼唤声让穆千璃骤然回神,也把她着实吓了一跳。 穆千璃惊呼一声,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走神,有些尴尬道:“怎么了,怜玉?” “卫嘉小哥还在侧门候着呢,小姐你可要给慕容公子回信?” 穆千璃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收到了慕容澈派人来传的信。 距离那日她匆忙从慕容府离开已经过了七日。 她在京城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该是时候回去了,可她却还没能寻到机会和凌易见面把婚事说清楚。 并且眼下,除了一个凌易,又多出个慕容澈来。 慕容澈派卫嘉来传信说,上次他提及那事她可有考虑好,三日后能否见一面。 实则,这七日来穆千璃脑子里思绪飞散,东想西想了一大堆,却是完全没考虑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她真得回去了,若再耽搁下去,只怕都来不及赶回家过除夕了。 于是穆千璃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还没有答案,却是先回复道:“你去告诉卫嘉吧,那就三日后见面说。” 怜玉没有看过传来的信的内容,一听穆千璃说三日后不禁愣了愣:“小姐,你三日后要和慕容公子见面吗?” 穆千璃敛目没太注意怜玉的神情,只点了点头道:“嗯,有些话需得和他说清楚,而后我们也该起身回遥城了。” 鹤帐有春 第68节 穆千璃没有看到,怜玉闻言眼眸都亮了,连忙欣喜应声:“好,小姐,我这就去告诉卫嘉小哥!” 怜玉一路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听着那欢快的脚步声,穆千璃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怜玉怎这么高兴? 况且怜玉应该都不知她要和慕容澈说什么事情吧,那她在高兴什么? 不过后来穆千璃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因为她还得打算一下何时邀约凌易见面。 原本和凌易沟通也叫穆千璃有些头疼和不知从何说起,但现在有了慕容澈做对比,穆千璃反倒觉得和凌易说清楚要更容易一些。 慕容澈既是约在三日后,穆千璃便打算在这三日当中找个机会先和凌易见面。 不过,不知凌府的危机是否解除了。 她应是不能明目张胆去凌府找人,那要如何联系凌易呢? 入夜。 穆千璃在屋中坐着,脑子里也仍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正想得入神,窗户边忽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将她立刻唤回神来。 穆千璃神色一变,瞬间身形紧绷起来。 她警惕地看向窗户的方向,微屏了呼吸。 窗户的方向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好像刚才的声音是错觉一般。 正当穆千璃要放松警惕时,那声音又传了来。 砰—— 这下穆千璃听清了,是石头砸在窗沿的声音。 力道不大,更是不存在威胁性,就好像是有人在刻意引起她注意似的。 穆千璃微蹙了下眉,起身朝窗户走去。 她小心地打开窗户,一抬头,竟看见凌易姿势怪异地趴在她窗外的围墙上。 “千璃!”凌易压低着声音,藏不住欣喜地呼唤出声。 穆千璃怔愣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干什么?” 凌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傻气:“总算找着机会出来了,但又不知怎么来找你,怕给你添麻烦,所以我只能晚上偷摸翻墙来叫你了。” 说完,因着他一手没有扶稳围墙,身子一晃好似就要掉下来似的。 穆千璃忙惊呼出声:“小心!” 凌易手忙脚乱地赶紧扶稳,一阵慌乱后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忙抬头道:“小声点,别叫人听见了。” 见凌易没事,穆千璃这才松了口气,好笑地看着他:“知晓不便让人听见,你还这么鬼鬼祟祟找来。” 凌易撇了撇嘴:“没办法啊,我家近来出了点事,我便一直待在家里没曾出去过,现在事情虽然缓和了些,但我还不知道是否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敢明目张胆来找你。” 这倒是让穆千璃原本没想好的打算意外得到了解决。 因为她也正好要找凌易。 凌易很快又道:“不过别担心,这件事近两日便能有结果了,不是什么大事。” 穆千璃此前已是听慕容澈提及过些许了。 当时她的确很好奇想知道凌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既是听凌易说快要解决了,她也没必要多问了。 穆千璃点了点头:“没事便好,我本也打算近两日来找机会约你见一面,我上次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穆千璃微仰着头看着在围墙上趴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些吃力的凌易。 他们眼下这个状况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但她也不知后面是否还能再有机会了。 眼看凌易似乎快要趴不住了,穆千璃张了张嘴,打算速战速决迅速开口。 可刚一开口,她院门前忽的传来脚步声,似是正要往她院中而来。 两人皆是脸色一变。 凌易连忙压低声道:“千璃,我今日来是想约你三日后见面,你院子里来人了,我得赶紧走了,有什么话我们三日后见面时再说。” 三日后? 穆千璃第一时间还没能反应得过来什么,她张了张嘴还有话想说。 但凌易一个翻身往下,身影迅速消失在围墙上,只留有一声沉重的落地声和他笨拙的闷哼。 好像是摔着了。 穆千璃在窗前探了下身子,犹豫着是否要去查看一下凌易的状况。 不过很快,她又听见他迅速爬起来,脚步声踉跄地快速离开了围墙边。 穆千璃从怔愣中收回视线来,凌易已然离去,她也没法再多说什么了。 她转头又朝院门前的方向看去。 她院门前并没有人进来,刚才似乎只是个路过的下人。 但这会凌易早已走远,穆千璃也没办法再把人喊回来了。 方才他说约在三日后见面,那就等见面的时候再…… 等等。 三日后?! 穆千璃蓦地惊住,今日她已经答应三日后见慕容澈了呀。 怎这两人都不约而同约在了三日后,这可叫她如何是好。 难不成又要三人同行吗! 第49章 临近约定时间的前一日, 穆千璃才终于从怜玉口中得知,明日究竟是个什么日子。 “雁飞节?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怜玉解释道:“最初是因大雁南飞,大雁去到暖和的地方过冬, 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在京城天空上出现壮观的景象, 人们便把这一日定为雁飞节,一同观望大雁排队飞翔的景象, 后来这个节日越发丰富起来, 也因大雁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 雁飞节又逐渐成为了男女相约见面互诉情愫的节日,待到如今,这个节日已经持续很多年了, 在人们心中不可缺少分外重视,据说能够在雁飞节互通心意的爱人, 就能够长长久久相伴一生。” 穆千璃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此前从不知晓京城还有一个雁飞节,更莫说背后竟是这等含义。 而她,竟在这一日同时约见了两个原本打算划清界限的男子。 穆千璃懊恼地皱着眉头, 此时无比后悔自己竟是临到前一日才问起明日是个什么日子。 眼下天色已晚, 她根本来不及前去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改变约定时间。 直到第二天一早, 穆千璃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 而当她刚醒来,怜玉便已是来禀报凌易来裴府寻她的消息。 穆千璃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别无它法,只能将今日当做一个普通的日子, 她并不知晓什么雁飞节。 正好凌易早上便找了来, 她抓紧时间与他将话说清楚后, 晚些时候便能再去见慕容澈。 这样他们二人就不必碰到一起了。 穆千璃起身洗漱梳妆时,便吩咐怜玉去一趟慕容府。 说她昨夜身子不适夜里难眠, 待到今晨还觉得有些晕乎乎的,需得在家再多休息一阵,等到下午或晚些时候再出门与他相见。 穆千璃收拾好准备出门与凌易见面时,怜玉也已传完消息赶了回来。 穆千璃问:“怎么样,慕容澈如何说?” “我方才去得正是时候,若是再晚些,慕容公子就已经准备出门来裴府了,我将小姐吩咐的话告知了慕容公子,慕容公子有些担心你,不过我都一一应答了,这才让他暂且放下来,折返回府上了。” 穆千璃闻言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我们走吧。” 因着穆千璃提前让人知会了凌易一声,凌易这会便在裴府外一个转角的树下等着穆千璃。 穆千璃迈步走去,才刚在转角处露出身影,便对上了一双欣喜灿亮的眸子:“千璃!你来啦!” 相比三日前在围墙上瞧见的狼狈的青年模样,今日显然是特地收拾打扮了一番,显得精神爽朗,明媚俊逸。 穆千璃不自然地别过眼去,不想让自己这么敏锐地发现他的精心准备。 但走神间,凌易已一路小跑着到了她跟前,还欣喜地唤了她一声:“千璃。” 穆千璃应了一声,还是抬眸朝凌易露出一抹笑来:“我们去什么地方?” “我找了一处喝早茶的地方,你也还没吃饭吧,正好可以尝尝那儿的早餐,很是有特点。” 穆千璃忍不住道:“和你一起,真是何时都离不开好吃的呢。” 凌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不想吃吗?” “没有,我只是说,你总能找到好吃的,跟你一起时总是让我大饱口福,走吧,去尝尝你说的早餐。” 两人一同坐上马车。 凌易因着好些日子没和穆千璃见得上面,一路上滔滔不绝,说着这些日子他所发生的事。 也许上次在冬月阁他原本也准备了五年没相见的说不完的趣事,却因为慕容澈的在场,最终他们什么也没能说。 穆千璃原本还惦记着自己来时的目的,但和凌易聊着聊着便天南地北了起来。 穆千璃问:“那你家的事现在解决了吗?” 凌易点了点头:“嗯,都解决了,其实这种事时常都有,朝堂如战场,稍有不慎便会刀剑相向,像这样的仗,我爹这些年来都不知打了多少场了,往后我也一样,要不断面临这些尔虞我诈。” 穆千璃小声抽气了一声:“像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些袭击时常都会有吗?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上次……比较意外,那人被逼急了,不得已才铤而走险,不过往后也的确还有可能会遇到类似的事情,但这世道不正是如此,无论做何事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就像你家中镖局运镖,路途上也免不了可能会出现山贼劫镖或是别的什么麻烦,要学着去保护自己,应对这些危机便是我要做的。” 穆千璃愣了一下,定眼看着凌易。 鹤帐有春 第69节 记忆中,他还只是那个只知道吃,还经常被人欺负的小胖子。 其实那些欺负于穆千璃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最多言语攻击他几句,或者上手推他几下。 毕竟都是权贵之家的子弟,当然不可能真的直接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 但他好似无能又懦弱地总是哭鼻子。 穆千璃初见他那次便是如此,几个人围着他数落他,他掉眼泪不敢说话,气得穆千璃上前就去帮他和好几个人大吵了一架。 后来那几人不服气,转而开始骂她。 她便直接动手,把人打了个鼻青脸肿,这便惹了大事。 所以那日凌易说要保护她,让她逃走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也并不认可这个计划。 凌易在她心中是没那么厉害的,也不会有保护她的能力。 但凌易似乎变了。 外形上变了,心里也强大了。 他真的成长为一个优秀的男人了,不再是那个懦弱的小胖子,有了成熟的思想,强大的心理。 聊着聊着,他们便抵达了凌易安排的早茶楼。 即使是早晨的时间,早茶楼里也有了不少客人,不难看出其生意火爆。 穆千璃一边跟着凌易上楼,一边问:“这家酒楼只做早晨吗?” 凌易点头:“它也正是因此而闻名,光是清晨到上午几个时间的收益就够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了。” 穆千璃在转角前又扫视了一周一楼大厅的客人,这才跟着凌易进了雅间。 早茶楼的雅间不算太大,但胜在安静,窗户往外看出去,还能看到院中的绿植树荫,倒是分外惬意。 穆千璃身处这样静谧舒适的氛围,终是将自己今日来时的目的从脑子里翻了出来。 等待小厮上菜时,穆千璃便在想着待会如何向凌易开口。 凌易也难得安静着没有说话,侧着头目光看向窗外的天空。 过了好一会,直到小厮进入雅间才将两人都唤回了神。 凌易笑了笑:“尝尝吧,千璃。” 穆千璃拿起筷子夹了个小笼包,入口便被惊艳道:“我从未吃过口感如此好的小笼包,它里面是什么馅儿啊!” “高汤灌入鲜肉,所以味道鲜美而不腻。” 穆千璃点点头,一边继续吃着一边由衷夸赞凌易:“你当真对美食研究颇深,与你一起便从不需要考虑今日吃什么,便能有美食入喉,太让人感到幸福了。” 凌易一愣,眸子里泛着光,小心翼翼问:“和我在一起,让你感到幸福吗?” “当然。”穆千璃回答得很快。 她将口中食物咀嚼吞下后,又再次重复道:“和你在一起让我感觉很开心,你带我吃好吃的美食我也感到很幸福。” 穆千璃转头对上凌易的目光,直白告诉他:“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我感到很幸运。” 凌易:“……朋友?” “嗯。” 凌易握在茶杯壁上的指尖不自觉收紧了几分,按压地指尖泛白,嘴上却是轻声道:“可是我们两家定下了婚事,朋友的身份就该有变化了,不是吗?” 穆千璃情绪平缓地陈述着:“可是你该知道,最初我得知这桩婚事的时候,便极力向家人抗拒,最后离家了半年,那时,我的确不知与我定下婚事之人会是你,但现在……” “千璃。”凌易出声打断她,像是已经知晓了她的答案,却逃避似的不想面对。 他转而道:“你知道,今日是京城的雁飞节吗?” 穆千璃抿了抿唇,没有在意被他打断的话,从凌易眼中她已是看出他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 穆千璃“嗯”了一声:“此前不知,但昨夜怜玉已经告诉我了,今晨和你出门时街道上也已是在为雁飞节的活动做准备了。” 凌易的眸色一时间变得很深,眸子里有显而易见的忧伤,却还是在极力压下那抹情绪。 “雁飞节是京城男女互诉心意的节日,听闻在这一日心意相通的男女,便能够永远在一起。” 穆千璃张了张嘴,此时有些不忍将直白拒绝的话再说出口,却又知晓,有些话不论拖到什么时候,都是会要全部说出来的。 况且她也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但穆千璃还未开口,凌易已先一步又道:“不过我们并未有过在一起,又谈何永远呢?” 穆千璃心头一跳,到嘴边的话却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凌易却是意外的坦然:“是因为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穆千璃摇头:“不是,我于你并没有那些情感,从我们初识至今,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朋友。” 凌易有一瞬失落,但却并未有想象中的一蹶不振。 他沉默了一会,忽的问:“那慕容澈呢?” 穆千璃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知凌易怎突然提起慕容澈。 “你喜欢他,是吗?” 穆千璃下意识想否认:“不是的,我和他只是……” 凌易轻叹一口气:“不只是吧,你们不止是邻居吧。” 穆千璃没能再继续否认下去。 她问:“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最初在冬月阁那日我便觉得你们之间的气氛不太一般,更莫说像他那样的人,平白无故又怎会刻意来掺和到我宴请的饭局中。” 凌易陈述道:“他喜欢你。” 穆千璃沉默着没有说话,但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凌易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却又像是在释怀什么:“那日在城郊的树林,你引开那些人后却又有五个人追来抓捕我,当时是慕容澈赶到将我救了下来,你知道他当时解决完那些人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记着,这次是五个,往后出去不许再拿你帮我解决了三个男子的事情炫耀了,要提也只能提他从五人手下救下我这事。” 穆千璃一愣,似乎能够在脑海里描绘出慕容澈说这话时的模样。 她唇角微动,逐渐有了要上扬的弧度,又很快在反应过来后,压了下来。 凌易看着穆千璃的模样弯了下眉眼:“当时我也愣住了,那实在不像是慕容澈会说的话,我更没想到我此前随口提起的这事竟被他惦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我并没有因为他是慕容澈,亦或是他喜欢你,而觉得我在你这里就没有机会了,只要你并不喜欢他,我便仍有站在你身边的可能。” 说到这,凌易敛目没有再说话了。 他也没有再重复问出刚才那个被穆千璃否认了的问题,但却知道,自己的确是出局了。 许久后,凌易重新抬头,像是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千璃,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穆千璃连忙道:“当然,与此事无关,就如我刚才说的,我很庆幸能认识你这个朋友,能和你做朋友是非常开心幸福的事情。” 凌易闻言露了笑,如果忽略掉他笑意中浅含的苦涩,他似乎仍是之前那样阳光又灿烂。 “好,那若我有机会能到遥城去玩,到时候便要你好好招待我了。” “当然,完全没有问题!” 无法很快消散的沉重气氛并没有太过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穆千璃心里松了口气,终是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 吃过早饭,他们又喝着早茶聊了一会。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穆千璃打算着也该离去。 还不知怎么开口时,倒是凌易主动道:“今天能和你一起喝茶聊天我很高兴,往后我们也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吧,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我送你回府?” 穆千璃一听,忙点了头,这次没有再拒绝凌易送她。 “好,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喝茶聊天。” 凌易微微颔首,起身和穆千璃一同走出了雅间。 这个时辰正是早茶楼客人最多的时候。 他们一走出雅间便听见了楼下的嘈杂声,俨然和楼上安静的氛围割裂开来。 穆千璃忍不住惊叹:“这么热闹啊。” 凌易笑道:“此处的位置可不好定,即使我提前定下了雅间,也得像我们今日一样早些来才能有位置。” 穆千璃了然地点了点头,一路朝着楼梯下去。 刚走到大厅,一旁忙碌的小厮注意到楼上雅间的客人出来了,便吆喝着让人赶紧去收拾。 穆千璃一个转头,身前忽的走来一道高挺的身影挡住眼前光亮。 她愣了一下,还没抬头,心底便已是冲出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猜测来。 而后,头顶缓缓传来意味不明的沉声:“身子不适,夜里难眠,头晕脑胀,还要在家多休息一阵,不知你家何时搬到了这早茶楼来?” 穆千璃僵着脖子抬起头来,果不其然,对上了慕容澈深幽的黑眸。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头一次知晓谎言在被戳穿时,竟是心虚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吩咐了小厮去唤马车的凌易正这时走了过来,一见慕容澈出现在此也是一愣。 他并无歧义地客气寒暄:“好巧,慕容兄,你也来喝早茶?” 慕容澈眸光骤冷,淡淡地牵动嘴角:“不巧,我是专程来参观千璃的新家的。” 第50章 凌易疑惑地眨了眨眼, 看了眼慕容澈,又转头看向穆千璃。 一个来回后,他大抵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了。 慕容澈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鹤帐有春 第70节 他没有发怒, 周身却渗着一股寒意。 他垂眸直勾勾地看着穆千璃, 即使自己阴阳怪气了,但没得到她的回应, 唇线便崩得更直了几分。 气氛僵持一阵, 是一旁的小厮前来打破了尴尬。 “爷, 二楼的雅间空出来了,您这边还需要吗?” 所谓空出来的雅间,便正好是穆千璃和凌易刚离开的雅间。 穆千璃顿时更尴尬了。 慕容澈却是冷哼了一声, 视线终是从穆千璃身上移开,微昂了下巴迈步道:“为何不要, 带路。” 说罢,小厮应声转身,慕容澈也径直略过两人转而朝楼梯的方向去了。 穆千璃微张了下唇,想说什么, 但跟前已是没了慕容澈的身影, 这便又闭上了嘴。 凌易歪头问:“千璃, 那你还回去吗?” 话音刚落。 本是跟着慕容澈上楼的卫嘉突然又从楼梯口折返回来,步子匆匆忙忙的, 像是走了一段又被人催促着赶下来的样子。 穆千璃回过头去,下意识以为卫嘉是要同她说什么话。 可却只是见卫嘉支支吾吾的, 行为有些怪异地站在一旁, 但并没有开口。 穆千璃收回眼神来, 转而朝凌易点点头道:“嗯,要回去的。” “好, 那我去唤马车,你在这等我一会。” 凌易刚走,一旁的卫嘉便小幅度迈步凑了过来。 这行为实在怪异,饶是穆千璃心思不怎细腻,也有所察觉了。 见卫嘉还是不开口,穆千璃便主动问:“怎么了卫嘉,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卫嘉被唤道后顿时身子一僵,步子也停在了原地。 他满脸为难,像是羞于启齿,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穆姑娘,你这就要回去了吗?” 穆千璃点了点头。 卫嘉又道:“可是你今日不是和主子约好了见面吗?” “但他好像生气了呀,骗他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没有办法,本是打算在和凌易谈论完事情后便和他见面,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不愿和我说话了,那只能作罢。” 卫嘉一听,顿时怔着眸子急促道:“不是的,主子为了今日能和你见面一直在精心准备!” “他这几日都有在好好养伤按时换药,如今伤口已是恢复了大半了。” 卫嘉满脸写着我家主子可乖可听话了,就差没把这话直接说出口来。 穆千璃自然看得出,但也只是淡然点头:“嗯,他能好好养伤也能叫他爹娘放心了,祝他早日康复。” 说罢,穆千璃好像还是无动于衷。 卫嘉连忙又开口:“而且那日主子知晓穆姑娘你答应了他的邀约后就非常开心,今日也早早起了身便打算要来与你赴约,只是又担心太早吵了你休息,这才又多等了一会,没曾想怜玉姑娘来说你身子不适,主子听了后很是担心,想着你补眠休息定是没什么胃口吃饭,这便打算来这赫赫有名的早茶楼买些清淡的早食带给你。” 卫嘉一边说着,心里一边打鼓。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番话当真是刻意至极,但主子有令他不得不从。 穆千璃目光直直地看着卫嘉,在他滔滔不绝时,也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片刻后,穆千璃微微颔首:“慕容澈有心了,那麻烦你代我谢过他。” “好……啊?”卫嘉惊愣抬头,正见凌易已乘着马车到了早茶楼门前。 凌易撩开马车车帘探头出来:“千璃,走吧?” 穆千璃应声:“好,这就来。” 说罢,穆千璃轻声向卫嘉道别,而后头也不回地迈步跨上了凌易的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很快便看不见踪影了。 卫嘉一脸沉重地去到了慕容澈的雅间,支支吾吾禀报:“主子,我回来了。” 慕容澈闻声转头,看都懒得看卫嘉一眼,微探着头往他身后看去,却并未瞧见穆千璃的身影。 他皱眉问:“千璃呢?” “穆姑娘她……回府了。” “回府?我让你给她说的那些话你没说吗?!” “我、我说了,我都说了。” 慕容澈眸光一沉,像是下一瞬就要把怒气撒在卫嘉身上一般,但很快又暗淡了眼眸,泄气似的低喃着:“都说了她怎么还是走了……” 卫嘉垂着头没太注意慕容澈的神情,虽是胆战心惊,但还是如实禀报:“穆姑娘是坐着凌公子的马车走的。” 话音一落,慕容澈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脸黑得可怕。 “主、主子?” “还愣着干什么,去唤马车!” “去、去何处啊?” 慕容澈一记冷眼扫去,吓得卫嘉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问,忙转身就去唤马车了。 另一辆马车上,穆千璃身子放松地倚靠在马车壁上,好似已经完全从刚才的尴尬中脱离出来了。 凌易问:“千璃,你今日原本也和慕容兄约了见面吗?” 穆千璃解释道:“原本我并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所以他说今日相见时我便随口答应了,而你那日我也没来得及唤住你,所以就……” 凌易愣了一下,而后露出笑:“那我是否还该庆幸自己排在了他前面?” 看着凌易这样打趣,穆千璃多少觉得有点愧疚。 毕竟两人她都是打算要划清界限的,谁排在前面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 但凌易的笑很温和,湛着车帘晃动洒入的晨光,又让穆千璃心底的沉重消散了几分。 很快,凌易的马车驶到了裴府前。 穆千璃下车与他道别,凌易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着下次再见,便离开了。 和凌易分开后,怜玉才终是忍不住问:“小姐,你怎回府了,难道今日你不打算和慕容公子见面了吗?” 穆千璃笑着眨了眨眼:“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怜玉一愣:“可是……” 她还没可是出一个所以然来,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速度相对较快的马车驶动声。 两人闻声一回头,竟见慕容府的马车直冲冲朝这边来,坐在前头驱赶马车的正是卫嘉。 卫嘉一见穆千璃就站在门前,顿时眼眸就亮了,止不住嗓音就朝马车内禀报道:“主子,穆姑娘就在门前。” 慕容澈当即撩开了马车帘,本是想查看凌易在何处,却只见穆千璃和怜玉两人,并未再见凌易身影。 他这一现身,目光猝不及防和穆千璃对上了。 他心虚了一瞬,马车便已是快速驶到了穆千璃跟前。 怜玉为难道:“小姐,这……” 穆千璃抬手止了她的话,小声吩咐道:“你先回府吧。” 怜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前几人一眼,这便转身进了府中。 卫嘉则更是自觉,不必慕容澈吩咐,驶着马车就迅速调头,很快将身影连带着马车一起藏进了转角后。 穆千璃默了一瞬,才开口问:“还在生气吗?” 慕容澈抿了抿唇,想穆千璃迈近一步,声音便低了下来:“没有,不敢生气了。” “为什么?” “你学聪明了,不好骗了。” 穆千璃愣了一下,而后轻笑出声:“你是指专程让卫嘉来给我说那些你安排好的话术?” 慕容澈抿着唇不说话,眉头也逐渐蹙起。 按照原本的想法,她最是心软,如此她是会心疼他的。 岂知,这招竟是不管用了,穆千璃听完不仅没心疼他,还转头就跟着凌易走了。 穆千璃道:“你总是骗我。” “那不叫骗,那都是事实,我真的有好好养伤,前去早茶楼也真的是为了给你带早食来见你。” 穆千璃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慕容澈见她无动于衷,连忙道:“我说真的,你不信我脱了给你看,我伤都好了大半了!” 说罢,慕容澈像是真要当场脱衣似的,手都已经抬到了腰带上。 穆千璃连忙一把抓住他:“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也没说不信啊!” 刚触及他手背的手,被慕容澈忽的一下转变方向,一把将她的手包裹了起来。 慕容澈唇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弯着眉眼笑道:“那下次给你看。” 穆千璃皱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还学聪明了点识破了他的计谋,这会又一个不注意被骗了。 穆千璃用了些力气抽回自己的手来,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上次你说的事我考虑过了。” 话音刚落,慕容澈却突然道:“明日广场马上要到雁飞的时辰了,去看吗?” 慕容澈这话说得没由头,又像是在刻意回避她的回答。 可明明是他让她考虑这事的。 穆千璃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慕容澈抬头看了眼天色,当即道:“来不及了,时辰要到了。” 不等穆千璃反应过来,慕容澈伸手重新拉住她,迈步就朝明日广场的方向奔去。 “等等,慕容澈,我还没说完,我……” 鹤帐有春 第71节 被迫拉着的快速奔跑让穆千璃没法将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明日广场就在前面街道不远处。 他们快步奔跑着,视线中也不断有人流朝那个方向涌去。 好在穆千璃体力不弱,否则像这个速度一直奔跑下去,非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可。 没多会,他们便已是跑到了明日广场。 穆千璃微喘着气,没好气地瞪了眼一旁同样气息不匀的慕容澈。 穆千璃重新开口道:“你让我先把话说完,不是你让我考虑的吗?” 慕容澈转头看她,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嗯,是让你考虑。” “我考虑过了,你说这事太不现实了,慕容家可不比别家,我家就算当真有要招赘的想法,也没可能招你这位慕容家的公子,所以我……” “千璃,你看。”慕容澈再次打断她,眸间神情丝毫未受她不断说出的拒绝话语所影响。 他抬手指向天空,人群在此时爆出一阵嘈杂的惊艳呼唤声。 穆千璃一怔,闻声抬头,只见蓝天白云,大雁齐飞。 因着节日的庆贺,京城会在每年的这一日前专门饲养一批大雁,在这个时辰一齐将它们放飞。 这比只瞧见几只大雁高飞要壮观太多。 所有的大雁展翅飞翔,很快在天空中排起队列。 他们成群结伴,向着同一个方向远去。 穆千璃震撼地微张着唇,连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也大抵忘了个干净。 直到雁群的身影在瞳眸中逐渐缩小,逐渐消散。 慕容澈垂落身侧的手向穆千璃探去,手指勾缠住她的指尖,终是将她唤回神来。 慕容澈俊美的脸庞带着温和的笑,轻声道:“所以你什么?” 穆千璃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说的话在刚才被打断了。 可她脑子已被那副震撼的画面所沾满,一时间卡壳了似的已经接不上刚才的话了。 “所以我……” 慕容澈看着她,脸上笑意渐深,好似已经完全不在乎她将要说出口的拒绝了一般。 穆千璃皱起眉头忍不住问:“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我们一起看了大雁南飞,大雁会祝福我们,所以你拒绝我,我们最后也仍是会在一起。” “你这是迷信!” 人群在观看完大雁齐飞的景象后逐渐散去,唯有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慕容澈微敛了笑意,正色道:“是迷信,但也是美好祝愿,我是想说,即使你不让我入赘,我也会再想别的办法走近你身边。” 穆千璃眸光微颤,在周围声音嘈杂的明日广场上,却清晰听见了自己已然乱了节拍的心跳声。 她方才乱成一片的大脑逐渐清明了起来,没说完的话也重新在脑海中浮现。 被勾缠住手指逐渐褪去力道。 慕容澈说完这话,像是已经知足了似的就要放开她。 两根手指刚要脱离,穆千璃却突然出手一把攥住了他。 慕容澈一愣,垂眸看了眼自己被穆千璃握住的手,又迅速抬眸看向她的眼睛。 他眸光中颤动着一抹不可思议,却又湛着光亮。 穆千璃被他这样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已是被他猜了个透。 她深吸一口气,在片刻犹豫后还是再度开口道:“我话未说完,我的确不想嫁入京城,但也从未想过要你入赘,我本以为如此情况你与我应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是该就此划清界限的,但我发现喜欢你这件事好像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情。” 相握的手忽的一紧,慕容澈嗓音紧绷问:“你说什么?” 穆千璃以为周围声音太嘈杂他没听清,耐着性子又重复着:“我说,我的确不想嫁入京城,也……” “不是这句。” 慕容澈忍不住向她又走近了一步:“最后那句。” 穆千璃抿着唇回想自己方才的最后一句,而后脸上一热,视线飘忽着压低了声:“你明明听见了。” “再说一遍,没有听清。” 他就是故意的。 穆千璃觉得自己当真是聪明了不少,以往她从来看不懂慕容澈的小心思,如今倒是一眼便能识破。 但她还是开了口:“喜欢你,我说,我喜欢你,这件事好像没有办法控制,所以我……” 穆千璃仍然没能将结论顺利说出口。 扑面而来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热烫怀抱将她瞬间包围,耳边传来慕容澈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好似隔绝了周围的一切。 慕容澈情绪有些激动地将人揽入怀中,吓得穆千璃顿时身子一僵:“你放开,周围这么多人,你赶紧放开我!” 穆千璃重锤了慕容澈胸膛几下,这才气息不匀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一抬头,穆千璃瞧见慕容澈眉眼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周身的欣喜溢于言表。 她只是说喜欢他,连结论都没来得及完整说出口,他怎就高兴得这副模样。 穆千璃别过眼去,神色有些不自然。 其实她想说的,或许和慕容澈所以的并不完全一样。 她是喜欢他,无法否认。 但是…… 天空中的雁群已彻底飞远。 慕容澈微抬了眼眸,嗓音轻轻道:“我听见了,你说你喜欢我,大雁也听见了,它们已经飞远了,你的喜欢收不回去了。” 穆千璃脸上止不住发热,皱着眉头还是想把话说完:“那你到底要不要听完我的结论。” 不让抱,慕容澈便只能重新攥着穆千璃的手,像是怕她跑了似的,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把玩着。 他唇角含着笑,垂着眼眸一本正经道:“要听。” 穆千璃张嘴之时,慕容澈却忽的抬头,抢在她开口前先一步道:“如果是要拒绝我的话,我就当做没听到,如果你说你要嫁给我,那我现在就回答你,我愿意。” 第51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想说的话几次三番被打断, 穆千璃有些恼怒了。 慕容澈见势不对,连忙站直了身子,正色道:“我不打断你了, 你说吧。” 穆千璃鼓着腮帮子从慕容澈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 转头就走:“不说了!” 慕容澈连忙跟上:“说吧,我真的不打断了, 你说什么我都认真听着。” 穆千璃抿着唇不说话, 好像真的生气了似的, 脚下步子也越来越快。 慕容澈跟得并不吃力,但探出去想要牵住她的手却总能被她灵活快速地躲开。 跟一条抓不住的鱼似的,让慕容澈的动作变得很滑稽。 穆千璃闷声往前走, 慕容澈紧跟其后,挫败道:“千璃, 你继续说吧,我保证认真听。” 见她无动于衷,他又嘴快补充道:“就算是拒绝我的话,我也认真听着, 绝对不当没听到。” 话音一落, 穆千璃蓦地停住了脚步, 转头直直看向慕容澈。 慕容澈一愣,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 竟还唤停了穆千璃,不自觉抽了抽嘴角。 “你不会真要拒绝吧?” 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没曾想, 穆千璃倒是神色逐渐松缓了下来, 双唇微张, 还真就要开口了。 在她开口之前,慕容澈脸色一变, 霎时双双抬手捂住她的嘴,眉眼就此耷拉下来,有些可怜道:“能不说这个吗?” 穆千璃被捂着嘴堵住了将要说出口的话,看着慕容澈这副模样简直气得想笑。 她抬手一把拿开慕容澈的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我是想问,你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 刚才的那个话题已经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总归他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她也知道她想表达的想法早就被他猜了个透。 但慕容澈还是明显松了口气,这下伸手去牵她的手便没有再被躲开。 一经拉住,他便将手指与她十指紧扣,道:“雁飞节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活动,你想去看看吗?” 穆千璃点了点头:“想的。” “走吧。” 跟着慕容澈走了几步后,穆千璃就忍不住想把手收回来。 “街上那么多人,看到不好吧。” 慕容澈却将她攥得很紧,没再给她抽手的机会:“你我又并非是在偷.情,光明正大的,有何不好?” 穆千璃惊愣地瞪大眼:“你别胡说八道,什么偷.情……” 穆千璃声音低了下去,一颗心却止不住地怦怦乱跳。 他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穆千璃没由来的又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其实在她心里,她所在意的那个问题仍是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她只是认清了自己无法否认喜欢上慕容澈的事实。 鹤帐有春 第72节 那之后呢? 他们会成婚吗? 若是他们成婚后,她便会被拘在慕容府的后宅吗? 穆千璃没来得及想更多,便已是被慕容澈带着走到了临近明日广场的街道上。 这条街原本并没有此时这般热闹,只是因着雁飞节的庆祝,各大摊铺开张,贩卖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好热闹啊。” “想逛逛吗?” 穆千璃点了点头,心下虽是还被与慕容澈相牵的手牵扰着,但视线瞥见街道上不少夫妻或一家几口同行,牵着手的男女并不在少数。 有的年轻,有的上了些年纪,就这么一看,压根分不出哪些人是成婚的夫妻,哪些人是还并未确定关系的暧昧男女。 想来也是,今日本就是男女相会的雁飞节。 原本传统古板的京城也会因此而淡化许多陈旧的规矩,让男男女女可以甜蜜亲密地游玩在雁飞节中。 穆千璃这才逐渐放心了下来,甚至主动扣紧了慕容澈的手。 有些还没能思索出的问题便暂且不想了,她也想和慕容澈一起度过愉快的一天。 他们将热闹的街道从头逛到了尾。 临近午时找了一间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饭馆吃饭。 下午,他们去游湖,赏景。 在明媚的日光下牵手漫步在湖岸边的小道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太阳逐渐下山。 落日余晖洒在平静的湖面上,映照出波光粼粼。 穆千璃有些意犹未尽,但时辰已是不早了。 这一日他们相伴游玩,没有再提起分毫那些理不清的思绪。 不过,穆千璃还是在坐上回裴府的马车上时,主动坦白道:“慕容澈,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回遥城了。” 慕容澈本是垂眸坐在穆千璃身边,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上来回把玩着。 一听这话,原本缱绻的神情忽的顿住,不自觉皱了眉:“怎这么快就要走?” “快吗?我来京城已是大半个月了,原本也没打算待这么久,但现在已是耽搁至此,若再不启程回遥城,只怕都赶不上除夕和我爹吃年夜饭了。” 慕容澈默了片刻,眸间明显能看出不舍的情绪,但也知晓穆千璃说的自是在理。 她没可能一直留在京城,只是他没想到分别会来得这么快。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穆千璃想了想,道:“后天吧,明日再陪陪姨母和姨父,然后就该出发了。” 后天! 那她明日陪裴府夫妇,后天出发,便等于今日是他们近来最后一次见面了。 慕容澈自是不愿,抓着穆千璃手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了一些。 穆千璃当然感觉出他的情绪来。 她张了张嘴想安抚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她好像也没有能安抚他的话。 不论是之后再来京城见他,亦或是写信给他。 她似乎都没办法很好地承诺。 因着她此前离家大半年不曾归家,待到开年后,她也要重新回到镖局运镖,忙碌起来可能还真顾忌不上慕容澈。 想到这,穆千璃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 果然,没能解决的问题根本没办法支撑他们在一起。 他们好像仍然没有结果,仍然不知前路如何。 此时已不再是他们在扶风镇时那般情形了,他们或许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也更不知往后要何时才会有可能真正在一起。 随着马车车轱辘刹停,马儿在前方原地踏蹄两声。 马车停在裴府外的街道上时,穆千璃被晃动的马车踉跄着抬头。 眼前还未来得及转换出清晰的景象,一片阴影忽的笼罩而来,伴随着熟悉的气息扑洒在面上。 “别担心,我都会解决好的,再等等我。” 慕容澈低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听得穆千璃微怔了一下。 穆千璃微动着从慕容澈怀中抬起头来,眸中映出他深深看来的目光,轻声问:“你要如何解决?” 慕容澈安抚地抬手轻抚过她的脸颊,相比穆千璃的担忧,他似乎要轻松很多。 “暂且保密,还不知能否成功,也不知需要多长时间,但不会太久的,办法也还有很多。” 穆千璃微蹙了下眉:“你该不会是在想办法说服你爹让你入赘吧,我都说了,这事行不通,就算你爹同意了,我爹也不会同意的,更何况,我瞧你爹那副样子,也不像是会同意你入赘的吧。” 慕容澈闻言轻笑了一声:“虽然我的确挺想入赘的,不过这事的确不太容易达成,不是这个办法,你别胡思乱想。” “那是什么?” 穆千璃的追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就像慕容澈所说,他正在想办法解决此事,但眼下还没能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他便不想随意对她做出承诺。 马车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中。 越是沉默,周围的声音便越是清晰。 晚风拂过马车帘,马车外的卫嘉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远离。 慕容澈靠得极近的呼吸扑洒面容,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不知何时乱了节拍。 “想吻你,可以吗?” 低磁蛊人的嗓音,像是把人拖拽进了一个易碎的梦境中一般。 穆千璃眸光微颤,在慕容澈俯身往前凑来之时,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手背贴在唇上,手心向外。 心下还在怨着他用如此作弊的方式转移话题,她明明在认真问话来着。 但手腕被他一把抓住,并非太过强势的力道,却已是足以拉开穆千璃抗拒意味本就不强烈的遮挡。 眼睫轻颤之时,眼前的阴影更加浓重了几分。 双唇被温热柔软的触感覆上,仅有一瞬的轻柔,转而便朝向失控的热烈进发。 本就不是头一次的亲吻,慕容澈轻车熟路地撬开她的唇舌长驱直入。 像是沙漠中干渴已经的人寻到了一片绿洲,他贪婪地汲取着,不知餍足地探寻着。 舌尖交缠搅动,不允她退缩,甚富有技巧地引.诱着她给予回应。 穆千璃很快便被这个热烈强势的亲吻吻得喘不上气来。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暧昧的水声在不断交缠,压根无法再想别的事了。 腰间的大掌将她一手掌控,她虚软得无力,身子便靠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他胸腔中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好似隔着肌肤也在强烈撞击她。 穆千璃面红耳赤,周围温度都好似不断升高了。 直到她当真快要喘不上气来,手上便无意识地推动了他。 慕容澈微蹙了下眉,有些不舍地从她唇边退开。 他垂眸看了眼被自己吻得脸蛋通红,嫣唇水润的穆千璃,唇角扬起一抹笑:“笨蛋,都好几回了,还没学会换气吗?” 穆千璃羞赧地瞪了他一眼,一把将他彻底推开:“哪有好几回,明明就一回而已!” 话说完,穆千璃便想起了在扶风镇时慕容澈装醉引她亲吻的那一次。 脸上快要烧起来了,还是没底气地纠正道:“好吧,算是这回,也就第二回 。” 慕容澈轻笑着拢了下手臂,把她退远的身子又重新往自己身边拉过来了些:“是三回。” “嗯?” “加上刚才这回,是三回。” 三回? 穆千璃歪着头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何时和慕容澈亲过三回,越想越没头绪,反倒把以往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引得身上本是快要降下些许的温度又升了起来。 穆千璃正要说没有的时候,忽的想到了什么。 那个绚烂的梦,那个交缠的吻。 星空下的屋顶,醉酒后的缠绵。 !!! “那次不是梦!” 慕容澈含笑看着她:“我没说是梦啊。” “可你也没说你做了那样的事啊!” “我做什么事了,我是经过你同意了的。” “我同意什么了?” 慕容澈唇角勾起,笑意渐深,漆黑的眸子里清晰映照着穆千璃即将恼羞成怒的模样。 他缓声陈述:“同意我陪你练习如何来吻我。” 鹤帐有春 第73节 第52章 穆千璃皱着眉头, 努力回想了一番,便恼怒反驳:“我何时同意过了!” “你心里。” “我才没有呢!” 慕容澈笑着执起她的手,也不再与她争辩, 转而道:“时间差不多了, 我送你进府。” 穆千璃摇头道:“门前不知有没有人看着,我自己回去便好, 天色不早了, 你也赶紧回家吧。” 说罢, 慕容澈却并未放开她,而是用另一手撩开马车帘朝外看了一眼:“门前没人,我送你。” 裴府就在前面不远处, 一眼就能看见,要说送也送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不过穆千璃一对上慕容澈那双明显带着不舍情绪的黑眸, 到底还是没舍得拒绝,只能应了下来。 她又何尝不是舍不得他呢。 但就这么短短一条路,他们分别之后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从马车上下来后,他们并肩走在裴府门前的大道上。 慕容澈仍旧牵着她的手, 宽大的衣袖遮挡两人相触的手指, 但明显是靠得极近的亲密距离。 两人有片刻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将要分别的不舍似乎不只有慕容澈在感受着,穆千璃也逐渐生出了几分惆怅的情绪来。 直到走过一大半距离, 穆千璃抬头忍不住轻声提醒他:“要到了。” 话音落下,慕容澈原本迈出的步子便收回了一大半, 动作也变得缓慢起来:“那就再走慢一些。” 走得慢一些, 他便能再和她多待一会。 可是再慢又能多待多久呢, 裴府的府邸大门已是近在眼前了。 慕容澈开始在心里抱怨,天为何黑得这么早, 时间为何过得这么快,通往裴府的这条路为何这般短。 思绪间,放得再慢的脚步也终是要将这条路走完了。 穆千璃敛目一瞬,指尖忍不住挠了挠慕容澈的掌心。 一抬头正要开口,却对上他直勾勾看来的目光。 他这是看了多久了? 他莫不是刚刚一直在盯着她看。 穆千璃眼睫微颤,小声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但是慕容澈不松手,把人往身前一拉,压低声音绵软道:“再亲一下。” 穆千璃这回是真严实地挡住了自己的唇:“不行,这是裴府门前,被人看到就完了。” 慕容澈心道,完什么完,被人看到还正好了。 不过他还是转头视线在周围看了一圈,瞧见旁边一条光线昏暗的小道,不由分说便拉着穆千璃闪身进了巷子里。 穆千璃后背刚抵上墙壁,慕容澈热切的吻便落了下来。 这个吻相较方才在马车上的亲吻要更加热烈一些,好似在抓住最后的机会捕捉她的甜美。 他强势,急切,将自己的爱意通过这个吻清晰坦诚地传递给她。 但很快,慕容澈的动作又缓慢轻柔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她的双唇,没有再更近一步的探入。 如此程度,穆千璃也忍不住浅浅回应着他。 他们相拥亲吻,难舍难分。 直到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好似已经久到穆千璃都有些不安了,她才轻轻推开了慕容澈。 “我真的该回去了。” 慕容澈敛目搂着她的腰,低低“嗯”了一声。 在他将要松手时,穆千璃忍不住问:“你说你准备解决的办法需要很久的时间吗?” 慕容澈抬眸,指腹在她被吻得泛红微肿的双唇上抚弄着,思索了一瞬才答:“不用很久,我尽快,三个月之内吧。” 他这样说,穆千璃便更是好奇了。 还来不及再开口问什么,巷子外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缓慢随意,却是逐渐接近。 穆千璃身子一僵,便听见了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玉儿这是怎么回事,上哪儿得知的不靠谱的消息,说是澈儿今日约了人共游雁飞节,我们转了一整日也没瞧见他的身影,我就说,澈儿怎可能有兴致来参加这种节日,更莫说还约人同游。” 竟是林氏。 而后,便有慕容南骏低沉的嗓音传来:“今日到处都人满为患,京城这么大,我们找不着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你看,你我已是许久都没有这样好好相伴游玩一整日了吧。” 林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真是的,还把马车给遣了回去,街道上都没人了,你我还在走路回府的路上。” “这样不好吗,还记得你我刚成婚的时候,你便说因着我们相互还不了解,每日应当有更多时间和对方相处,我便时常和你像现在这样牵着手回家,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林氏闻言也笑了:“没想到一晃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们的确是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光了。” 她顿了一下,却又是苦恼道:“不过我还是担心澈儿的终身大事,不知他何时才能有娶妻之意,我还担心他莫不是早就有了心仪之人,可奈何你这般古板固执,他便没法将人介绍予我们认识,也没法提起娶亲之事。” 慕容南骏反驳:“这与我何干,我向来是不管他这事的,我慕容家家大业大,权势地位名利如今样样都有了,难不成我还是那种非要他娶个何等高贵身份的女子才能同意的样子吗,而且,你瞧他现在这样子,我能管得住他什么,就连他向皇上请求调职前往遥城一事,我都是从别人那听到的。” 林氏一愣:“澈儿要调去遥城?为何?” 而巷子内,本是神情紧绷的穆千璃也是一愣,抬头在慕容澈怀里惊讶问:“你要调去遥城?” 慕容澈一时间有些无奈和尴尬,怎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合在这里碰上他父母,还顺带把他的底儿给揭了。 因为事情还没有确切的定论,他便没打算告知穆千璃的,待到事情真的确定下来了,他也能给她一个惊喜。 慕容澈短暂沉默之时,巷子外慕容南骏已再次开口。 “遥城那地方虽是不算太远,但总归是未曾去过的,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皇上同意了吗?” “还不知道,毕竟调职不是小事,大抵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我也正打算找机会问问他是怎么个情况。” 慕容南骏和林氏不知慕容澈此举是何原因,但穆千璃一听却是完全明白了。 “你说的办法就是这个?” 慕容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怎不与我商量一下,我未曾想过要影响你的事务,你就这么调去遥城可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你……” “嘘。”慕容澈抬手捂住了穆千璃的嘴,尴尬已是散去,唇角含了笑,贴近她压低声音道,“别担心,我之后会好好和你解释的,这并无太大影响,我也是自愿的。” 穆千璃皱着眉头,一肚子话想说,但也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先忍下来,等着慕容南骏和林氏离开。 穆千璃靠在慕容澈的怀里,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但还是眷恋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直到巷子外逐渐安静了下来,她才抬起头来:“好了,真得走了。” “嗯,再让我亲一下。”慕容澈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往她唇上最后亲了一下。 双唇刚相触在一起。 原本已经消散的脚步声却突然又传了过来。 缓慢,随意。 和刚才没有太大区别,却是已在近处。 直到那脚步声突然顿住。 穆千璃背脊一僵,在慕容澈退开之时一转头就对上了巷子口目瞪口呆看进来的两道视线。 穆千璃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怎么也想不到,好端端走在大道上的两人会来关注如此隐蔽的小巷,还将他们撞了个正着。 而此时,慕容澈的手臂还揽在她腰上,亲吻结束,两具身体却仍是靠得极近。 穆千璃简直不敢想他们刚才是否有看见那个亲吻。 林氏胸口重重上下起伏着,惊愣地张着嘴:“这……你们……” 穆千璃快崩溃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管是什么情况,不管她最后和慕容澈会怎么样,总归是从没想过要以这种方式认识他的父母啊。 慕容南骏倒是比林氏沉稳许多,但一双锐利的眼眸里神色变了又变,叫人读不出情绪来。 直到他将视线落到被笼罩在暗处的那张惊慌失措的俏脸上。 慕容澈顿时放开她上前一步将她完全挡在了身后。 “爹,娘,好巧。” 慕容南骏嘴角抽了抽,冷笑一声:“是挺巧。” 找了他一整日,可不就是想逮个他的现行。 但没想到还真有这档子事,都和人在巷子里缠绵起来了。 真是有伤风化! 但……也情有可原。 和他当年倒是不相上下。 林氏也终是从惊愣中回过神来,难掩激动问:“澈儿,不介绍一下吗,这位姑娘是?” 穆千璃完全不敢抬头,也不敢现身。 她也知道自己此时这般实在有些失礼,可当着人父母的面和他们儿子抱在一起才更是失礼吧。 穆千璃听到了林氏的问话,痛苦地咬了咬唇,正打算硬着头皮现身向两位长辈问候。 慕容澈却先一步迈开步子把她留在原地走到了巷子口。 他高挺的身形挡住了她。 直到他走到两位长辈身前,低声说了些什么后,林氏这才连连点头。 慕容南骏却是多有不满:“这像什么话!” 鹤帐有春 第74节 但林氏却是拉着慕容南骏就要离开巷子口:“你别捣乱,这事听澈儿的,你跟我过来。” 穆千璃微探了下头,有些不明所以。 但很快,慕容澈已经转身回到了她身边,好似丝毫没被刚才的尴尬之事所影响似的,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走吧,我送你回府。” “可是,你爹娘……我……” 慕容澈捏了捏她的掌心,已是牵着人往巷子外走了去:“今日便不用了,下次。” 下次?! 难不成今日这事还能当没看到吗? 而且何来下次,她马上就要回遥城了。 穆千璃满脸震惊跟着慕容澈走出巷子,却没瞧见慕容南骏和林氏的身影。 他们人呢? 穆千璃一脸紧绷地被慕容澈送到了府邸门前。 慕容澈顿住脚,转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娇艳的双唇上,忍不住就想说还要再亲一下。 不过就这么亲下去可就没个头了。 但慕容澈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温声安抚:“没事,不必担心,我会解决的,回去吧。” 穆千璃微蹙着眉,可一点不觉得是不必担心的,甚至心里还在想着,不若再多留几日,再怎么也得和慕容澈将这事解决了才行。 默了一瞬,穆千璃轻轻点了点头,只暂且和他道别。 “好,那我先进去了,你路上小心。” 慕容澈含笑看着她,就这么站在裴府府邸门前目送她一路走了进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一转身,街道口的转角处便探出两个脑袋来。 激动兴奋的是林氏。 板着一张脸的是慕容南骏。 慕容澈迈步朝父母走了过去。 刚站定,慕容南骏就已是摆出了一副一家之主的威严姿态,道:“说吧,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你怎能做出如此荒唐……” 慕容南骏严肃的责问只说了一半,就被憋不住的林氏一口打断。 “澈儿,那姑娘是你喜欢的女子吗,是裴府的姑娘吗,这个裴府是干什么的,他们家几口人,小姑娘多大岁数了,你们认识多久了?” 慕容南骏到嘴边的话全被妻子这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给憋回了肚子里。 他无可奈何皱了皱眉,一抬眼,却对上儿子鲜少有过的含笑模样。 慕容澈看着母亲,唇角不自觉上扬,直到当真勾起一抹笑,才无比认真地回答她:“对,她是我喜欢的女子,我想娶她为妻。” 第53章 这一晚, 穆千璃没能睡得安稳。 她一闭眼,满脑子便是昨夜被慕容澈父母撞见的尴尬一幕。 穆千璃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天都快亮了, 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入睡前, 她已在心里做下决定,那本也是慕容澈的家人,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如此失礼, 看来回遥城一事要暂缓了。 本是想安稳睡个觉再来细思此事, 没曾想,穆千璃只觉自己刚睡着没多久,便被怜玉唤醒了。 “怎么了, 怜玉?” 穆千璃睁开眼来,不足够的睡眠令她脑子昏沉沉的。 怜玉却是有些兴奋和激动, 站在她床榻边欲言又止,磨蹭好一会才道:“小姐,你快起身吧,裴老爷和裴夫人在前厅等着你呢。” “啊?”穆千璃摸不着头脑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姨父姨母等我何事?” 怜玉眨眨眼:“小姐, 没想到你与慕容公子动作这么快, 怎也没听你提起过,我还以为我们真就要这样回遥城了呢。” 穆千璃微蹙了下眉, 思绪已是清晰回炉。 “你说什么呢,说清楚些。” 怜玉欣喜地笑着:“小姐, 你和慕容公子谈婚论嫁之事呀, 今晨一早慕容府便派人送来邀请帖, 请裴老爷和裴夫人一同前去慕容府做客,你快些起来, 我帮你梳妆打扮一番吧。” “什么?!” 穆千璃本是还没将此事的思绪理清晰,怎也没想到事情发生第二日,慕容府那边便直白地邀他们前去做客。 她不知晓慕容澈回家后是如何同父母说起此事的,但正如怜玉所说,堂堂慕容家,如此郑重邀请裴府一家人前去,自是有另一层深意在的。 穆千璃不由紧张了起来。 她完全不知此事应该如何应对,自己该做些什么,该表现些什么,全然一头雾水。 就着紧张和迷茫的心情,穆千璃被怜玉细心摆弄了一阵。 直到她快步前去前厅。 刚现身,岳氏便欣喜地迎了过来:“璃璃来了。” 穆千璃有些不好意思,怜玉为她打扮太甚,压根就不似她平日的装扮。 有些隆重也有些娇艳,衣裙的颜色,略施粉黛的脸庞,以及精致的发髻上珠玉发簪叮咛作响。 岳氏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笑意便更深了些,止不住地夸赞:“璃璃今日可真好看。”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 “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裴元华也走了过来:“时辰差不多了,夫人,瞧瞧我这样可还合适?” 岳氏连连点头:“老爷今日也好极了,那咱们走吧。” 穆千璃有些怔神地被岳氏挽着手一路走出了裴府。 相较她的不知所措,裴元华和岳氏却是相当镇定自若。 坐上马车后,穆千璃终是忍不住问:“姨母,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岳氏闻言眸子一亮:“你还有更细致的?” “什、什么更细致的?” 岳氏勾起唇角:“今晨收到慕容府送来的邀请帖可给我和老爷惊呆了,怎也没想到堂堂慕容家为何会突然邀请我们前去做客,慌乱之时,怜玉便说出了曾经你和慕容公子在扶风镇相识的事情,我说你此前提起来京城就百般不愿,和凌府的那桩婚事也是不愿,这回怎就突然来了京城,原来是来见慕容公子啊。” 穆千璃一愣:“不是的,我这次来本就是为凌府的事而来。” 她来此之前可完全不知慕容澈也回了京城。 岳氏却是压根没听进去似的,脸上笑意更甚,藏不住的喜悦:“所以,可还有更细致的吗,你与慕容公子相识之事,你早说我还何需为你的婚事如此操心。” 穆千璃抽了抽嘴角感到无奈,事情突然变成这样了,好似偏离了发展又好似本就在既定的轨迹上。 不过她可不知要如何解释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过了会,穆千璃小声问:“姨母,你此前不还说给我挑选夫婿一定是要精挑万选之人,但你都不认识慕容澈,以往也与慕容家没有交集,怎就人家一邀约便这般积极呢?” 岳氏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谁说我不认识慕容公子了,整个京城怎会有人不认识他,慕容公子在京城名声显赫,他的政绩为人品行皆是众人津津乐道之事,自他十五岁入仕以来我便时常有听说过他的传闻,不过百闻不如一见,我也曾在一次宴席上见过那孩子一眼,可当真是人中龙凤。” 穆千璃自是知晓慕容澈的优秀的,从他的谈吐他的能力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都不难看出。 不过当真听到自家长辈这般夸赞自己喜欢的人时,她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岳氏道:“不过就算如此,我们也仍是要当面见见这位慕容公子,外面说得再好,我们只希望你和他在一起能幸福。” 马车缓缓朝着慕容府驶去。 路途中穆千璃支支吾吾说了些自己与慕容澈相识的事情,岳氏听着很是感兴趣。 裴家作为穆千璃的表亲家,因着她的母亲早逝,岳氏也相当于她母亲的身份。 此事来得突然,但为招待裴府一家,慕容府也仍是万分郑重。 穆千璃跟着裴元华和岳氏一进慕容府,就瞧见慕容澈一身白衣温和地站在不远处。 她连忙朝他使了个眼色,眸子里满是疑问。 但慕容澈只回以她一个温柔的笑,更不难看出他眸子里满意的喜悦,好似早就等着这一天到来了。 此前两次,穆千璃都是躲在暗处听到了慕容府这两位长辈的谈话,这次倒是头一回面对面与他们见面。 印象中,林氏是个温柔的女子,说话细声细语,很为慕容澈的婚事担忧。 而慕容南骏则是一个严厉的父亲,或古板或固执,与她的父亲有些相似。 但真当见面时,穆千璃又觉得他们完全与印象中不同了。 慕容府设宴款待,排场不小。 一桌人在府邸西侧的院中坐下,一阵简短的客套问候后,倒也如寻常家宴一般聊了起来,气氛一点不显僵持尴尬,慕容府也更无那般高高在上的架势。 谈话间,穆千璃有些游离在外。 其实她心里还一肚子疑问想问慕容澈呢,他的调职,他们的以后,以及他父母对待此事的态度和想法。 她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正想着,穆千璃视线飘忽无意对上了对座的林氏的目光。 穆千璃愣了一下,自觉失礼,正要移开视线,却见林氏温柔地笑着朝她勾了勾手。 而后,林氏起身转而朝着院外的方向走了去。 穆千璃想,这应是要和她单独说些什么,连忙也起身跟了去。 林氏并没有走太远,出了院子后便在一旁的小道上等着穆千璃。 穆千璃走过去,乖顺地唤了一声:“慕容夫人。” 鹤帐有春 第75节 林氏笑了笑,自然而然地伸手牵住了她。 她的手很温暖,未曾吃过苦头便保养得极好。 林氏牵着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开口道:“昨日匆忙,时机也不太凑巧,便没能来得及和你正式见一见,本是没打算如此着急的,可澈儿说你近几日便有打算要回遥城了,我也想着的确除夕将近,再多耽搁下去只怕没有时间能正式见见你,所以便如此匆忙在今日邀请你们前来,可莫要觉得唐突。” 提起昨晚,穆千璃眼睫一颤,自是多有羞赧的。 她连忙道:“没有的事,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邀请你们来之前我也多有担忧,怕如此唐突又怕吓着了你,不过今日一见你,我倒是觉得庆幸,虽是匆忙了一点,但好在还是见了你,也见了你的家人,这也让我总算能够放心下来了。” 说话间,林氏带着穆千璃一路走到了另一个院子里。 她们走进院中主屋,林氏便让她在屋子里坐了下来。 穆千璃好奇地探头看了眼林氏,只见她去往橱柜中拿出了什么东西来。 待到她走回跟前来,手里已多了一个木盒子。 “来,千璃。” 林氏的嗓音很温柔,轻声呼唤着她,轻柔地执起她的左手。 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只翡翠玉镯,成色上等,碧绿通透。 穆千璃怔着眸子:“这是……” “这只镯子曾是南骏的娘亲传给我的,传予慕容家的媳妇,如今我把它交给你。” “慕容夫人……” 林氏弯下眉眼笑着看向穆千璃,手上动作已将玉镯缓缓推进了她的手腕上。 “我很期待你改口唤我娘的那一日。” 娘。 穆千璃的娘亲去得早,她甚至没有自己唤人娘亲的记忆。 林氏的温柔让她心中酸胀又满溢,好似一直牵扰她的那些思绪也在此时不知不觉消散了去。 虽是一次匆忙又突然的见面,但却是意外的圆满。 因着穆震远在遥城,所以此事暂且还未能完全定下来。 但从穆千璃跟着林氏回了桌席上后,长辈们的话题似乎便围绕着择一良辰吉日而展开了。 事情发展远超穆千璃原本的预料,但似乎也并没有影响她回遥城的安排。 从慕容府回去后,那一整个下午岳氏拉着穆千璃说了很多话。 结束前,她还送给穆千璃一个包裹,让她在以后出嫁时再拿出来看。 一切结束后,头一夜本就没睡好的穆千璃便打算早早歇息了,待到第二日,她便会按原计划启程回遥城。 不过与之前做好了决定不同,今日去了慕容府这么一遭,她心中隐隐的雀跃和期待让她躺在床上便没能立刻睡着。 她想着,今日她都去到慕容澈家中了,却没能得有机会和他单独说上话。 明日她就要走了,不知慕容澈是否会来送她。 可原本也没打算让慕容澈来送,因为姨父姨母肯定会同行,叫他们见着了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那慕容澈会给她写信吗? 他所说的三个月真的能够将事情解决了吗? 还有今日见面之后。 他们是不是就要成婚了? 成婚…… 穆千璃躺在床上,脸上一热,原本没怎么细想过的事一下子拉近到眼前。 好似真的,在不久的将来她便会和慕容澈结为夫妻。 想得太过入神,穆千璃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动静。 直到她的窗户被人忽的一下打开。 穆千璃猛然一惊,从床榻上坐起来,一抬眼就瞧见了窗台前那个正欲翻窗,还明目张胆的身影。 “慕容澈?” 被发现了行踪的慕容澈倒是一点没慌,抬头冲她扬起一抹笑,身姿利落地翻进了屋里。 这里不是扶风镇,更不是外面的哪家客栈。 穆千璃眸子一颤,忙从床上起来就要去挡他继续向前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你赶紧出去,这是裴府!” 穆千璃伸手要去推的手被慕容澈一把抓住,他捏着她的手腕拿到唇边轻吻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小声点,把人引来了你我今晚就得就地成婚了。” “谁跟你就地成婚!” 他都没向她提亲呢。 不对,这不是重点。 穆千璃抬眸瞪他,想从他手中把手抽回来,但扭动了一下却并未成功。 慕容澈顺势把手往下滑,一把牵住了她:“你明日便要走了,我提前来送送你。” 穆千璃逐渐平静下来,下意识看了眼屋外。 因着她说要早睡,连着怜玉都已经退下了,只要动静不大,倒也不会被人知晓。 穆千璃和他在桌前坐下,她小声嘀咕着:“谁送人送到屋子里来了。” 但慕容澈倒是很认真回答她:“因着今日白日我们没得机会单独说上话,你也有话想和我说,不是吗?” 他竟是又把她的心思猜了个透。 穆千璃抿了抿唇,手上力道终是顺从地让慕容澈把她握在掌心中。 她转头问他:“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爹娘怎会突然就邀请我姨父姨母去你们家中。” 说完,穆千璃还抬了抬手腕:“还有这个,慕容夫人给我的,她说是……” 慕容澈身子前倾,偏头在穆千璃脸颊上落下一吻:“是给慕容家的媳妇的。” 穆千璃脸颊一热,抿着唇不说话了。 慕容澈缓声道:“昨日无意叫我爹娘瞧见了我们在一起,这事自是瞒不下去了,你也知我娘对此本就心急,我昨日回去可是被盘问到大半夜。” 听着像是被为难了的可怜模样。 穆千璃忙问:“那你如何解释的?” “解释?”慕容澈歪了歪头,“解释什么,我都是照实说的。” 穆千璃皱了下眉,嗔怪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如何同你爹娘说起我们的事的。” 慕容澈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才又继续道:“调职一事,我爹本也只是气我没有同他商量,而后知晓我与你定情一事后,他也说会在皇上面前替我争取此事,我娘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了,今日你们离去后她还在同我说,她非常喜欢你,只可惜我姐姐慕容玉近两日不在城中没能见到,不然她定是会很开心的。” 穆千璃没想到,她原本十分排斥抗拒的京城权贵之家家中,竟是会如此欢迎她。 这和她原本所以为的不一样,但她也知晓,这其中一定有慕容澈调节了更多。 慕容澈深深看着她:“我说了,都交给我,我会解决好一切,再来到你身边,你跑不掉,因为我会一直追着你,你去何处,我便跟去何处。” “可是,你在京城分明要更……” 慕容澈打断她:“非也,在我去扶风镇那一年,我便有调职离开京城的打算,我同你一样,并不太喜欢京城的束缚,也更向往自由的生活,只是那时我还没有明确的目标,也不知具体要去往何处,总归是在思索考虑。” “在临悦城分别时,我便开始认真考虑此事,遥城的事务并不会比京城差,甚至也会忙碌也会困难,而那里相比以往有了一个对于我而言更重要的原因,你在那里,我没有理由不去选择一个两全其美之地。” 穆千璃微张着唇,心里的那些疑惑在此时都一一被慕容澈所解答。 或许她有猜想过这些缘由,但当真听到慕容澈亲口说出,还是难掩心中悸动。 当她眸光颤动地看着他的时候,便已有轻柔的吻落在了唇上。 即使是一切都将得到解决,但仍是避免不了眼下即将到来的几个月分别时间。 这个吻起初轻柔,但很快就有要加重深入的趋势。 在此之前,穆千璃连忙红着脸推开他:“差、差不多了,你不是来送我的吗,送便送,别做坏事。” 慕容澈微挑了下眉梢:“坏事?这算什么坏事?” 穆千璃敛目嘀咕着:“这怎么不算,难道要像当时……” 她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嘴比脑子快,顿时止住了声。 但慕容澈还是听到了,而后一声轻笑,听得人耳根酥酥麻麻的。 天色已是不早。 原本要早睡的穆千璃到底还是拖到了深夜还未入眠。 慕容澈坐在她的床榻边替她掖好被子:“我陪着你,你睡着了我再走。” 穆千璃躺在床上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们会很快再见面吧?” “当然。”慕容澈俯身,在穆千璃额头上印下一吻。 贴近的声音低沉却认真:“千璃,等等我,我很快便会来娶你了。” 临近年关。 穆千璃一路奔波终是回到了遥城。 比穆千璃先一步抵达穆府的信件已是告知了穆震,穆千璃在京城发生之事。 所以穆千璃刚一回到家,府上下人纷纷用暧昧又欣喜的目光看着她便不说了。 而她爹也一反常态,格外紧张地拉着她上下看了又看,还温言细语关怀道:“千璃,你别是在京城被谁欺负和强迫了吧?” 也不怪穆震多想。 自己女儿去京城,除去路途上的时间也不过大半个月,岂知一回来便要着手准备嫁人了。 鹤帐有春 第76节 要知道,在去京城之前,她可是一万个不答应成婚之事,不论和谁。 为此他们吵架,为此她离家出走。 怎就突然有了个大转变。 穆千璃也难解释其中缘由,只尴尬地摸着鼻头敷衍过去了。 不过岳氏接连来了好几封信说明此事,还凶巴巴地勒令穆震务必把此事办妥办周到。 甚至她还担心穆震一个粗糙的大男人不会给女儿家准备嫁妆,又来信列举了一系列清单让穆震去办。 穆震这头办得一头恼火。 莫说这个女婿他连面儿都没见着过,也因着他少有出没京城,更不似其余人那样早就听过慕容澈的大名。 在他眼中,便是一个莫名其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野猪就这么拱了他家白菜。 要他说,还不如凌易呢。 毕竟此前他也趁押镖路经京城与凌易见过一面。 可这慕容澈,整整三个月了,都要开春了,也没见着半个人影儿。 那一日,似乎只是遥城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晴日。 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一大早从城门口开始蔓延开来的热闹唤醒了城中大部分人前来围观。 穆震本是打算早早去到镖局,却在将要出门时,发现自家府邸大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迎面而来的队伍排场浩大,为首的年轻男子一身浅色劲装,身骑黑色骏马。 在他身后,大红绸绑住的箱子里沉甸甸地随着前进的托运而微微晃动着。 仅是这么一看,倒是看不到头,但从围观群众的惊叹和讶异声中,不难知晓这是多么隆重的架势。 穆震惊讶地站在门前,几乎不必多想,他便猜到来人的身份了。 那个被穆千璃提起三个月,被岳氏在信中夸上了天的准女婿,慕容澈。 男子骑马来到近处,一个翻身下马,身姿利落。 穆震身后传来女儿匆忙奔来的脚步声。 慕容澈下马站定,郑重又得体地抬手朝着穆震作揖鞠躬。 他的身形在穆震跟前逐渐弯下,沉稳有力的嗓音在周围众多围观群众的注视下缓缓传来。 “在下慕容澈,心仪千璃甚久,今日略备薄礼特来求娶。” 薄礼? 穆震抬眸看了眼慕容澈身后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微昂了下下巴,沉声道:“进来说吧。” 等了几个月的准女婿总算见着人影了,自得让他好好考察一番。 正想着,慕容澈起身扬唇一笑:“多谢岳父大人。” 穆震顿时脸色一僵,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他还没答应呢! 岂知,这一声岳父大人,让周围围观的群众都欢呼了起来。 穆家在遥城也算是大户人家了,这下穆家可是要办喜事了。 欢呼声,道贺声不断。 穆震脸上故作镇定的神色有些绷不住了,别的不说,这小子长得还挺好看,说不定以后孙儿也是个漂亮的小娃娃。 直到院中小道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穆震才连忙回神。 他还得考察呢,怎就想到孙儿去了。 穆震前脚迈步往前厅里去,后脚穆千璃便从小道中跑了出来。 穆千璃一到门前瞧见慕容澈,先是一惊,而后眸子一亮,忍不住惊呼:“你来了!” 慕容澈微微抬头,冲穆千璃一笑:“嗯,千璃,我来娶你了。” 至此。 周围人声鼎沸,欢呼声越发雀跃。 大家吆喝着,庆贺着。 好似这已是一桩板上钉钉的大喜事了。 穆震压不住的唇角到底还是任由它上扬了。 一回头,见那两人深深望着对方,他含笑呼唤道:“还不快进来,不是说自个儿挑的男儿一定比我挑的好,那就让我瞧瞧这小子究竟如何。” 这一次,慕容澈回答的声音更响亮,沉稳有力的压过周围的嘈杂声,站直了身子应答:“是,岳父大人!” 第54章 成婚之日定在六月十五。 穆千璃早已提前半月随穆震抵达了京城。 慕容澈的调职很顺利, 在他们成婚后便会前去遥城。 在成婚前,穆千璃被安置在京城以南的一处慕容家北苑里。 待到成婚当日,慕容澈便会穿过大半个京城, 一路敲锣打鼓前来此地迎她过门。 按照规矩, 新人在成婚前不可以见面。 但在此之前,慕容澈去到遥城提亲, 她们的婚事定下来后, 两人关系更上一层, 已是在遥城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时光。 突然分开近两个月,穆千璃感到有些不适和烦闷。 什么破规矩嘛! 她都到京城小半月了,慕容澈就近在几里路外, 她却不能见他。 这对于感情正飞速升温的两人来说,无疑都是一种折磨。 穆千璃在京城的别苑里无所事事, 很是无聊,甚至不能写信给慕容澈。 话说回来,隔得这么近还要写信,那便更是奇怪了。 不过好在, 日子一天天过去, 也总归是要到了成婚之日。 成婚前两日。 穆千璃坐在宅院中望着满天繁星。 明明已是熬过了这么多天时间, 却没想到随着时间逐渐接近,思念却显得更加难熬了。 穆千璃失眠了。 她睡不着, 她在想慕容澈。 在扶风镇,在遥城, 他们还能一起坐在星空下喝酒聊天。 慕容澈会抱着她, 让她舒服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虽然偶尔免不了要被他偷亲几口。 但穆千璃喜欢和慕容澈接吻, 她现在连换气也学会了,甚至会主动回应他。 不过她每次回应慕容澈都会叫他变得有些奇怪和粗鲁。 他的大掌会不自觉掐在她脖颈上, 没用什么力道,他的手背却会爆出青筋。 穆千璃本是想,他若是哪回掐疼了她,她指定三日不会与他接吻。 但不知是自己真不疼,还是被别的感觉蒙蔽了痛觉,她从未觉得被掐疼过,三日不接吻的惩罚便暂且没有实施过。 但现在,究竟是谁惩罚谁啊。 她也有那么一点想亲慕容澈了,就只有一点。 但她亲不到,连见都见不到他。 想着这样有些难过,穆千璃微微垂下头来,还是在心里坦白承认。 不止一点。 正是这样在夜里逐渐蔓延开的胡思乱想,才让思念疯长,难以克制。 穆千璃委屈地撇了撇嘴,收回思绪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了。 还有两天,她便要和他成婚了。 穆千璃刚整理好思绪打算要起身,耳边却听见围墙处传来动静。 这种动静虽是轻微,但在静谧夜色中却尤为明显,并且还让人感到似曾相识。 穆千璃怔然转头看去。 只见那道围墙上蹿上一抹矫健的身影,白袍飘荡,身姿卓越。 慕容澈一个翻身跳进了院中。 穆千璃眸子一亮,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却仍是止不住欣喜地惊呼:“你怎么来了!” “嘘。”慕容澈阔步走来,正好迎上奔来的人影,张开臂膀便稳稳将人接到了自己怀里,“你想把你爹吵醒,然后拿着棍棒把我赶走吗?”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还有耳边传来的熟悉嗓音。 直到这时穆千璃才有了几分真实感,忍不住收紧了环住他窄腰的胳膊。 “我才不让他赶走你。” 穆千璃身子前倾,几乎想把自身的重量都像慕容澈压去似的。 一下就把慕容澈压了个踉跄,还引得他反常地绷着身子,好像在保持平衡。 “别乱蹭,等一下,我先把东西放下。” 鹤帐有春 第77节 穆千璃一愣,这才发现慕容澈并不是空手来的。 她从慕容澈怀里退出来,便见他身后背了个箱子,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箱子里却装了好几个酒坛。 穆千璃顿时就亮了眼眸:“你带酒来了!” “嘘!”慕容澈紧张又好笑地再次提醒她,“岳父大人若要我走,我可不敢忤逆。” 穆千璃露了笑,连忙帮他把酒坛都卸下来。 慕容澈总算减轻了负重,但刚才还欢天喜地抱着他的穆千璃注意力却完全从他身上移开了。 他抿唇静静站了一会,等着她快些发现他被冷落了。 但穆千璃好似没发觉似的,还在捣鼓着那些酒坛,似乎在分辨他今日带来的都是些什么酒。 慕容澈脸色渐沉,挪动了一下步子,却仍是没换来穆千璃的关注。 他实在忍无可忍之时,在穆千璃把最后一坛酒查看完放上桌后,便焉耷耷地开口道:“既然东西给你带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下穆千璃总算回神来,忙放下酒,一伸手就抓住了正要转身的慕容澈:“你这就回去了?你是不刚来吗?” 看她还是紧张自己,慕容澈有点压不住笑意。 他别过头去,轻声道:“按规矩我们今日本不该见你的。” 又是规矩。 穆千璃忍不住皱了下眉。 但慕容澈微微垂下头来,声音更低了,听起来有些委屈:“可我太想你了,就借着带酒来的心思,趁此见你一面,现在酒也送到了,我也见着你了,便该回去了。” 穆千璃心尖一软,还没发觉什么不对劲。 听到慕容澈说想他,顿时激起了她也同样浓烈的思念。 “你别走,这会又没别人,无人知晓你我见了面。”穆千璃站起身来抱住他,顿了一下,才有些羞赧却坦诚道,“我也想你。” 怀中重新被填满,慕容澈在穆千璃看不到的方向抬了头,唇角笑意已是压不住了,便任由它上扬。 “有多想?” 穆千璃顺着他的问话乖乖回答:“非常想,每天都在想你,刚才坐在院子里也在想你,明明我们在遥城的时候每天都可以见面的,但现在……” 穆千璃本是絮絮叨叨说着,却感觉头顶有一道视线逐渐浓郁热烈起来。 她察觉不对劲,一抬眼,便对上了慕容澈灼热又深邃的目光。 穆千璃霎时反应过来什么,眉头一皱:“你又在骗我?” 慕容澈扬唇一笑,当知有些招数用多了便不怎么管用了,并且她早就学聪明了也不好骗了。 但他仍旧理直气壮:“我骗你什么了?我又并非在说假话。” 他是没说假话,但他刚又装可怜惹她紧张。 她还以为他当真送了酒就要走呢。 穆千璃别过头去不再说话,顺势还推了他一把要从他怀里退出去。 但慕容澈不允,大掌扣在她腰上把人抱了个结实,压根没能拉开多少距离。 他问:“今夜要不要一起饮酒?” 穆千璃没好气道:“你都带酒来了,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反正他又没打算真的离开,她都看着酒了,难不成还能放任它不进自己的喉咙吗。 但慕容澈却道:“不是在这里。” “那是哪里?” “京城周围无山,但离这里不远的一处丛林外有一大片草原,不知待到天亮之时,能否在那空旷之地看到日出。” 穆千璃一惊:“你想看日出?” 这个略有疯狂的想法却带着自由的气息。 他们打破陈旧的规矩,思念着对方,相见,相伴。 今夜不眠,宽广草原,晚风吹拂。 满天繁星都好似在祝愿他们将要应来的大喜之日。 酒坛相碰,美酒入喉。 是她喜欢的味道,他便探入她的唇舌中细细品尝,并表示,他也非常喜欢。 慕容澈问:“你知道上次我们在悦琴岛上看日出时,我原本想对你说什么吗?” 穆千璃的思绪一下被带回了那个在悦琴岛山顶的夜晚。 她不舍却清醒地与他道别,她那时并没有特别清楚她到底有多么喜欢慕容澈,却是觉得,这次的道别后他们便真的结束了。 只是当那些话说出口后,心底便蔓上了让人难以言喻的惆怅和忧伤。 她现在知晓了。 那种感觉是因为喜欢,喜欢却要与他分离,所以她才那么难过。 穆千璃应声:“你原本想说什么?” 天边泛亮,日出好像就要来临。 穆千璃说完这话,注意力不禁被远处的地平线所吸引,下意识觉得就要看见日出了。 可她刚一转过头,身边的男人却忽的扣住了她的下巴,像是不满她转移的注意力似的。 慕容澈吻上来的力道很重,重新将她的感官拉回来,只留在他身上。 贴在穆千璃唇上的双唇翕动,抵着她的唇齿,暧昧却又清晰道:“我那时想说,我爱上你了,克服万难,也想和你在一起。” 穆千璃一怔,一面没有办法再去注意天边将要升起的日出,一面又因着逐渐加深的吻,险些连慕容澈这句深情的告白也没法回应了。 穆千璃从将要混沌的思绪中抽出回些许理智,轻推了他一下忍不住问:“可你当时什么也没说啊,我说要与你道别你也毫无异议地同意了。” 慕容澈最后轻啄她几下才退开,占有欲极强地搂着她的腰,挑眉表示:“我没有同意啊,更不是毫无异议,我不是给你送了东西吗?” “什么东西……”刚一说出口,穆千璃就想起了第二日自己桌上的那些符,“你说那些符?” 慕容澈勾起唇角,笑得蛊人:“嗯,实现几个了?” 富贵符,从慕容澈送进穆家的聘礼来看,几乎已是满满当当。 平安符,万里镖局这大半年出镖几乎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健康符,穆千璃连风寒都未再受过更莫说受伤之类的。 姻缘符,她将要迎来他们的婚事,就在明日。 所以,还剩下一个…… 穆千璃眸子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慕容澈:“所以,你早就有所预谋了?!” “怎会是预谋,那是我的美好愿念,而我,如今正在一步步走向我的美好。” 穆千璃有一瞬晃神。 片刻间,日照已缓缓升起,光亮洒向辽阔草圆,让人根本来不及去看它刚升出时的美妙景色。 穆千璃深深地看着慕容澈。 旁的光景已经无法再吸走她的注意力。 是啊。 那并不是他的预谋,他也真的一直在为这一切而努力。 穆千璃双唇微动:“那你想知道,今日的日出后我要对你说什么吗?” “想知道。” 穆千璃伸手捧住慕容澈的脸庞,倾身吻住了他,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抵在他的唇间轻声告诉他:“我也爱你,能成你的妻子,我很幸福。” 腰间揽着她的大掌在不自觉收紧。 在慕容澈回过神来之前,她已是先一步探进,撬开她的唇舌,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日照高升,将草原上相拥贴近的两道身影逐渐拉长。 光影下的影子轻晃摇曳,不分不离。 * 成婚前两日这次偷摸见面自然是被逮了个正着。 穆千璃回去时天早已大亮,而她一身酒气双唇微肿,叫人压根不必细猜便能知晓她这是干什么去了。 穆震一阵头疼,要知道,在此之前慕容家和裴家可都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可一定要叫穆千璃遵守规矩。 穆千璃抿着唇不说话,穆震也不敢叫旁人知晓他看守不力。 这事就此被瞒了下来,倒也是有惊无险。 当真到了成婚之日,之前被穆千璃因思念而忽略的紧张终是一股脑涌了上来。 成婚比穆千璃原本想的要繁琐很多。 并且因着慕容家在京城的名望,这桩婚事办得尤为盛大。 直到入夜,穆千璃才终是在屋里清闲了下来,但慕容澈还仍在外迎接宾客。 喜婆临走前给了穆千璃一个盒子,连同此前岳氏给她的,让她趁着这个时候看一看。 穆千璃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几本书册。 她本有些不明白新婚之夜为何要让她在这种时候看话本,但一打开瞧见上面不仅有文字还有图片样式的书页,顿时瞪大了眼。 这、这是…… 穆千璃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张俏脸迅速染上了绯红。 这可比她当初在扶风镇街上捡到的那本禁书详尽太多了。 好在现在屋子里没人,她的羞赧无人瞧见,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无人猜测。 所以,这才是男女成婚后要做的事吗? 鹤帐有春 第78节 直到这时,穆千璃才发现自己当初为了去父留子对慕容澈所做之事有多么幼稚和无用了。 那今夜,她和慕容澈便是要按照这书上的内容,这样那样吗? 穆千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她刚一阖上书页,门前便传来了脚步声,吓得她霎时把书册藏到了枕头下。 房门被推开,从门外走进来的是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慕容澈。 他两侧鬓发沾着湿濡,好似刚已经沐浴过了。 屋内气氛一瞬变得暧昧又诡异起来。 如果穆千璃没有看过那些画面,此时大抵该是欣喜地迎了上去,同慕容澈分享今日成婚的幸福和喜悦。 但这会,穆千璃却满脑子都是那些交缠暧昧的东西。 陌生,迷蒙,带着隐隐的刺激,让浑身都忍不住发热了起来。 慕容澈关上房门后回过身来和穆千璃对上目光。 仅是触及一瞬,就见穆千璃心虚地连忙别过了头去。 慕容澈疑惑:“这是怎么了,刚拜过堂结了亲,就开始不待见我了吗?” 穆千璃一颗心怦怦乱跳,慕容澈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但这会她理不出更多思绪,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只能干巴巴否认:“我没有不待见啊。” 慕容澈自是聪明敏锐,怎会看不出她的不自在。 他视线一撇,瞧见喜榻的枕头下露出的书册一角,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什么。 慕容澈虽是头一次成婚,但成婚时的某些习俗规矩却是知晓的。 所以,穆千璃的小脑袋瓜这是终于知道何为洞房之夜了吗? 慕容澈忍不住勾唇,迈步朝她走近。 每走近一步,穆千璃心跳就加重一分。 直到慕容澈走到她跟前,某种一直游离在思绪中的不真实感,在这一刻照进了现实。 他们成婚了。 他们往后会一直在一起。 慕容澈眸间本是带着趣意,因着发现了一点小秘密,打算借此浅淡缓解一下他们关系转变初.夜的生涩。 岂知,原本还有些紧张慌乱的人,在怔然垂眸片刻后,却忽的抬头。 穆千璃已是梳洗过了,白日里的妆容洗净,仅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清透脸蛋。 单薄的衣衫随意轻便,是平日并不能看见的光景,没有什么裸.露禁忌之处,却激起心中一片波澜。 视线中,穆千璃双唇微动,就这么直勾勾地仰望着他,而后低声轻唤:“夫君。” 慕容澈喉间一紧,脸上的淡色生出裂痕,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穆千璃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道:“我往后,该这么唤你了,对吗?” 慕容澈眸光一暗,慢着性子想要打趣的心思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开口时嗓音已带上一抹暗哑。 “对。” 他们成婚了。 往后,他便是她的夫君了,他终于将她娶进门了。 她将属于他,将被他完全占有。 慕容澈俯身时,是穆千璃主动地仰头探身先吻在了他的唇上。 他们本已在此亲密地亲吻过数次了。 一个如此浅淡的吻本不该激荡太多波澜,却霎时令慕容澈身形微僵绷紧了腰身。 穆千璃的主动已经快到尽头了。 她本也不擅长,刚刚才看了些画面,根本就青涩得无从下手。 偏偏慕容澈原本的游刃有余在她亲了他一下后就消失不见了。 他再没有别的动作,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叫她一时间不知要如何继续下去,也不知下一步自己该做什么。 难道慕容澈也不会吗? 不过他本也该不会,他们都是只有过彼此,今日是初次。 穆千璃又微动了下唇,试图说些什么。 但当她刚要张嘴之时,慕容澈忽的敛目,一手绕过她脑后扣住了她的后颈,探身吻住了她。 他的唇很干燥,贴上来的时候不似以往那般急切热烈,反倒轻柔小心地像是怕弄疼了她。 他好像试探,一点点深入,最终才落到熟悉位置与她交缠。 逐渐加深的吻,越发笼罩下来的阴影。 穆千璃被深吻的力道压得后仰,身子发软地一下倒在了床榻上。 脑后掌着的那只大掌为她隔绝了碰撞的疼痛。 身前压下来的身影紧紧拥抱住了她。 烛火未熄。 屋内光景清晰明亮。 她的眼睫不断颤动,不时露出媚而不自知的迷茫。 有个她熟悉的东西触碰到她。 那时她会羞涩,此时也亦然。 但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今夜是他们真真正正的新婚之夜,并非她偷摸潜入做坏事的夜晚。 所以,感受到热意之时。 穆千璃伸手一把握紧,引得原本就绷着一张脸的慕容澈瞬间颤了一下。 他声音哑的不像话,额头上还渗有汗珠。 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他却好似已经到了极限似的。 不过穆千璃不懂,慕容澈只是快到了隐忍克制的极限。 而这一握,便让他险些失控。 大掌掐住她的腰,咬牙切齿似的警告:“乖点,不然会疼。” 穆千璃有些迷茫,不知为何会疼。 手上抓握的力道被慕容澈拉扯开,而后她脑子里便炸开了一片火花。 无暇思考,无暇回应。 仅凭着本能漂浮摇荡。 她好像猫儿似的发出了声音,又好像低低抽泣了起来。 不知是颈间的汗珠,还是眼角滑落下来的泪珠被轻柔的吻吻住。 除此之外,无一不是凶悍强势的占有。 眼前的光景波荡了许久,待到终于停下来时,穆千璃才逐渐抽回思绪。 刚才发生的事和书册上的画面有了切身体验的结合,并且更加清晰明了,至此周身带着的酸软还在向她展示着这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 可是。 慕容澈那叫不会吗? 他明明很会! 弄得她根本不能自己,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身后躺着的男人丝毫不知她心中所想,热烫的身体贴来,轻柔的吻落在她颈后,似有讨好的意味,亦或是在不知餍足地传递着某种信号。 腿上被大掌一手掌控时,穆千璃蓦地皱起眉头,质问:“你为何会知晓此事如何做,你曾有过经验吗?” 慕容澈愣了一下,而后更加向她贴近了来。 穆千璃还在恼火,但背脊一麻顿时又有要思绪涣散的感觉。 在彻底被掌控前,她恼怒斥声:“我问你话呢!” 耳垂被含住,低磁的嗓音难耐地在她耳边响起:“没有真的经验,却在梦里和脑海里曾幻想尝试过了数次,这样回答你,我怕你会更气恼。” 穆千璃怔住,耳根酥麻,甚至胸腔震荡。 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慕容澈这话是什么意思,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她算不上特别气恼,但羞恼还是有的。 正要说什么。 慕容澈轻咬了她一下,好似还略有委屈:“但这是事实,我控制不住,也否认不了,你要责怪我吗?” 穆千璃躲闪地回头了一下,一时间又觉得自己矫情了。 她转回身面对他,一瞧他敛目低声的样子,道:“不责怪你,往后可以不必只是想了,我就在你身边,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穆千璃没注意到,慕容澈掩在枕头一侧的唇角微微上扬了弧度。 刚才被穆千璃忽略的大掌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大腿,而后便抬起。 “好,那我不想了。” 他不想。 但他做。 直到后半夜,屋子里又叫了一回水。